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妙姑侄

北風呼嘯的寒冬,半敞開的窗子,從窗子外跳進來的人,裹着花棉襖,細細長長地往閨房一站,和哪哪都不搭邊。

遑論女人半.裸着身,淩亂的床榻橫着被榨.幹的美少年,屋子裏散着隐約濃稠的香。

俏花魁繞着原地走了兩圈,無限春色沿着兩條筆直的腿洩開,思及那人趴在屋頂存心的戲弄,她一指戳在柴青胸口:“看過瘾了嗎?”

柴青長相素淨,和鎮子上的小妖精們截然不同,只要她老老實實呆着,不開口說話,像極了戴孝的大家閨秀,但一開口或是一笑,味兒全變了。

又喪又壞,渾身的不安分和喪氣之外的靈氣湧上來,很惹眼,好比滿目黃沙僅存的綠洲。

長在幹涸處,獨能解人渴。

愛她者欲罷不能,厭她者避之如虎。

“還行。”

她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窗子關上。”女人攏了攏透明的紗衣:“冷。”

趁柴青轉身之際她好整以暇盯着那身眼熟的花棉襖,想笑,又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柴青不該是這樣子的。

那該是哪樣子呢?

她想不明白。

左右眼前人都是柴青,喪裏喪氣、不修邊幅的柴青。

“還冷嗎?”

女人意态疏懶,不說話,噙着笑一味誘她。

柴青狀若土狗地聳聳肩膀:“好姑姑,您這一身本事,用在我身上糟蹋了。”

合歡宗的首席弟子,未來的大宗主,走的是采陽補陰之道,修的是頂級媚術,多少男子為她神魂颠倒,為她性命都可抛。

柴青雖喊她一聲“姑姑”,卻做不到為她不顧生死。

她怕死。

怕得要死。

“你又喊我‘姑姑’。”

美人嗔瞪也極具風情,偏生遇上柴青這個睜眼瞎。

合歡宗有一套它自己的養顏術,柳眉看着年輕,但能被柴青喚作“姑姑”,其實已經老大不小。

年少時和柴青她爹有過一場露水情緣,兩人太契合,一來二去做過幾回,意氣相投,幹脆義結金蘭。

風流劍死去的第一個月,江湖血雨

腥風。

同年,妩媚妖嬈的柳眉抱着義兄骨灰盒踏足小鎮,見到年僅七歲的柴青:“你以後歸我養了。”

那是一個柳絮亂飛的季節。

七歲的小柴青穿着碎花裙,紮着兩條精致的小辮子,眼睛又亮又圓:“他死了嗎?”

“死得透透的,只剩一把灰了,你要揚了嗎?”

“……”

小柴青目瞪口呆地瞅過來,就差在腦門寫上“喪心病狂”四個大字。

知道女人在說笑,她板着臉:“我就知道他會死在外面,你是誰,為何要替他收屍?”

那是柳眉與柴青的第一面。

驚訝于小女孩的冷酷與天真。

風流劍乃江湖響當當的大人物,他的死直接造成幾大勢力的崩盤,甚而引動幾國紛争。

柴令是一方枭雄,他生的女兒也是個人物。

才葬了親爹,眼淚還沒擦幹就歡歡喜喜跟着便宜姑姑住進日常男歡女愛的春水坊。

“我娘死得早,我沒喝過她的奶水,現下我饞了,你能奶我嗎?”

“你都多大了?”

“不大,還是個孩子。”

她一臉乖巧地說自己還是個孩子,柳眉彎下腰來,意味深長:“我只奶大人,你是大人嗎?”

小柴青不氣餒,巴巴湊上去:“不奶,嘗個味也成。”

柳眉氣笑了,稀奇這是哪來的小混蛋?轉念一想,哦,是風流劍柴令的女兒,也就見怪不怪地把人摁進寬廣的胸懷。

差點把人憋死。

香是真的香。

軟也是真的軟。

但柴青只是壞,沒瘋。

她還想活。

她這個人,打小就比別的人惜命。

可就是在十二歲那年,柴青失蹤了,再回來,帶着一身的血和傷。

從春水鎮的鎮南爬回鎮北,爬到柳眉不染塵垢的靴前,啞着嗓子喊了聲”姑姑“,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麽個不省心的小東西,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按理說應該識得人心險惡。

結果養到十八歲,她又跑了。

氣得柳眉幹瞪眼。

按照和義兄的約定,她在

春水鎮住滿十一年就能離開,十八歲前的柴青歸她管,十八歲後,管她死活?

可人心是肉長的,合歡宗的妖女也有一顆軟綿綿的心。

絕情的話說得再漂亮,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小壞胚。

壞壞的人忽然有天成了一朵蔫花兒,這能忍?

不能忍!

她自覺對不起柴令臨終前的囑咐,又在這鎮子留下來。

左右這座美人鎮的美人頗得她喜歡,既能照看故人之女,又不耽誤練功,何樂不為?

她在這思緒跑馬,幾步外的柴青熟門熟路地坐到書桌前,上好的筆墨紙硯齊備,看着倒是特意放在這供她用似的。

便宜姑姑只管她死活,不管她交租。

租金得靠自己的雙手掙。

掙錢嘛,不寒碜。

柴青提筆長吸一口氣,一瞬完成從蔫花兒到文人墨客的轉變。

筆走龍蛇,側臉認真,看着挺像那麽回事。

柳眉扯扯快掉到地上的衣服,紗衣勉強罩住豐腴的嬌軀,扭腰走過去,低眉一顧,氣得就要一巴掌打在柴青後背。

“姑姑,別鬧。”

大文豪忙着讨生活,輕飄飄的口吻聽得柳眉一怔。

像。

太像了。

這不要臉又格外招人的氣度,比風流劍活過來還教人惦記。

她屏息不吱聲,內裏笑罵小混蛋為了賺錢連便宜姑姑的春.事都敢寫。

不過寫歸寫,寫差了不行。

合歡宗的妖女一生要強,男女之事也僅屈從過風流劍之下。

盯着柴青寫完最後一字,她撿起來捧在手上一目十行看下去。

揉揉發酸的手腕,柴青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再看柳姑姑領口下大片大片的雪肌闖入眼簾,她欲蓋彌彰地捂了眼,透過指縫欣賞那份活色生香。

不知看了多久,一巴掌終于蓋下來。

“能賺錢?”

“能!”

“賺的錢分我五成。”

“……”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柴青沒有底氣地咽回去,打了個哈欠:“行罷。”

“走走走,別讓我再看見你。”

柳眉開始趕人。

柴青麻溜卷好文稿,剛要走,身子一頓,折回去湊到她耳邊嬉笑兩句,哄得柳眉少見地臊紅臉:“嘴這麽甜,趕明兒給你做梅花香餅,記得帶錢來。”

得了這話,柴青痛快地從窗子躍下,轉瞬沒了蹤影。

香閨。

柳眉顧自望着窗子出神。

床榻上被采.補過度的美少年睫毛輕眨,又羞又怯,大氣不敢喘。

迷怔的俏花魁驀的回過頭來,甜甜蜜蜜地道了聲“心肝兒。”

子夜,芙蓉書坊。

子時三刻一過,坊主提着燭火着急忙慌往書房走。

推開門,離近了果然見齊整的書桌擺着一摞字跡潦草的文稿,拿起來細品,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

翻到最末,只見白紙黑字寫着醒目的“快給錢。”

坊主哭笑不得。

這位奇人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盜取他的家財,偏偏反其道而行送上一份引人入勝的新作。

他心服口服地在書桌放下早早備好的五十兩銀票,謹慎退出去。

一刻鐘後,銀票不翼而飛,想來已經到了奇人之手。

拿到書稿,付清稿酬,坊主心裏的大石落地,今晚總算能睡個好覺。

天明,雞叫三聲,戴着大金項鏈的胖嬸踩着她的繡花鞋如約而至。

“柴青!”

門應聲而開。

一張五十兩面額的銀票怼在眼前,堵住未出口的臭罵。

胖嬸眉開眼笑,她眼睛不大,這一笑直接眯成一條縫:“哎呦呦,發達了?出息了?柴姑娘好手段。”

欠錢時是“不如野狗”、“死豬”,有了錢就配得上一句正正經經斯斯文文的“柴姑娘”,柴青淺笑,胖嬸話匣子打開,把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比梅花孤傲,比白雪晶瑩。

揣着餘下的三十八兩,柴青饒有興致地站在門內聽她奉承,聽舒坦了,身子退出一步。

啪!

剛修好的木門差點拍在婦人鼻尖。

舌燦蓮花的胖嬸吃了閉門羹。

“嗐!給錢就行!”

她自诩在瞌睡虎這

兒‘又奪一城’,歡歡喜喜滿載而歸。

屋內,柴青大被蒙頭,管它春夏秋冬!

這一覺徑直睡到巳時。

太陽不溫不火地挂在蒼穹,睡飽了,睡美了,柴青洗把臉換身行頭,去春水坊給便宜姑姑送一半分紅,順帶蹭吃蹭喝。

兩天後。

書坊外排了好長隊伍。

退回一年,芙蓉書坊的生意遠沒今日火爆,但‘壞先生’橫空出世,燃起小鎮男女藏在心底的那把火。

火燒燎原,上頭,也上瘾,一日不看就和貓爪子在心坎撓似的。

壞先生已經半月沒出新作了!

半月,天知道他們怎麽熬過來的。

是以書坊傳出今天有‘壞先生’大作,多少人不吃飯也在門口蹲守,只為搶先一步拿到書時的心潮澎湃。

若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文字就是一個人某個階段忍無可忍發出的心聲。

先生是懂他們的!

先生心中必定裝着一座浩瀚江湖!

小鎮有多小,先生筆下的‘江湖’就有多大!

‘先生’一詞是小鎮對文化人的尊稱,先生一開始也不叫做‘壞先生’,皆因男女老少都喜歡看他的話本,而他筆名太長,喊起來總令人臉紅。

所以簡單化,取筆名中的一字,直接稱呼‘壞先生。’

開售不到兩刻鐘,書坊刊印的新作全部賣光。

“怎麽樣怎麽樣?這次先生寫了什麽?”

搶到書的忙着翻書,來晚一步的只能花重金從旁處購買,奈何價錢擡高十倍也鮮有人割愛。

有人得了書迫不及待當場看,有人礙于身份躲進馬車在回家的路上看。

“嘶!”

“刺……刺激!太刺激了!”

年輕的書生手忙腳亂地擦鼻血,免得弄髒先生的大作。

已為人婦的女人們眼裏閃過奇異的光,竟從逐字逐句的閱讀裏,喚醒湮沒在時光,離她們遠去的熱血、瘋狂。

嫩得出水的小姑娘紅着臉抱書跑開,一顆心怦怦亂跳。

這次反響出其意料地好!

誰能想到一向以文風肅殺、刀刀見血的‘壞先生’,這次竟大膽操刀豔情話本?

還、還寫得如此靡靡絕豔!?

小鎮發出沒有見識的慨嘆聲。

出來覓食的柴青換了身青棉襖,抄着手,從人滿為患的長街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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