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道陳年

“那把刀怎麽斷的?”

“自然是砍斷的。”

內城是權貴的天下,郊外是窮人的窮窩。

很尋常的一天,吞金城發生一樁不尋常的事。

他們的王,好面子的姜王,被人戴了綠帽子。

郊外亂糟糟,人人自危。

碧波宮,王後從外面歸來已有半個時辰,溫嬷嬷為她沏茶送水,看她下棋插花。

“嬷嬷,你先下去罷。”

女人聲音柔柔的,溫嬷嬷笑着退下。

她是王後的乳娘,關系親近,說句僭越的話,她拿王後當半個女兒看待。

王後是苦命人,正值青春年華便被王上擄進宮,人在深宮,身不由己。

不過,今日娘娘眉梢懸喜色,想來心情很好。

她走出宮門,走遠了,看着不同以往的王宮,心裏起了狐疑:“發生何事?”

執戈的侍衛面容冷肅,才要罵上一句,看清來人,不情不願地嘟囔道:“王要處決壞人。”

這話在耳邊繞了幾息,頃刻又散了。

她沒當回事,只當大白天的,王又要借殺刺客威懾外面那些不安分的江湖人。

溫嬷嬷後悔自己沒多問幾句,問了,起碼良心過得去。

天下第二高手晏如非,一刀在手,大開殺戒,數百上千的禁軍成他刀下亡魂,殺得活人膽寒。

可就在勝利在望的節骨眼,姜王一語破他心防。

即便在事後,溫嬷嬷也不清楚王說了什麽,使得這位成名已久的宗師甘心赴死。

大丈夫頂天立地,一為抱負,二為妻女,晏如非萬箭穿心而死,死後遭剝皮抽骨,人皮至今覆在王座之上。

一代傳奇就此隕落。

那個用刀的小姑娘紅着眼闖進來。

王有意放她進宮。

她不該來的。

半大的孩子,刀尖所向披靡,不愧是晏如非之徒。

等她站在漁陽宮外,刀成斷刀,人成血人,隔着一道門,她救不了公主。

她連她自己都救不了。

公主不是王的血脈,是王後與晏如非的女兒,那孩子遵從師命執意帶走公主,卻不知公主遭逢大難,早沒了求生之心。

“王以毒丹為引,答應公主放壞胚子一命,結果……王食言了。”

那日殘陽如血,公主倒在一片血泊,擡起的手終究沒撫上那人的臉頰。

“公主死了,小姑娘瘋了,斷刀沾了好多人的血,她想奪回公主屍身,王不允。”

砰的一聲,大胡子一拳砸碎身前的方桌。

刀尖上行走的人,不難想象之後是何景象。

溫嬷嬷低着頭,聲音沉悶,仿佛從極遠之處蕩來:“那孩子很厲害,掀翻一衆大內高手,不知疲憊地揮刀,再揮刀。可她過分年少。”

眼前人如發怒的老虎,張口就能吞吃人,饒是有人護着,姜王一退再退,一指遞出:“晏如非哪裏搶來的好徒弟?”

文士打扮的男人與王附耳,姜王神色微變,起了興致,也轉了心意。

“他要勸降,條件是送還公主的屍身。”

“她信了?”

“是,她信了。所以說她過分年少。少年人傲骨铮铮,王偏要打碎這根支棱着的骨頭,于是以屍身為要挾,逼她就範。

“起初她不肯,後來是四面環敵,打不過,不得不肯。公主是為她而死,為保全死者最後體面,那孩子應了。按着王事先所言,棄了手中斷刀,跪地膝行,學狗叫……”

“豈有此理!”

這次是女人沒忍住。

“爬出宮,再爬回來,一路作犬吠,單純的孩子以為忍氣吞聲會得到她應得的贖價,豈料王臨了反悔,又道:你若向這閹人磕一百個響頭,寡人就将那野種交給你,放你一條生路。”

滿是疲态的聲音響在安靜的夜,無人言語。

刺客盟前來的義士沉默寡言,面色鐵青。

他們已經預料到之後的發展。

姜王,出爾反爾,小人也。

他自始至終都是以折辱、戲耍人為樂,怎能守着誠信?

“幾次三番下來,王玩膩了,派人送出‘公主‘屍身,在對方尚未趕來接應前,命令快刀手一擁而上,将屍身大卸八塊。”

“九州尚武,五百年出一個季奪魂,三百年出一個晏如非,奪魂客乃天下公認的大宗師,再過十年,九州若有第二位大宗師橫空出世,必是此子。王正是聽了這番話,心生忌憚,這才放了那孩子,又派人千裏追擊……”

刺客盟的義士繃着臉走出矮屋,耳畔依稀回蕩老嬷嬷的話。

一行幾人,咬着牙沒入良夜。

矮屋,燭火飄搖,溫嬷嬷靜坐在床榻,看着不遠處閃閃發光的金元寶,黯然捂臉。

她說了很多,連晏如非給王戴帽子的事都說了,唯獨漏了一些要緊的,譬如——公主還活着。

姜王為之痛恨的野種,鬼門關前走一遭,醒來,承接了’九公主’的序列。

而當年為王戴帽子的女人,也從王後換成名不經傳的後妃。

如今的吞金城,曉得深宮秘事的人已然不多,給多少錢說多少話,溫嬷嬷自認公道。

“五百年出一個季奪魂,三百年出一個晏如非……”大胡子喃喃自語:“我就知道,老大的種,哪能和咱們這些人一樣?”

多吓人的武學天賦,能讓她短短十年成為下一個大宗師。

多重情重義的好孩子,竟被姜王毀了?

傲骨已折!

明晰了過往再去想柳姑娘密信上的寥寥幾語,刺客盟衆人面色凝重地與其他人彙合。

這一夜,都在商議中度過。

雞鳴破曉,女人揉揉眼,吐出一口濁氣:“都想好了?”

“想好了。”

同行二十三人,無一人退縮——來都來了,他們要宰了姜王那狗東西,為小老大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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