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壞貓兒
天光暗淡,零星的星子宛如喝醉了酒,晃晃悠悠爬上天空,晚風難能可貴地少了呼嘯的涼意,客棧外栽種的柳樹樹枝幹枯,風吹過來,枝杈微醺地搖着頭。
來來往往的士兵有條不紊地握着長戈巡邏。
從姜嬈口中發出的聲音仿佛情人的呓語,她看着柴青的目光太過溫柔,溫柔裏藏着撩天的火焰,燙得人沒法視而不見。
訂婚了啊。
哪怕是一場用來游戲的訂婚宴,也終歸在許多人前有了既定的名分。
有了名分,這人絲毫不裝了。
強勢的占有欲撲面而來。
柴青喉嚨裏發出一聲輕輕淺淺的笑。
從前她自诩為獵人,姜嬈為獵物,如今兩人都成了獵人,也成了彼此眼中的獵物,身份的轉變使得她迎上那雙狀若深情的眼,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以假亂真’。
她想,這人裝模作樣的本事真不賴,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自己是她早死的小情人。
“好。”
她态度散漫地應下姜嬈。
姜嬈眸子裏映着星光,湊過來輕吻她鼻尖。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驚呆了貍奴和厭奴。
“我去沐浴,你要一起來嗎?”
柴青白淨的小臉倏忽染了羞人的顏色,故作局促:“這不好罷?”
一聲輕笑。
“我也覺得不好。”
姜嬈深深看她一眼,捏着帕子拐入淨室,背影是動人的。
淨室的門關好,确認公主短時間門內不會從裏面出來,貍奴迅速回神,和厭奴一左一右拉着柴青衣袖:“你這是灌什麽迷魂湯了?”
“別動手動腳的。”柴青拍開兩人的手,小臉揚起:“沒看到麽,我與公主情投意合,現下已經是未婚妻妻的關系了,今時不同往日,都給我放尊重點。”
她怒瞪不依不饒還想繼續抱她胳膊的貍奴。
貍奴心虛瞥她:“真成了?”
“還能有假?”柴青不欲與她多言:“好了,各回各位,厭奴,你該離開了。”
被點名的厭奴不情不願地接過她遞來的假人.皮,戴在臉上,再出門,又是嶄新的小可憐。
柴青坐在梳妝臺前易容,眼睛在看那面銅鏡,心裏想的卻是姜嬈那雙水潤柔情的眼。
太像了。
好似绛绛活過來。
若绛绛還活着,哪怕不如姜嬈生得漂亮,也該是靈氣四溢的小姑娘。
存在于柴青記憶裏的那張臉是稚嫩的,笑起來朝氣蓬勃,流淚都透着一股子純情,以至于經年過去,再沒人能越過她一分。
姜嬈是第一個。
第一個讓她覺得恍若绛绛再生的人。
可惜……
只是形似。
她鐘意的小姑娘,魂魄早就散在八年前。
那樣一個愛笑的人,将她和寡淡喪氣的姜嬈放在一處,是對小青梅的不忠。
柴青腦子脹疼,搖搖頭,擰着眉陷入另一段沉思。
淨室的門悄無聲息打開。
姜嬈踩着松軟的羊毛毯搖曳而來。
清新濕潤的水氣,漫在空氣中的香氣,貍奴趕在幾息前躬身退去,房間門只剩下面和心不和的兩人。
“在想什麽?”
姜嬈玉臂圈着她,溫軟的身軀貼在這人背部。
柴青看見銅鏡裏的自己勾唇曼笑:“姜姜,你再親親我。”
姜嬈目色微凝,忽而笑開,親在她一縷長發。
一人低眉,一人擡眉,柴青怔然看着鏡子裏親親密密的身影,随心地捉過姜嬈的手放在掌心把玩,她起了談心的興致,想到什麽說什麽。
從背後摟人總是累的,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恰好放着圓木凳,姜嬈坐在凳子,柔軟的胸脯緊緊密密地挨着柴青。
到嘴邊的話某人忽然忘了。
滿腦子只剩下一團白花花,軟綿綿。
她沒出息地腦子打了結,又沒出息地清清喉嚨,幼年強烈的戀奶情結攻擊着她不算堅定的心。
她暗嘆姜嬈狡猾。
鼻腔不合時宜地滾着一股熱。
柴青暗道不妙,只能敵不動我不動地僵在那。
姜嬈好笑地撩起眼皮:“怎麽不說了?”
“……”
還有什麽好說的?柴青這會全部的心神都用來描繪那雪白的山峰。她可恥地停頓一下,假裝自己還是個人,沉吟道:“姜姜,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姜嬈摸出帕子為她擦拭鼻腔裏流出來的血,柴青仰着脖兒,只覺臉都丢沒了,渾身的力氣被抽空,她臊着臉繼續描摹背後的好形狀。
“我喜歡我阿娘。”
柴青嘆口氣:“我也喜歡我阿娘,我生下來就沒喝過她一口奶水,饞死我了。”
她這話全然是出于本心,一點假都沒摻,姜嬈頓了頓,面色複雜:“我的喜歡約莫和你的不一樣。”
二十歲的人了,還念念不忘要喝母親的奶,放在九州高低來說也是個人物。
“哦。”柴青緊靠在她懷裏:“是不一樣,從小有娘的和沒了娘的哪能一樣?”
她若有娘親教養,就不至于饞那口奶。哪怕沒了爹,也會有一大半的可能成為一個中規中矩的好人。
但這世事沒有如果。
柴青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喪門星、沒人奶的小壞種。
別人家是看到美人被迷得七葷八素走不動道兒,她呢?
啧!
她閉着眼懷着不做人的想法往身後蹭蹭,像只粘人的小牛犢。
姜嬈被她蹭得臉紅,眼裏笑意漸濃:“你這性子,其實也怪有趣的。”
聽到她的聲音,柴青全身的骨頭酥了一半:“我發現你這人也怪好的。”
能包容一個壞種,願意做她的假未婚妻,這得是多寬廣的心胸?
想到這,她的鼻血又有往下淌的趨勢。
姜嬈掐着蘭花指,指間門小心捏着染了血污的帕子,她欲言又止,可見柴青一臉沉溺的表情,只好又摸出一副幹淨的錦帕,接着為她擦那滿腔熱血。
柴青丢人丢到家,索性不管了,哼哼唧唧兩聲,問:“你喜歡燕王嗎?”
“沒都沒見過,何談喜歡?”
“見過之後呢?”
她睜開眼,看着銅鏡內的美人。
姜嬈滿目溫柔地為她擦鼻血,淨白的手比帕子還要白,她音色清柔,眉眼是不像話的好看,渾身散發着女性的聖潔光輝,若再年長十七八歲,該當是柴青幻想當中的母親。
她晃了晃神,心髒怦怦跳動,怕被人聽見,她咳嗽兩聲:“九王皆孬種,孬種裏面燕王算是不那麽孬的,你想當他的小老婆嗎?”
姜嬈思考的時間門長了些。
柴青怔怔望着她,一邊蹭奶,一邊發愁。
一想到她的‘未婚妻’幾月後就會成為旁人的附屬,她心坎裏不舒服,以至于她牙癢地想咬姜嬈一口,最好咬在她用來誘.惑她的地方。
哼!
壞女人。
她暗暗腹诽姜嬈,覺得姓姜的沒有好東西,又為自己的“入戲”産生隐隐的擔憂。
柴青不斷提醒自個這是假的。
奈何姜嬈的身子溫溫軟軟。
她在別的事上定力十足,唯獨喜歡女人的那對大雪山,姜嬈的算不得大雪山,只能說還沒完全長大的大雪山。
可她是第一個主動送過來給她蹭的。
這和別的女人都不一樣。
起碼在柴青這,她喜歡姜嬈此刻充滿矛盾性的端莊、放浪。
快要迷死她。
頂着‘未婚妻’的名分和光環,她嗔怒道:“怎麽不回答我?”
她惱了,姜嬈才意味深長地笑了:“柴柴,你知道你是怎樣的性子麽?”
“怎樣?”
除了自卑那點輕易不能提,姜嬈柔柔慢慢細數她身上的特質:“傲慢、纏人、冷酷、還怕髒。”
所以春水坊的姑娘們再是如何的解語花也動不了她的心。
柴青能和人玩逢場作戲的游戲,前提那人身子是幹淨的,不能被男人碰過的。
她眼高于頂,是九州少見的大女人。
比男人強勢,也比男人不講道理。
因為道理都在她這邊,她說天是黑的,天就不能白,她說地是土黃色的,就不準是黑色。
同理,她心血來潮折下的鮮花,也要保持被她折下的模樣,不能被外人碰,碰了,她就如鲠在喉,用力遺忘,再也不會想起。
這樣的人,除卻有着別樣的深切情意,只有死人在她心裏是真正無瑕,配得上日夜惦念的。
所以她戀母。
也着迷地戀着那一口生來就注定得不到的奶水。
所以她也很壞。饞人身子,也饞勾魂的風月。
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不值得留念。
愛上她的人會很可憐,也很偉大。
深宮多年勾心鬥角的經驗用在剖析一個壞種的內心世界,屬實大材小用,姜嬈不由地想:春水鎮的人們私下裏喊柴青“瞌睡虎”,竟然是有因可偱的。
瞌睡虎。
打瞌睡時是軟綿的貓,夢醒了是吃人的虎。
柴青一夢好多年,渾渾噩噩的,并沒有醒。
鼻腔裏的血不再流動,柴青吸吸鼻子,蹭奶的動作也停了。
這種感覺好怪。
像是一層她自個也沒察覺的遮羞布被揭下來,她老大不情願地朝姜嬈挑眉:“說這麽多,你是想當野男人的第不知多少位王妃?”
姜嬈摟着她笑出聲:“我又不下賤。”
不等柴青言語,她又道:“我只想當你的小老婆。”
“……”
柴青眼皮一跳,心道:我已經有绛绛了,不會再要一位姜姜,況且你是姜王老不死的女兒,我只是來睡你,玩.弄你,對你使壞,你嘴再甜都沒用。
她看着姜嬈,轉念又想:算了罷,這女人看着深情,也不過是與我玩玩。
“喂,小老婆?”
她持着不正經的腔調和人調.情。
姜嬈喜歡她的不正經,神色憐愛:“我在這裏呢。”
柴青深呼一口氣,忽然道:“這樣好沒意思,你說得再好聽,我也曉得這是假的,你在騙我。”
她萎靡地倚着姜嬈。
姜嬈臨死之前與人談一場虛情假意愛戀的目的尚未達成,柔聲哄道:“那要怎樣,你才覺得是真?”
“這個嘛……”
柴青壞壞一笑,素淨的臉蛋兒笑得像一只想偷腥的貓兒,她眨眨眼,嘴唇在燭光下顯得紅潤柔軟,唇形也甚是好看。
只是唇薄,總令人想到薄情。
“那得來點實際的。”
她巴巴地瞅着姜嬈。
“怎樣是實際的呢?”姜嬈道她貪婪,又覺貪婪才符合壞種的名。
“你解開,我想看看。”
她目光灼灼,看哪兒不言而喻。
姜嬈微愣。
“怎麽,不願意?”
柴青說着就要直起身,晾一晾這位美貌誘人的公主。
一只手按在她肩膀。
姜嬈眼尾攜着冷淡風情,低頭在她耳畔吹一口如蘭香氣:“太快了。”
“太怎麽了?”柴青耳朵一動。
“太快了。”
“什麽快了?”
她存心當個聾子,姜嬈眼波橫流,又氣又笑,趴在她耳邊:“進度太快了。”
難為一國公主放下矜持放下身段哄人,柴青自得其樂,調戲人上瘾:“我要你在我耳邊喊一百遍截然不同的‘太快了’。”
她露出一口閃閃發光的小白牙,壞貓兒的尾巴快要翹上天。
姜嬈不說一句話地嗔看她,她不為所動。
左右她是壞種嘛。
壞種哪有不占便宜的?
她要姜嬈裏裏外外,要她整個人的全部都曾為她釋放。
訂婚宴可不是白辦的。
姑姑的銀子更不是白撒的。
她現在就是鷹,姜嬈就是兔子,鷹見了兔子,剝層皮都是輕的。
別管這兔子是食肉的還是食草的,到了她身邊,她怎麽高興怎麽來。
柴青等得不耐煩:“快點!”
磨磨唧唧的。
快浪給我看!
軟綿綿的小貓咪張牙舞爪叫嚣着,大有不同意就拆臺散夥的嬌悍。
姜嬈冷淡慣了,觀她如此投入,眉間門的沉靜倏然散去,幻化出萬種風情。
軟糯的字眼噙在唇齒,來不及吐出,柴青就被她滿是故事的眼神迷倒。
她咬咬牙,穩住心神,耳朵與脖頸紅了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