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由于是臨時興起, 沒有做計劃,為避免在路上手忙腳亂出問題,東西收拾好後, 兩人坐下來研究了會兒地圖。
“優先去有房車營地的,補水方便, 清水箱裝滿只夠我們兩個人用四天,而且是在省着用的情況下……”宋清蘿有多次房車旅行經驗,俨然一副老師模樣。
她在研究路線, 聞若弦在看她。
眉頭緊皺, 指尖在電子地圖上圈圈點點, 認真起來格外可愛。
“我們去鳳眼峽谷吧?”宋清蘿擡頭,正撞上聞若弦專注的目光,眼尾含笑。
“你笑什麽?”
聞若弦怔愣:“沒有。”
她下意識把臉轉開,卻不偏不倚照在廁所門的鏡子上, 鏡面清晰,映出她唇角來不及收回的笑痕。
“……”
宋清蘿眼神玩味:“偷看我。”
聞若弦又轉回來,糾正道:“是光明正大看。”
“那為什麽不承認自己笑了?”
“怕你覺得我沒有專心聽。”
“狡辯。”
“實話。”
“你……”
Advertisement
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宋清蘿好氣又好笑,恨得牙癢癢, 卻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心中默默:老古板,給我等着。
聞若弦适時繞回話題:“鳳眼峽谷可以, 我還沒有去過。”
“好呗。”
簡單做完計劃, 宋清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掰着手指頭道:“現在是兩點, 路上大概要走四五個小時, 到營地天黑了, 今晚我們哪兒也不去,就紮個帳篷做燒烤,怎麽樣?”
“好,” 聞若弦也起身,“先把床鋪一下,然後我們就出發。”
宋清蘿不吭聲。
聞若弦絲毫未察覺端倪,環顧四周,看了看車尾部的雙人床:“你睡這張大床,我睡上……”
她看向駕駛室上方。
長樓梯架在一側,厚厚的簾子遮擋住全部空間,她疑惑地走過去,“唰”地拉開了簾幔,一張塞得滿滿當當的車頂床露出來。
“怎麽把東西放在床上?”
“啊……”宋清蘿編謊臉不紅,“放在下面比較占空間,畢竟房車本來就不大,活動空間太少會很壓抑,有現成的地方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聞若弦皺眉:“但是這樣就少了一張床,我們兩個人……”
“我們可以睡一張床,”宋清蘿走到車尾,拍了拍床墊,“這是寬一米五的雙人床,足夠兩個人睡了。”
“……”
聞若弦看着尾床,又看了看頂床,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你不願意嗎?”宋清蘿失落地垂着腦袋,楚楚可憐,“我只是覺得,兩個女孩子嘛,床又夠大,擠一擠沒關系的,而且頂床爬上爬下很麻煩,無論你睡還是我睡,都不公平……”
這招屢試不爽,即使失敗,也能讓她知道聞若弦的底線。
她屏息等待。
“我……”聞若弦想說自己不怕麻煩,也不計較公平,只是看着宋清蘿此刻的樣子,于心不忍。
宋清蘿的想法沒有錯,是正常人思維,相反,有問題的是她,自高中明白自己的性取向之後,這麽多年以來,她從不随便跟女人睡一張床。無論是與然然去旅游還是帶助理去出差,都一直住标間。
房車旅行也不止一張床。
但這趟出來是為了還人情,車是人家的,吃的用的也是人家的,自己若是要求過多,未免太掃興,不識擡舉。
扭扭捏捏反而引人懷疑。
“若弦?”宋清蘿見她久久不出聲,只好使出絕招——以退為進。
“如果你實在介意的話,就把東西拿下來好了,車裏儲物空間其實夠用的,雖然在荒郊野嶺,我一個人睡大床會有點怕,但是應該能克服……”
她主動站起來,越過聞若弦,就要爬上去挪行李。
聞若弦拉住她手腕:“不用了,擠擠也可以。”
宋清蘿嘴角勾起勝利的笑容,緩緩轉過身,又是那副無辜委屈的模樣:“好,那我來鋪床。”
鳳眼峽谷因其形狀像鳳凰眼而得名。
它位于隔壁省東南方,是個小衆景點,未被完全開發,沒有過度商業化,很适合短途游。每年四月到十月是旺季,一入冬就冷清蕭條。
一路上,宋清蘿沿着高速走,為了保證精力充沛,到一個服務區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她開車的時候,聞若弦就坐在副駕陪着。
抵達峽谷的房車營地是晚上八點左右。
夜黑風高,偌大的營地空空蕩蕩,零星幾盞路燈發出冷白的光,除了她們之外,一輛房車也沒有。
不遠處公廁和自助商店也亮着燈。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下車的時候,宋清蘿仍是感到恐懼。
黑暗是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這片無邊寂靜中,她們像是誤闖入禁地的不速之客,冷風吹拂而來,孤零零的光線如同搖曳的燭火,随時會熄滅。
“若弦……”宋清蘿抱住聞若弦的胳膊,“我有點害怕,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聞若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說:“難道我不是人嗎?”
一句調侃,極大緩解了宋清蘿的恐懼,她歪了歪腦袋,依偎着聞若弦,說:“有你在真好。”
下車的瞬間,聞若弦打了個寒顫,荒郊野嶺,杳無人煙,又是寒冬臘月的晚上,其實她也害怕。但想到自己更年長,是姐姐,就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表現出來,至少明面上要鎮定。
身邊還有妹妹要保護。
“沒有人也不錯,安靜,自由,而且現在是冬天,野生動物不會那麽活躍,這裏又是營地內,相對安全。”她說話不緊不慢,溫柔沉穩的語氣令人心安。
——咕嚕
宋清蘿一邊點頭一邊摸着肚子:“我們快點弄燒烤吃吧,好餓。”
“好。”
兩人登上後車廂,把凍在冰箱的食材拿出來整理,分出今晚要吃的,宋清蘿發現沒有自己喜歡的果酒,猜想應該是家裏儲備的喝完了,虹姐沒來得及添置。
“吃燒烤沒有酒喝怎麽行,唉,我去自助商店看看有沒有賣……”她抓起手機就要下車。
聞若弦喊住她:“等等,我陪你去。”
“就在前面,很快啦。”
“不行。”
“……”
她的堅持在宋清蘿看來很奇怪。但還是聽話,把車鎖了。
兩人朝着自助商店走,聞若弦主動挽着宋清蘿,教育的口吻道:“在這種人少的地方,無論做什麽都不能落單,必須兩個人結伴,任何時候都不要掉以輕心。”
原來是這樣麽?
宋清蘿看着兩人挽在一起的手臂,心髒陡然狂跳起來,“嗯……有道理。”
是聞若弦主動的。
她竟然會主動挽着她。
意味着下次,她是不是可以牽她的手呢?然後多牽幾次,她就會主動來牽她,再有下下次,很多次……
自助商店很近,裏面沒有人,宋清蘿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果酒,只好買了兩罐荔枝啤,她雖然嬌生慣養長大,但是出門在外不挑,能将就,能湊合,重要的是心情和氛圍。
聞若弦則買了些水和餐巾紙,消耗品用得快,不怕多囤。
回到車上,兩人分工忙活,聞若弦把食材整理裝盤,宋清蘿去調試設備——打開側面拓展、遮陽棚,拉出戶外爐竈,再搬來折疊小桌椅。
給遮陽棚頂和兩側挂上幾串小彩燈。
一輪上峨嵋月斜挂在夜空中,灑下淡淡的銀光,今晚雲層稀薄,隐約還能看見幾顆星星。
彩燈閃爍着缤紛顏色,燒烤架上滋滋冒着油煙白霧,香味随着煙霧袅袅散向空氣中,天地之間,獨留一片閑适寧靜。
遠遠能聽見峽谷瀑布湍急的水流聲。
“幹杯!”
宋清蘿舉起荔枝啤。
聞若弦拿着盛了礦泉水的一次性紙杯,與她碰了碰:“今天辛苦了,宋司機,但是晚上不可以吃太多肉。”
“出來玩還要教育人。”宋清蘿吐了吐舌頭,仰頭大喝一口。
荔枝啤度數不高,口感極像飲料,卻又有些酒的滋味,在她不想喝酒但也不屑喝飲料的時候,類似果酒便是最好的替代品。
聞若弦雷打不動只喝水。
“你真的不陪我喝酒嘛?今天可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出來玩,多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宋清蘿試圖勸她。
聞若弦委婉拒絕:“慶祝不一定要放縱,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宋清蘿不甘心,繼續撒嬌:“這種酒度數低,和飲料差不多,只喝一罐,怎麽能算是放縱呢?你說得太嚴重了。”
聞若弦搖頭:“不喝。”
“……”
大概是平常被哄着讓着習慣了,少見聞若弦如此堅定,宋清蘿委屈道:“你跟客戶吃飯也喝酒啊,有時候人家沒提,你還主動問,難道紅酒更好喝?”
一旦小情緒上來便顧不得許多。
她是知道的,聞若弦不喜歡喝酒,但很多時候要顧及場合或禮儀,客戶的面子,即使沒有人強迫、勸酒,也會喝一點。
兩者不可比拟。
話說出口便覺不妥,但為時已晚,只見聞若弦臉色黯淡了許多。
“我……我不是逼你的意思,我開玩笑的。”宋清蘿連忙補救。
聞若弦拿起熟透的肉串放進她盤子裏,一如既往溫柔地笑:“烤好了,有點燙,放一會兒再吃。”
宋清蘿默默低頭。
“以前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跟幾個同學租房車出去旅行,把周邊國家玩遍了,無拘無束,很快樂,也很放松。後來工作,就再也沒有這種閑情逸致,今天出來突然想到了,感覺時間過得真快。”聞若弦說着夾起一片土豆,輕輕吹了吹。
她主動談及過往,宋清蘿豎起了耳朵。
“德國”二字觸發記憶開關。
時間的确走得很快,一眨眼六年過去,看似聞若弦在她記憶中停留了很久,但其實一直都是她單相思。
她對她全無所知。
在去年十一月份以前,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想到這裏不免難過起來。
“那時候你多大啊?”宋清蘿假裝不知,很感興趣的樣子。
“二十二歲,我記得是秋天,剛到德國沒多久,對什麽都新鮮,才适應了一點,就迫不及待出去玩。”聞若弦邊說邊笑。
那一年宋清蘿十七歲,已經在英國生活兩年,還是個高中生。
她嬉笑着說:“比我晚兩年,我高中就滾出去了,而且我比你小五歲哦,怎麽樣,我是不是很棒?”
聞若弦露出驚訝神色:“十五歲?我以為你是成年後去念大學……”
“還有比我更早的,”宋清蘿擺擺手,“我們圈子裏很多‘ABC’,小學就滾出去的更多了,我是比較晚的,因為我媽事業主要在國內,她可舍不得我了。”
“小時候我媽總要抱着我睡覺,上初中了還叫我‘崽崽’,還有我幹媽,也就是楚楚的媽媽,我和楚楚念國際學校的時候,她們都不讓我們住校……”說着說着笑了起來。
聞若弦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年紀那麽小,一個人在國外生活,會不習慣嗎?”
宋清蘿咬了一大口肉,慢慢嚼着咽下去:“生活上還好,有保姆、廚師和司機,沒什麽不方便的,情感上很難熬,會特別想我媽媽,從小就在她身邊沒怎麽離開過,晚上想她想得一直哭,但是度過适應期就好多了,有楚楚陪我,雖然她也想家……”
聞若弦聽得津津有味,感覺好奇心在被滿足。
她心中的宋清蘿像一張白紙。
每多了解一點,就為白紙添一抹色彩,可以是浪漫的紫,熱情的紅,純真的藍……最後構成完整的圖畫。
不知道會是什麽模樣。
她隐隐約約有了一些期待。
離開自己熟悉的成長環境,去到另一個陌生的國度,那份孤獨,非經歷相同之人能體會。
聞若弦對此深有感觸。
聽着宋清蘿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在英國的生活,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燒烤架上的素菜幾乎被聞若弦吃光。
“你去過英國嗎?”宋清蘿突然問她。
聞若弦用紙巾擦了擦嘴,點頭道:“去過一次,和同學參加辯論賽,總決賽在倫敦大學舉行,比賽結束之後在當地玩了幾天。”
辯論賽……
宋清蘿心一緊。
“什麽時候?”
“2019年10月。”
“剛好我和楚楚大一入學,她在那個學校……”
聞若弦微微挑眉:“噢,這麽巧嗎?”
宋清蘿緊盯着她的臉,繼續說:“我有印象,那天我去找楚楚玩,學校裏貼了橫幅,挺熱鬧的,我……”
我去了現場,看見了你,然後記住了你的臉。
這些話只能說給自己聽。
“我怎麽沒看見你呢?”她帶着開玩笑的語氣,眼睛裏酸澀彌漫。
聞若弦也很是驚訝,想了想,說:“也許是人太多了。”
“對啊……”宋清蘿仰頭望着夜空,眨了眨眼,“學校那麽大,人那麽多,說不定我們有擦肩而過,只是互相不知道而已。”
快要溢出來的眼淚又逼了回去。
聞若弦并未察覺到異常,只是覺得很奇妙,多年前的某天,兩人曾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相同的空氣,走過同一條路。
簡直不可思議。
“這麽說,我們有‘空氣緣分’,如果當時就認識了你,現在應該是老朋友了吧?”她看着遠處的草坪感慨。
半晌,無人應答。
“清蘿?”聞若弦疑惑轉頭。
宋清蘿側着身子,長發遮擋住半張臉,突然站起來:“我吃飽了,先去洗澡。”
說完大步跨上車。
“?”
……
夜深露重,山林寂靜。
收拾幹淨桌椅,聞若弦回到了車上,把沒吃完的食材放進冰箱,東西都歸位。
廁所隐約傳來水聲,她看向車尾床,又看了看堆滿雜物的頂床,還想再掙紮一下。可是腦海中又閃過宋清蘿委屈的樣子,只能打消念頭,默默給自己做思想工作。
不過是睡一張床而已。
閉上眼睛,一覺很快到天亮,只要自己不多想。
沒多會兒,廁所門開了,宋清蘿從裏面出來,見她身上穿着長袖睡衣,聞若弦莫名松了口氣。
幸好。
不是小吊帶。
出差住酒店那晚仍歷歷在目。
宋清蘿臉很紅,眼睛也紅,不知是不是水溫過高,像從蒸籠裏撈出來一樣。
冬天夜晚氣溫低,水溫高些才舒服。聞若弦沒多想,整理了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進了廁所。
房車水箱容量有限,她沒洗太久,十分鐘左右便出來了。車內光線晦暗,主燈全部被關掉,只有一盞挨着床的小壁燈發出黯弱橘光。
照明範圍勉強覆蓋整張床。
“清蘿?”
鋪得柔軟厚實的雙人大床,宋清蘿側躺在裏面,半個腦袋埋進被窩,一動也不動。
睡着了?
開車确實勞累……
聞若弦頓時松懈下來。
睡着正好,她只當身邊是一顆白菜。
關掉小橘燈,她輕手輕腳掀開被褥,爬上床,屏着呼吸緩緩躺下,生怕吵醒身邊的“白菜”。
車裏十分安靜,伸手不見五指。
空調運作發出輕微聲響。
聞若弦正要閉上眼,宋清蘿突然翻了個身,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口中喃喃:“若弦,抱抱……”
她渾身僵硬:“你沒睡?”
“我在等你啊,哪有這麽快睡。”黑暗中,宋清蘿狡黠一笑,鼻尖輕輕蹭了蹭她的頭發。
聞若弦掙紮了兩下,試圖将人推開:“你……睡有睡相,躺好。”
“不嘛,我怕冷,抱着你才暖和。”
“可是我不習慣……”
“女孩子抱抱,有什麽關系嘛。”宋清蘿貼近她耳朵,軟聲軟氣地撒嬌。
“你怎麽總是這麽敏感?”
清淡的沐浴露香氣萦繞在鼻尖,暖烘烘,軟乎乎的,聞若弦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腦海中莫名浮現程蘇然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