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聽見殷延在叫她,蘇時意覺得自己的腦子嗡了一聲。
男人就站在那,身形挺拔顯眼,氣質矜貴又冷清,存在感極強。
沒想到殷延會出現在這裏,沒人再敢造次了。
他叫的是蘇時意的名字,那麽出現在這裏的意義自然也不言而喻。
剛才飯局上的人還沒走光,除了糾纏蘇時意的那個行長之外,其餘幾個人心裏都默默有了數。
有的人,惹不得。
過了幾秒,蘇時意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殷延剛剛在叫他。
他好像确實來找她的。
得到這個認知,蘇時意腳步飛快地朝他走過去,完全沒顧得上周圍人的目光。
她懵怔問:“你怎麽會....”
看着她蒼白異常的臉色,殷延沉聲打斷她的話:“上車。”
一旁被殷延晾着無視的女投資人幾乎快要将蘇時意的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蘇時意愣愣點頭:“哦...好。”
上了後座,蘇時意系上安全帶,轉頭看向他,強打起精神。
“你怎麽會來啊....”
殷延言簡意赅:“史密斯說思琳有禮物送給你,讓我轉交。”
“那禮物呢?”
他語氣平靜:“在公司,忘拿了。”
“.......哦。”
蘇時意也沒精力去思考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人陷在柔軟的座位裏,頭發遮擋住臉頰。
她疼到沒力氣說話了,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冒出來,指甲緊緊扣着掌心,忍着胃部那陣鑽心的絞痛。
太煎熬了,像是無數只手在胃部來回揉搓碾壓,五髒六腑都糾在一起。
她試圖轉移注意力,出聲叫他:“殷延。”
這好像還是蘇時意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的聲音聽着有些虛弱無力,殷延側眸看向她。
蘇時意歪頭靠在車窗上,長發散落着,半遮住小巧的側臉,只露出一小截的下巴,透着些脆弱和病态。
她有氣無力的:“等過了這個紅綠燈,你就随便把我丢在路邊吧,像上次那樣就行。”
蘇時意的嗓音細細的,可能因為有些喝醉了,又透着那麽丁點兒委屈的意思,咬字都軟綿綿的,像在撒嬌。
殷延眸光微凝,下意識認為蘇時意是控訴他之前的行為,企圖讓他心生憐惜。
然而下一秒,她又小聲嗫嚅:“我怕吐你車上,弄髒了還要賠錢.....”
“.......”
他攏起眉頭,“哪那麽多話。”
蘇時意抿抿唇,不出聲了。
她縮在車座上,只能拼盡全力忍着那陣反胃感,手心裏都在冒着虛汗。
發覺到她安靜得不對勁,殷延皺起眉,目光沉了幾分。
“你哪裏不舒服?”
蘇時意氣若游絲地答:“胃...胃疼....”
聞言,殷延眉頭皺得更緊。
前排的許恒瑞立刻會意,打轉方向盤駛向最近的醫院。
殷延嗓音低沉,語氣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緩和。
“難受的話就吐出來。”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要把她臉上散亂的長發攏到耳後。
蘇時意微微喘着氣,無意識地推開他的手,輕聲喃喃:“我才不要....”
她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麽模樣。
肯定是披頭散發,臉色煞白得像女鬼一樣,狼狽極了,畫的妝估計也早就花了。
要是再在他面前吐出一攤子嘔吐物,那她還要不要形象了。
不行,絕對不行。
有美女的包袱在,蘇時意硬是憑着那股信念感忍住了惡心。
她靠在座上,腦中甚至還迷迷糊糊地在想。
要是現在換個情景,她沒有随時随地吐出來的危機,可能就會想方設法地多和他有點肢體接觸。
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但凡靠近他一點,蘇時意都怕自己吐在他身上。
殷延這人又有潔癖,矯情得很,保不準真的會把她丢在路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車已經停在醫院門口。
蘇時意毫無察覺,直到車門被拉開,冷風呼嘯着灌進來。
下一刻,一件外套裹上來,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那陣熟悉的沉香氣慢慢侵潤鼻腔,将她整個人緊緊包裹起來。
胸膛傳遞過來的炙熱溫度有些燙人。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蘇時意的身體微微僵硬住。
她從來沒有被人抱起來過。
因為從小時候開始,她就沒有父親。
幼兒園裏舉辦親子比賽,每個孩子的父親都會高高地把孩子舉到頭頂,那麽寬厚又堅實的臂膀,好像能給人無盡的安全感。
在不小心受傷的時候,他們的父親會揉揉孩子的頭,心疼地問,寶貝,痛不痛啊。
而蘇時意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不能把羨慕的情緒表現出來,因為那樣母親只會更愧疚,愧疚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和童年。
幼兒園裏也經常會有小朋友,撒謊說自己肚子痛,這樣老師就會給他們的父母打電話。
蘇時意不懂事的時候,也曾經幻想過,如果她也在幼兒園生病了,會不會有爸爸來接她回家。
她高燒幾乎快四十度,最後被老師送去了醫院。
那時候她才徹底明白,有的小孩子,哪怕只是裝痛,也能被父母接走。
她也好痛啊。可她卻什麽都沒有。
原來,被人抱着是這樣一種感覺啊。
好奇怪,殷延這人明明那麽冷,懷抱竟然比她想象得要暖。
她能聽見,耳邊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跳,莫名讓她生出一種奇異的安心感來。
腦子裏混沌一片,只剩一個念頭。
原來殷延有心啊....
他抱着她走得很穩,蘇時意眼睫微顫,視線裏映入眼簾的便是男人棱角分明的冷漠側臉,熟悉又陌生。
沒把她放在擔架或者丢在路邊,她都覺得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蘇時意嗓音發澀:“你真的是殷延嗎?沒被調包嗎?你不怕我吐在你身上....”
醫院門口的路燈暖洋洋的,男人公主抱的姿勢,引來路人好奇打量的目光,氣氛都是渾然天成的浪漫。
可偏偏有的人天生就對浪漫過敏。
蘇時意聽見他輕嗤一聲,“你敢。”
“......”
聽見這句冷漠無情的話,确實是殷延那個混蛋沒錯了。
蘇時意攥緊他的襯衫,語氣不受控制地冒出丁點兒委屈。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像是在跟他撒嬌一樣:“你怎麽這麽兇啊,讨厭死了。”
疼得意識有些渙散,蘇時意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哼哼唧唧的,像貓似的。
安靜沒一會兒,她又冒出來一句:“殷延,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啊?”
蘇時意的聲音細弱蚊鳴,殷延低頭,便看見她閉着眼,長睫微微顫動,在眼下覆出一片小小的陰影,像蝴蝶振翅,莫名給人一種易碎感。
沒了以前面對他時那陣不服輸的倔強,脆弱得惹人生憐,眼尾那顆向來鮮豔的紅痣似是也失去了些許往日的生氣。
難得生出的恻隐之心動了動,他把西裝外套給她蓋緊了些,嗓音淡淡的。
“嗯,醜死了。”
蘇時意醒來時,映入眼簾的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鼻腔裏充盈着的消毒水氣味。
昏迷前胃部的絞痛這會兒已經消失了大半,她睫毛動了動,等緩過來之後,下意識轉頭看去。
床邊确實坐着人,卻不是殷延。
是聞凝。
聞凝正坐着玩手機,擡頭便發現她醒了:“醒了?我說你啊,什麽時候能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急性腸胃炎加飲酒過度,還好送的及時。你真當自己鐵打的了?”
聞凝一邊罵她,一邊起身給她倒水。
蘇時意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瓣,下意識問:“殷延呢?”
“走了啊,是我哥給我打的電話讓我來的。不然你手機關機,我都不知道你進醫院了。”
聞凝說完,便扶着她坐起來,把倒好的溫水遞給她:“話說回來,你和殷延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到底是為了利用他,還是真心想追他?”
蘇時意接過水杯輕抿一口,慢慢答:“我那天晚上已經跟他說了,我不會再纏着他争取RY的投資了。”
聞凝着急得不行,又追問:“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真奔着他這個人去了?你可得想清楚,殷延和殷子墨可不一樣。”
“殷老爺子雖然沒把公司交給殷子墨,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偏心,就是因為偏心殷子墨,所以當初連你們倆的婚約都能松口。”
聞凝這一番話字字戳心,她平時在人面前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慣了,可怎麽說也是貨真價實的豪門大小姐,從小耳濡目染,心裏門清着呢,看得比誰都通透。
“但殷延可不一樣,他的身份擺在那,婚姻和愛情早就變質了,那是交換利益籌碼。門當戶對這個基本條件都不多說了,他就算找交往對象,那也得是商業上能互惠互利的名媛千金。殷老爺子到時候就算人沒了,都得氣到從棺材板裏跳出來阻止好不好。”
她這一番長篇大論說完,聽得蘇時意忍俊不禁。
她知道聞凝說得字字在理,也沒打算反駁。
之所以沒想那麽多,是因為她根本不在意什麽身份地位的懸殊,或者殷宏鎮反對與否。
她根本沒想過嫁給殷延的,也沒想過攀附豪門之類的。
她只有一件要做的事,目的達到之後,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抽身而退。
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嫁給殷延,蘇時意也沒過多擔心過兩個人的身份差距。
她一臉毫不在意,聞凝便以為蘇時意根本沒聽進去似的,索性将剛才刷到的微博頁面轉向她。
“還笑,你自己看看。”
“沈宜寧,那個最近很火的女明星。網上營銷號都說她背後是資本捧起來的,立的是白富美才女人設,斯坦福畢業,營銷號扒着扒着,就發現RY資本的總裁也是斯坦福畢業的。”
蘇時意看了看手機上的照片,确實是個少見的漂亮女人,氣質挂的,看起來溫婉大方。
她搖搖頭,脫口而出道:“不可能,他不喜歡這款的。”
聞凝手指滑動,切換到下一張照片。
“喏,繼續看。今天早上被拍到的,兩個人一起出現在機場。”
有圖有真相,蘇時意忽然覺得自己心梗了一下。
看着那張照片,她感覺自己被啪啪打臉。
确實是殷延沒錯。
旁邊也的确有個女人沒錯。
所以把她送到醫院之後,就迫不及待跟女明星共赴機場?
他趕場子啊?投胎也沒這麽着急的吧?
蘇時意盯着那張照片,眉頭越皺越深。
聞凝見蘇時意臉色變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男人啊,你越主動,他就越不把你當回事。”
她又打開那張模糊的機場抓拍圖細細端詳一番,圖片雖然畫質奇差,但男人高挑顯眼的身型在人群中依舊是鶴立雞群。
“雖然殷延這種的,脾氣确實不溫柔,但你不能不承認,他這個條件确實好,要臉有臉要錢有錢。這種心高氣傲的男人,眼睛長在頭頂上,你越追着他跑,越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蘇時意抿緊唇,也覺得聞凝說的有道理。
确實不能太上趕子了。
不能慣他的毛病。
于是,接下來的一連幾天,蘇時意都沒主動給殷延發消息。
僅在醫院輸了兩天液,她就迫不及待地辦了出院,胃病是老毛病,一天兩天也養不好。再說,她還忙着香水門店活動的事,根本沒辦法浪費時間在醫院裏。聞凝再怎麽罵她,也沒攔住蘇時意賺錢的一腔熱血。
而就在蘇時意忙得腳不沾地的這幾天裏,殷延,也是真的一條消息都沒給她發。
倒是許恒瑞發微信來問候她的身體,蘇時意禮貌回了,也完全沒主動問和殷延有關的任何。
短信列表裏,和殷延的那條消息框的最新記錄定格在一周之前,幾乎都快要長草了。
越是這樣,蘇時意就越告訴自己要穩住。
比比看,到底是誰先沉不住氣。
活動日轉眼及至,周末這天,陽光明媚刺眼,蘇時意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
在化妝鏡前收拾了快三個小時,她才滿意起身,挑了一瓶桌上的香水噴在手腕。
是今天活動系列的主推款,名為“cleanslate”。
木質香調,前調是清新微辣的香檸檬混合中國特有的藥香,輕微的苦澀後是香根草獨有的清甜柔和,苦甜交織,充斥着獨特的留白感和東方意象。
早上十點剛過,蘇時意就已經到了櫃臺。
今天活動的主題聚焦在上次拾遺香水發布的系列,主概念是“取悅自己。”
拾遺香水這一系列沒有區分男香和女香,想表達的概念就是,女性的喜好不應該受任何拘泥限制,香水和服飾都是一樣,不為讨好任何人,也不為迎合任何一種審美,拒絕一切男性凝視,目的僅僅是取悅自己。
她今天穿的是某品牌的經典吸煙裝,寬大的oversized西裝,撲面而來的強烈中性風,沒有刻意去展示女性的曲線,而是完全以自我的舒适感為主。
蘇時意今天特意将頭發盤在了腦後,露出修長白皙的雪頸,她的五官生得本就極豔,眼線在眼尾稍微勾勒拉長,那顆細小的紅痣更添嬌媚,一颦一笑都給人一種旖旎生姿之感。
小七見到她就開始嗷嗷亂叫:“時意姐,今天也太美太飒了吧,我要彎了怎麽辦!”
蘇時意眼尾一挑,含笑瞥她一眼:“我平時難道就不美了?”
小七明明早就看慣了蘇時意的顏,這會兒還是被她這一眼措不及防地電得七葷八素。
她真心實意地感嘆:“平時也美,今天格外美。”
小七一直覺得,蘇時意并不僅僅是皮相和骨相上的美。
長得漂亮的人數不勝數,但蘇時意的身上,好像就是比其他人多出了那麽一股勁兒,會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是那種不服輸的生機與自信,還有寫在眼睛裏的野心勃勃。
和小七打趣了一會兒,蘇時意手機裏就接到一個跑腿的電話,讓她下去取東西。
下了樓才知道,竟然是一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玫瑰花。
殷子墨恭祝她活動順利的花束早上便收到了,這一束她還真不知道到底是出自誰手。
昂貴的玫瑰中央還放着一張手寫的燙金賀卡,字跡飄逸嚣張,只寫了一個英文單詞。
——Congrats.
沒有署名。
蘇時意雲裏霧裏地抱着那一大束玫瑰往電梯走,前方的視線都有些受阻。
眼看着面前不遠的電梯門就要關上,她連忙加快腳步沖過去。
電梯裏有人按了開門鍵,讓蘇時意剛好在最後一秒趕上了。
停穩在電梯前,她的氣息還有些不勻:“謝謝啊——”
她把玫瑰花往下放了放,眼前視野頓時一覽無餘。
看清電梯裏站着的人,蘇時意頓時愣住。
幾天沒見殷延,他依然還是那副冷清倨傲的模樣,一身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禁欲氣十足。
唯一不同的是,殷延的身旁,還站着一個身形窈窕的女人,面容溫婉秀美,書卷氣很濃,是一張經常出現在大熒幕上的臉。
是沈宜寧。
前幾天被拍到和殷延一起出現在機場的那個斯坦福畢業的才女明星。
蘇時意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晾了他幾天之後再見面撞上的竟然就是這樣的場景。
兩個人站在一塊,郎才女貌,看起來确實很登對很養眼。
看來營銷號也不是真的空穴來風。
合着她這幾天的欲擒故縱都是在唱獨角戲咯?
如此想着,一股火氣倏地迎頭而上,蘇時意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心情。
就在這時,殷延也擡眼看過來。
視線短暫交錯,他微微擡了下眉梢,卻沒說話,目光不着痕跡地劃過她懷裏抱着的那束玫瑰。
見他毫無反應,蘇時意抱着玫瑰花的手臂驀地收緊,有點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
就是有一種頭上綠油油的憤怒感。
裝不認識她是吧。
還挺會玩啊。
見蘇時意站在電梯外不動,沈宜寧露出一個笑容,柔聲問她:“你不進來嗎?”
蘇時意猛然回過神,腦袋裏嗡嗡作響。
進,她為什麽不進。
她又沒趕場子,該心虛的又不是她。
感覺到殷延的目光落在身上,蘇時意心裏冷笑一聲,挺起胸脯地邁進電梯裏。
然後,在沈宜寧和殷延中間的正前方位置,站定。
三個人的狹小空間裏,電梯門緩緩關閉,氣氛仿佛也跟着擦出了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