第27章

小小的吊墜十分別致, 自然光下色澤瑩潤,躺在手心裏冰冰涼涼。

但沒多會就被掌溫捂熱乎了。

聞若弦凝視着吊墜,一霎時想起了“露寶”——那是她買給自己和程蘇然的CP屬性擺件。她騙然然是“閨蜜款”, 一人得金,一人得銀。

在不敢暴露心思的日子裏, 所有“閨蜜款”都是試探。

難道……

最荒誕的念頭冒了出來。

不可能的。

項鏈沒有屬性,宋清蘿也未表明它是成雙成對的,僅僅作為一個紀念品, 沒有任何含義。

敏感神經又讓她胡思亂想。

每每接觸一個女孩子, 就覺得人家喜歡自己, 這是過度自戀,要不得。

聞若弦冷靜下來,瞥見宋清蘿眼中期待的光,心知不好掃興, 可又想起夢裏更為荒唐的吻,一時難以抉擇。

“你不喜歡嗎?”宋清蘿觀察她臉色。

“喜歡,但是……”聞若弦想到了完美借口,“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或者, 我給你錢也可以。”

宋清蘿一怔,有點生氣:“我不要你的錢, 這是送你的。”

“你必須收下, 必須想我。”

大小姐要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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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架勢她絲毫不懷疑。

聞若弦無奈點頭, 收攏了掌心:“好, 謝……”

“不許說謝謝。”

“……”

出發度假那天, 豔陽高照, 晴空萬裏。宋清蘿和施楚寧兩家母女遲遲來到機場。

宋媽媽和施媽媽自小在一個院子裏長大,是交情橫跨半個世紀的老姐妹。年輕時兩人逃出小地方,來到了江城,一起打工,一起創業,乘着時代的東風騰空而起。

事業小有成就後,兩人又相約去做單身試管,便有了宋清蘿和施楚寧。

她們不結婚,但會找男人,事業忙碌間隙談談戀愛,身邊的小男友換了一個又一個。

受母親們影響,宋清蘿和施楚寧從小過得自由自在,兩家人性子一樣,倒更像是一個大家庭,女兒們互相管對方母親叫“幹媽”。

宋清蘿上了飛機就抱着手機拍個不停。

各種角度的自拍,與媽媽們和姐妹的合影,零食、酒水、寬大的雙人床。

然後統統發給聞若弦。

她從早上起床就不斷個聞若弦發消息,圖文直播,恨不得自己每分每秒在做什麽都要分享給對方。

[早上好,我起床咯]

[準備出門被我媽媽拉去看裙子,她哪條都想穿,糾結一個小時了哈哈哈]

[今天的太陽好大哦,但是風很冷TAT,冬天的太陽就像個沒有溫度的電燈泡]

……

[上飛機啦,遲到了一小會兒,不過沒關系,飛機會等我們]

[新衣服好看嗎?我知道其實是我好看,穿什麽都好看,嘻嘻]

十幾張自拍。

只收到兩三條聞若弦的回複。

短短幾個字,或是原始表情,很符合老古板的習慣。

假正經:[嗯,因為你好看]

終于等來新的回複,宋清蘿看着手機大大揚起嘴角,但隐隐感覺不對勁,總覺得老古板像在敷衍自己,完成任務,盡管這就是她平常聊微信的風格。

難道在忙?

今天好像是……除夕。

昨天老古板說今天下午要開車回家,現在會不會出發了呢?也許在收拾東西,也許要開車。

這時候消息轟炸人家就顯得很不懂事。

宋清蘿及時醒悟:[你今天不是要回家嗎?去忙吧,不打擾你啦]

假正經:[好。]

“?”

這麽幹脆。

宋清蘿心裏又有點委屈不爽。

好像很迫不及待,就等她說出這句話,哪怕是帶個原始表情呢?朦胧間,她終于察覺出哪裏不對——

以往老古板聊天時雖然一板一眼,但回複她之後會小小開個玩笑,有來有回,而不像今天,只是單方面回應,沒有想要發散或深入的意思。

簡而言之就是,對她的生活不感興趣,回複僅僅出于禮貌。

一連幾天都如此。

自從俱樂部回來之後就……

是被吓得有了陰影,對她敬而遠之?還是覺得她只知道吃喝玩樂?亦或是看到她暴躁的一面,無法接受?

宋清蘿越想越心慌,要問也無從下口,只能抱着手機幹瞪眼。

“你們看清蘿,剛才還看着手機傻笑呢,現在又愁眉苦臉的,只怕是身體跟我們在一起,心早就飛到另一個人那裏去了。”施楚寧她們坐在沙發斜對面,指着宋清蘿調侃。

施媽媽滿臉寵愛:“年輕人,追求期嘛,都這樣。”

宋女士附和:“是啊,都好多天沒回家住了。”

“哈哈哈……”

航程十幾個小時,途中經停三次,最終抵達目的地西班牙馬德裏,時間是當地晚上九點多。

宋女士在這裏有一棟小別墅。

大家計劃先住兩晚,後天再前往聖塞巴斯蒂安。

[我到啦!]

[過兩天去海邊]

[你有沒有想我啊,若弦姐姐?]

一下飛機,宋清蘿就迫不及待給聞若弦發消息。

國內此刻是正月初一淩晨三點。

開車回家應該早就到了,而這十幾個小時裏,聞若弦并沒有主動聯系她。

置頂聊天框死氣沉沉,時間停在那個“好”字上。

宋清蘿略顯失望,又想到這會聞若弦睡得正沉,自己至少五六個小時後才能收到回複,便有些蔫蔫的,提不起興致。

她随手點開朋友圈入口。

列表很多人發動态,幾乎全部是節日相關,有在家的,有和她一樣在外度假的,一條條往下刷……

視線中出現聞若弦的頭像。

嗯?

老古板發動态了!

國內時間昨晚八點多,聞若弦發了一張照片,沒有任何文字。照片上是赤紅的“福”字窗花,背景模糊了萬家燈火。

那個時間她正在飛機上呼呼大睡。

所以早就到老家了。

也不給她發一條消息。果然沒想起她……不,是根本不會想她。

宋清蘿摸着自己的吊墜,心裏酸溜溜的,但仍是給聞若弦點了個贊,然後反複點開照片,縮小放大。

拿它洩憤似的。

隐隐約約似乎看見照片裏,窗戶玻璃映出吊頂的燈光和形狀。

是在江城家裏的客廳。

“!!”

怎麽回事?

老古板沒有回去嗎?

宋清蘿驚得一激靈,又把照片放大仔細看了看,吊頂燈光是冷白色,圓環組合造型,她在聞若弦家住了一個多月,絕對不會認錯。

所以,聞若弦騙了她。

獨自在家。

一個人貼窗花,無文字的動态……看似表達了什麽,卻又什麽也沒點明。

浮上心頭的怒意來不及炸開,硬生生吞了下去,又是酸又是苦。她緊緊抓住吊墜,徹底失去了度假的心情。

原本就不是很想出來。

如果聞若弦不回老家,她就會留在江城陪她。說是陪,或許自作多情,但其實也在滿足自己。

一天見不到聞若弦就會難受。

她想她,想得發瘋,想得心癢肝麻,想得渾身沸騰,恨不能現在就飛回國。

念頭冒出來便收不住了。

年年度假,少一次無所謂,地球上大多數風景她都看過,景色年複一年,永遠在那裏,而聞若弦只有一個,是活生生的人。

在這個本該與家人朋友在一起的節日,她心心念念的人卻孤身呆在空曠的房子裏……

不行。

她得回去。

專車停在別墅前院門邊。

管家迎上來,施楚寧率先下了車,拉着宋清蘿的手:“到啦到啦。”

宋清蘿卻把臉轉向母親:“媽,你們好好度假吧,我要回去。”

所有人都愣住。

“回哪裏?”

“江城。”

“為什麽?出什麽事了嗎?”

宋清蘿如實說:“若弦一個人在家,我想回去陪她。”

“……”

宋雨蘭和施楚寧母女倆對視,施楚寧自然是極其不願的,“一個人在家怎麽了,又不是三歲小朋友,難道你擔心她生活不能自理?好不容易把你拖出來玩兒,休想臨陣逃跑。”

“反正每年都出來,不缺這一年,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回去。”宋清蘿鐵了心。

她要做的事沒人攔得住。

施媽媽也算了解她,忙哄着說:“好的好的,沒關系,我們自家人什麽時候都能聚,但是喜歡的人呢,錯過就錯過了,都理解你。”

幹媽都這麽說,親媽更明白女兒的脾氣,沒攔着,只是提醒:“但是怎麽回去?我們的飛機航線是定好的……”

宋清蘿低頭在手機上搜索:“民航的班機應該還能買到票。”

繁華的江城因節日到來而冷清。

除夕上午,聞若弦最終決定了不回老家,一個人把這越來越無味的春節過完。城市那麽大,還有很多人與她一樣,未嘗不可。

畢竟去年也沒回。

一個人,安靜,自由,放松。

足夠停下來思考,自我調整,讓自己喘口氣。

早晨睡到自然醒,打開微信就看到宋清蘿發來一連串消息,做夢後遺症就是無時無刻不想起那些畫面,看見頭像,看見昵稱,看見文字……

所幸夢已經模糊許多。

她不想回複,但必須回複。

大小姐純粹的熱情是那麽珍貴,任何人都不會忍心令她失望。雖然每次回複都是煎熬。

聞若弦只能假裝自己是臺機器。

然後起床出門,很久沒有親自買菜,險些忘記每年的這段時間,菜價格外高,她買了些自己喜歡的食材,把年夜飯挪到中午,提前做了一頓,自己吃。

屋子裏實在冷清,于是下午,她給客廳窗戶貼上紅福字,有了氛圍,視覺上喜慶些。

母親打來電話關心她,緊接着又是父親的電話。

或許二老更關心的是她有沒有因為看了年輕男人的照片而直回去。

可笑。

前年中秋節回家,聞若弦向父母出櫃了。這是早晚的事,與其将來有了女朋友再說,萬一父母難以接受,殃及愛人,不如趁單身坦白,任何後果自己一人扛。

出櫃并不順利,她與父母大吵了一架,連夜回到江城。

那時候她就明白,未來家裏将不再是清淨地。

她出生在書香之家,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學問淵博,見多識廣,本該是開明且通情達理的——事實上,在她小時候的确如此。

溫和,穩重,從容,她受人稱贊最多的話,都來自家庭的饋贈。盡管副作用是偶爾的沉悶和死板。

可就是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母,接受不了她是個同性戀。

——認為她在跟風潮流,或是埋頭工作太久而認知錯亂,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她發不同風格的帥哥照片,試圖将她“帶回正軌”。

溫和不代表服從,不代表沒有自我。

聞若弦的抗議方式是不回家。

父母在老家,身體硬朗,有房有車有退休金,還有一大幫同齡朋友,日子過得滋潤,不需要她操心。

到底是知識分子,一生教書育人,也做不出極端逼迫孩子妥協的事。

只能發發帥哥照片企圖感化之。

直至夜幕降臨,窗戶外,網絡上,到處都熱鬧起來。朋友同事給她發紅包,她雙倍回過去,只有一個人,明令禁止她回發。

然然:[你要是發回來我就不高興了。]

她知道然然真的會不高興。

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她和然然、江虞,以及另外兩位江虞的朋友,一起奔赴南邊小島度假。她對然然的心思還未暴露,得以朋友身份光明正大陪在然然身邊。

也正是去年的這一天,她深藏的隐秘的全部心思,猝不及防被撞破。

此後她和然然再也回不去從前。

白月光……

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錯過的人就只會是。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年逝去。

她打開緊閉的兩扇房門其中之一,曾經屬于然然的卧室,裏面擺滿了與彼此有關的回憶。合影相框、紀念品、同款衣服、然然用過的枕頭被褥床單……

過去一整年,每次踏進這間房,就會被鑽心的疼痛吞噬,不知躺在這張床上流過多少淚。

上次進來是生日那天。

十一月一號,她請全公司人吃飯,目送然然被江虞接走後,回到家,進來坐了一會兒。

沒有疼痛,沒有流淚,把這五年時光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放映出來。

是否就此與自己和解呢?

她愛過然然,忘不掉然然,還會想念然然。這一切,她都接受,不強迫自己,不責問自己,她願意給自己時間,哪怕可能需要一輩子。

“你說不想失去我這個唯一的朋友,別人只會講你自私自利,但是我明白,你那麽真誠,善良,相反是我心思龌龊,辜負了你的情誼……繼續做朋友很累,我不能太靠近你,也不能讓你感覺到疏遠,我在努力,也會一直努力,我要你既有愛人也有朋友在身邊,要你永遠幸福。”

“看到你幸福,我很開心。”

聞若弦躺倒在床上,捧着相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上下眼皮打架,客廳電視機傳來零點倒計時聲,她數到一,心中默默地說:然然,新年快樂。

然後沉沉睡去……

新年第一天醒來就收到宋清蘿的消息。

[我到啦!]

[過兩天去海邊]

[你有沒有想我啊,若弦姐姐?]

位置分享:西班牙,馬德裏,巴拉哈斯機場。

與上條消息隔着十幾個小時。

聞若弦如夢初醒,終于想起還有這號人的存在。

昨晚情緒上頭,腦子昏昏沉沉的,像在雲游,看着“清蘿”兩個字才回到現實。

可是思索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複。

想?

不想?

夢裏模糊的熱情的吻仿佛在唇上燒灼。

又來了。

聞若弦放下手機,拍了拍腦袋,起身去浴室冷水沖臉。望着滿臉水珠的自己,她決定暫時不回複。

吃完早餐,聽了會德語新聞,看看書,上午一晃而過,又是簡單的午餐,過後小睡二十分鐘,醒來開車去附近公園散心。

假期不想工作,卻也沒有什麽娛樂方式,不喜熱鬧嘈雜,只想獨處,可是久了又覺得沉悶,無聊。

她本就是無聊的人。

并非愛玩的性格,自然玩不起來,除非有個愛玩愛鬧的帶着她。

天寒地凍,路面人煙稀少,聞若弦漫無目的地走着,在湖邊繞了一圈,仍覺得沉悶。

也許說是孤獨更為準确……

短時間內身邊黏着人,突然分開了,竟然有些不太能适應。

光禿禿的樹枝上些許積雪,化水變得透明,在雪與水的交界處呈現銀灰色,驀地,她想起了女人的銀發。

長發如月光,眼眸似野貓。

想到女人調皮的笑容,倔強的小脾氣,心情豁然通透。

西班牙,她和然然去過,很喜歡海濱城市聖塞巴斯蒂安,愛吃伊比利亞火腿。

不知道宋清蘿說的海邊是……

聞若弦猛然想起還有消息沒回複,掏出手機,點進微信看了看,從上午到現在,宋清蘿沒再發給她任何東西。

與昨天話痨的樣子判若兩人。

應該在專心度假。她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興奮,一定是很享受的。

聞若弦好心情地回:[嗯,想你度假愉快。]

自認為這個回答十分妥帖,然後又發了一條:[你說的海邊,是聖塞巴斯蒂安嗎?我以前去過,挺喜歡的,相信你也會喜歡。另外,記得嘗嘗伊比利亞火腿。]

沒打算得到秒回,她把手機放回包裏。

直至深夜。

宋清蘿始終沒有回複。

無味的新年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電影看到十一點半,聞若弦意猶未盡地關掉投影,打着呵欠洗完澡,準備回房間睡覺。

客廳大門突然響動——

她頓時警覺,瞌睡跑了大半。

随後“嘀嘀”兩聲,大門開了,一抹銀色突兀地闖入視線。

聞若弦愣住。

與來人四目相對。

宋清蘿定定地望着她,眼角微紅:“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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