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巫山雪
不過……
姜嬈挽着她手臂:“或許我做不成燕王妃呢?”
萬一她死在燕王宮呢?
“怎麽,你還賴着我了?”柴青一指點在小麻雀的腦袋:“那可不行,我不會負責的。”
說着“不會負責”的人不客氣地和‘酉酉姑娘’十指相扣,站在窗前的少年郎見了不由感嘆:“真是濃情蜜意。”
鬼扯的濃情蜜意啊!
柳眉想笑,勾勾手,憐愛地抱住她缺根弦的男寵:“小傻子。”
基于年前青陽令前來拜見,姜嬈的一句吩咐,為壞先生揚名一事也被安排上進程,歷時将近一月,小鎮的人們發現先生的話本越來越難買了。
以前只是鎮子,頂多縣裏的人和他們争搶,現在好了,捅了書蟲的窩,每天圍在芙蓉書坊門口的人能排好長隊伍,一眼望不見頭。
來騷擾坊主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剛笑呵呵地勸走一批人,扭頭又來一些得罪不起的祖宗。
壞先生名聲大噪,聲名傳到青陽郡開外,好多慕名而來的書迷翹首等更。
書賣得好,書坊賺錢賺到手軟,直接帶動春水鎮印刷業的發展。
坊裏的活計為養家糊口,深夜都在忙碌印書的事兒,芙蓉書坊經常大晚上院子裏還亮着燈籠。
《楊柳細腰》大賣,楊柳這個不同尋常的女人也走進更多人的視線。
奈何……
又是一日。
算好時辰,坊主沐浴焚香恭謹地推開書房的門。
夜深人靜,偶有飛鳥撲棱着翅膀飛過屋檐,書房內燭火幽幽,走近了去看,書桌去時何模樣,回來時依舊何模樣。
先生沒有送後續的文稿來。
坊主頓時手涼腳涼,眼前掠過白日裏熱情催促的書迷們,這裏頭好多都是外地來的達官顯貴,都是要捧着的二世祖。
壞事了。
這要怎麽辦?
先生、先生到底出何事了?
今夜不來,莫非明晚來?明晚不來,是打算後天再來?
可別是來不了啊。
來不了,差人把稿子送來也成啊!
好大個的男的,愣是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他想:先生神出鬼沒,乃世上一高人,總不會收了錢不辦事罷?
可萬一混江湖的高人死在江湖裏,人海茫茫,他的生意怎麽辦?
他求爺爺告奶奶地為壞先生祈福,盼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夜色凄迷,枯枝淩亂,好似瘋魔的妖怪,張牙舞爪。
窮極巷,家家戶戶陷入深眠的時辰,柴青頂着一頭雞窩發,捏着筆杆子怎麽寫都不順。
遍地揉成團的廢紙堆。
急死人了,接下來可怎麽寫?
好家夥,九州頂頂年輕的宗師卡文了。
說出去誰能信?哪個宗師混得如她一樣慘?
柴青不信邪,握好禿毛筆硬着頭皮寫,才寫了兩個字,她煩躁地抓抓頭發,扔了筆杆:“不寫了!寫個雞毛!”
毀滅罷!
賺錢太難了!
別的宗師從來不差錢,住在金窩銀窩,吃山珍海味,享衆人吹捧,她呢?
她窩在小鎮,沒臉出去。
約定交稿的日子就在這三兩天,最晚後天得寫出來。
柴青就是個俗人,哪怕是個動動手能弄死不少人的宗師,但在她的印象裏,她風光的日子很少。
爹娘沒了,她成了地上的一根野草,發善心的姑姑帶她長大,十二歲她被師父半夜拐走,見識了人世間的險惡,少年人支棱着的傲骨被血腥味摧折。
十八歲,她再行出發,結果還是沒有變。
宗師裏也有廢人。
她就是一純純的廢物。
廢物突然有一天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先生,柴青頹喪地嘆口氣,又不敢出門了。
免得聽到外面那些誇張的聲音,腦子亂成漿糊。
她坐在板凳自抱自泣,睫毛懸着淚,鼻尖也是紅的。
天殺的,她只是想賺點銀子,沒想要那麽大的名聲啊!
她腳趾蜷縮,陷在無人知的自我懷疑中。
“柴青?”
柴青猛地醒過來:“別進來!”
簾子外,姜嬈好笑道:“太晚了,你怎麽還不過來睡?”
“我先不睡呢,你睡你的!”
她急慌慌收拾滿地廢紙,掩蓋所有關于她是壞先生的蛛絲馬跡。
要說起來,她的煩惱還是姜嬈給的。
一個時辰前姜嬈還在念叨先生何故遲遲不出續章,她倒是有心寫,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用力的吹捧和姜嬈閃閃發亮的眼,頭都要禿了。
姜嬈看了眼外面濃墨般的天色,上前一步:“你不在,我睡不着。”
她作勢撩開簾子。
柴青喊破音:“我,我沒穿衣服——”
穿不穿衣服有區別麽?
姜嬈想不通。
她從客棧出來,已經陪這人在茅屋住了整兩日,親親抱抱不知做了多少回,看過星星,看過月亮,躺在一個被窩裏也曾說些似假似真的情話。
壞種竟然要臉了。
不對勁。
她無意窺探她的秘密,但又扛不住好奇,微微一笑:“你真不出來嗎?我胸悶,要你揉揉。”
“……”
柴青抓了把頭發,又慌又饞,這可是姜嬈主動送上門的機會!
壞先生在撰文與揉.奶裏掙紮一番,大袖一揮,眼裏充斥着視金錢如糞土的豪邁,她走出去:“來了來了!”
墨香味萦繞鼻尖,姜嬈趁機推開她,在偏房繞了一圈。
柴青跟在她後頭心裏惴惴:“姜姜,你在找什麽?”
姜嬈嗔她一眼,壞種不敢說話了,眼巴巴瞅着她輕薄的衣衫,一心念着內裏的奧妙。
“在寫東西?”
“沒有,随便畫着玩。”
柴青把玩她的玉手:“姜姜,天不早了,咱們快去睡罷。”
“你哭過?”
“沒有沒有!”
“……”
姜嬈疑心更重,嘴上沒再揪着不放,捏着帕子為她擦眼角淚漬:“去休息。”
柴青不忘關好偏房的門。
打水收拾幹淨,她興奮地跳上床,好在身骨輕,木板床象征性地吱呀一聲,給面子地穩住。
她眼睛藏了小勾子,像喂不飽的大狗,笑起來壞壞的,有着貓兒的靈動:“還悶嗎?快過來,柴柴幫你。”
她自稱“柴柴”,可見有多鐘情姜嬈那對白雪皚皚的山頭。
擔心面前人臉皮薄放不開,柴青退一步道:“要吹滅燭火嗎?摸黑我也看得見。”
“不用。”姜嬈喜歡看的就是她這張臉,看久了,神色難掩癡迷。
她也的确胸悶,沒說謊。
“要躺着嗎?還是坐着?”柴青激動地搓搓手,雞窩頭,小紅臉,眼睛還有哭過的痕跡。
姜嬈料到她會亢奮,卻仍是被這不加掩飾的貪婪催得耳尖泛紅。
“姜姜?”
柴青歪着腦袋看她:“我準備好了。”
她滿眼都是催促,反悔的機會都不給姜嬈留。
姜嬈輕點下巴,冷淡着面孔,臉越白,耳朵越紅,可可愛愛的模樣惹得柴青心潮澎湃。
夜色沉如水,‘大善人’一覺睡醒,滿屋子亂竄,‘小善人’腿腳還不利索,踉踉跄跄地跟着大貓跑。
床前的帷帳放下來,隔絕兩只貓貓單純無辜的視線。
“等一等!”
柴青率先喊停,撕碎帕子,用細布條塞住鼻腔,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尤其配合那頭亂糟糟的雞窩頭,姜嬈噗嗤笑出來。
嫩白的手撫摸她發紅的小臉:“柴柴,你好可愛。”
“不如你可愛!”
柴青挺起胸脯,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到了這個節骨眼,竟下不下手:“我是為你好,對不對?你那裏悶悶的,我是在幫你。”
她偷偷拿餘光注意那人的反應,倘姜嬈不願,或是覺得勉強,她姑且就忍了。
見得再多,但若說像今晚的氛圍,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柴青腦子發熱,懵懵的,說話不過腦。
透着一股憨憨的質樸。
“嗯,是你幫你。”姜嬈明眸皓齒:“辛苦柴柴了。”
“不辛苦,不辛苦!”
便是累斷手她都甘願!
她緊張地不知如何是好,響響亮亮地在姜嬈臉上親了口,以壯膽氣。
巷子裏傳來野狗的吠聲,打更的更夫游走在撒滿月光的街道,銅鑼敲起,聲腔拉長。
喧嚣之外,延伸着動蕩年代夾縫裏孕育出的溫馨太平。
公主失蹤的第二天,于諸位将軍而言,這又是一個不眠夜。
‘留香水霧’餘威仍在,哪怕明知下方藏着找人的線索,宋将軍還是不敢大意。
擄人的可是一位宗師,宗師之怒,榮華就是前車之鑒。
左右公主不會棄王後不顧。
人丢不了。
“說!公主去哪了?”
貍奴厭奴跪在地上成了兩個活啞巴,為首的将軍氣不過揚起長鞭,鞭子被宋将軍握住:“行了,她們不會說的。”
大王選拔的奴婢,不知從哪年起,徹頭徹尾地效忠公主。
打狗還得看主人,再等一日,若公主還是未歸,他真要給這位任性的王室明珠一點顏色瞧瞧了。
柴青臉紅得欲滴血,呼吸不穩,落在姜嬈眼裏,恰似一朵紅豔豔的山花,顏色姣好,有着春風如何都吹不皺的風采。
“看到了?”
“嗯……看到了。”柴青五迷三道地盯着那兒,舔舔唇:“好看。”
“怎麽個好看法兒?”美人落落大方。
“反正就是好看。”怕吓到姜嬈,又或吓跑眼前的傾城豔色,她小聲道:“白,潤,嫩。”
白裏透紅,沒姑姑的大,卻別有一番難以形容的美妙。
一看就知這是未經采撷的、青澀的、獨一無二的果實,顫顫地,顫進柴青心坎,呼吸重了都是對它的亵渎。
可笑文辭绮麗的壞先生直面巫山卻說不出旁的字眼,像個沒有學識的流氓。
姜嬈不介意她的癡癡傻傻,饒有趣味地坐在那,雪白肩頭敞露,身上仿佛流淌一眼看不盡的湖光山色。
她看起來并不膽怯,柴青膽子漸漸大起來,激動得眼眶噙淚,宛若被丢棄的小貓歷經千辛萬苦找到生它的母貓,眼淚汪汪,奶聲奶氣地:“我能,我能再……”
一副聽不得“不能”,一聽就要哭的架勢,也不知給哪學的。
倒是怪能迷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倘坐在這的真是迷戀壞種的小姑娘,在她這句話說完,早就愛心泛濫,抱着人百依百順。
姜嬈不是小姑娘,她十八歲了,見過的殘酷不比柴青少,動過的心機是十個柴青加一塊都比不了的。
她寵溺地笑了笑,柔柔捉過這人的手,眼神含着四月天的春水,似乎在柔柔媚媚說着“來。”
柴青終于得償所願。
姜嬈閉上眼,藏在身後的手繃出淡青色血管,慢慢的,柔若無骨地靠在她懷裏。
眉梢緋豔,分明動了情。
潔白的花沾染塵世的溫度,變換出萬種肉眼可見的嬌妍。
柴青重新回到偏房撰稿,失魂落魄地撿起禿毛的筆,眼睛看着紙面,心神全然沒在這上頭。
耳畔嗯嗯哼哼繞着連綿的音兒,心髒在血肉裏跳得失了控。
這感覺太妙了。
柴青對女人的認知一半來自自己,一半,來自于姑姑,而今晚,她切實地看到另一種冷媚的風情。
她眼裏沒她。
唇齒又念着她。
如同枝蔓依附着她。
不過是逢場作戲,柴青險些沒收住。
一只手攔在腰腹。
水媚的嗓音從喉嚨溢出,柴青不滿地盯着陷在雲端的美人:她還沒盡興呢!
姜嬈伸手摸她臉,眼角淌着淚,紅唇張張合合:“夠了,不能再玩下去了……”
柴青搖搖頭,拼命要把腦子裏的人影晃出。
折騰到此時,姜嬈感到倦意已經睡下,只有她一人枯坐桌前,咀嚼溫溫軟軟的餘香。
後悔沒再多嘗嘗。
咬一口也行啊。
虧了。
柴青吸吸鼻子,鼻腔漫着淡淡的血腥氣。
不能再想下去了。
趁着當下睡不着的勁頭,她提筆蘸墨,思路冷不防就通了。
公雞打鳴,野狗巡街,萬字續篇寫完,柴青揉揉手腕,精力充沛地站起身,忙着去看貪睡的未婚妻。
晨光厚愛睡在床榻的美人,柔柔的光暈為姜嬈的美貌更添一重聖潔,柴青一動不動地趴在床沿,蹲得腳麻,她壞心眼地吹了一口氣,吹動美人鬓邊碎發。
姜嬈悠然轉醒,還沒看清人,一道人影撲過來,以吻封緘。
最後那點睡意消磨在啧啧水聲。
“你一夜沒睡?”
柴青紅光滿面,兩手叉腰:“睡不着!”
因何睡不着,姜嬈想想也就懂了,唇邊噙着一抹笑:“就那麽喜歡?”
柴青直勾勾地彎腰瞅過來:“還有下次麽?”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
咕咚!
耳朵染得通紅。
姜嬈手臂軟軟搭在她肩膀,手指輕撫她後頸的軟肉:“看我心情。”
“心情好就有?”
不說話就是默認,柴青靈機一動,拔腿往偏房跑,抓了文稿揣入懷中,腳下生風地跑出去:“我去去就回!”
“回”字入耳,她人已不見蹤影。
姜嬈閉目養神,淺淺品味晨醒時的長吻,感嘆壞種純情,一點肉沫子就打發了。
她厭倦地靠在床頭,思忖死後去了陰曹地府可有臉再見她的壞胚子,想來想去,都覺得配不上記憶裏的良人。
壞胚子嘴上愛花花,卻是再好不過的好人,教她折草螞蚱,帶她下水捉魚,為她闖燕王宮。
以她的天賦,若還活着,再不濟也能成為一位受人敬重的宗師。
很可惜,她當不成她的小老婆了。
在壞胚子眼裏,绛绛純真、活潑,愛笑,是天地昏暗獨獨溫暖的那道光。
而姜嬈,姜嬈是個徹徹底底放.蕩沒有活力的瘋子。
瘋子怎能擁抱太陽?
好在還有柴青。
一個完美的替代品。
她要柴青永永遠遠地陪她。
姜嬈披好外衣,收斂不達眼底的笑意,怔怔坐在床前,等了一會不見人回,她倏地想起一事,下床朝偏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