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的嗓音低沉喑啞,語氣不容置喙。
蘇時意立刻就不敢動了,想到剛才瞥見的那一眼,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開始倒流,一下子沖到頭頂。
她咬緊唇,羞得漲紅臉:“殷延,你變态....”
大庭廣衆之下,青天白日的,他..他竟然......
還好這四周都沒人。
蘇時意的臉一下子從脖子紅到耳根。
滾燙的,暧昧的氣息在四周的空氣裏不斷升溫沸騰,稀薄的氧氣也仿佛被頃刻間抽離,幾乎快要将人燃燒殆盡。
蘇時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淡定一點。
他都沒不好意思,她有什麽可害羞的?
長了一張斯文敗類的禁欲臉,誰知道這麽不禁撩的?
“殷總定力這麽差,光天化日之下就發情啊?”
等殷延幫她系好肩帶松開手,盯着她白嫩的耳垂,視線頓了兩秒,又順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攏回耳後,表面依舊是平日裏那副冷淡模樣,語氣也正經,至少看不出什麽異樣。
唯獨聲線發啞:“嗯,所以別招我。”
蘇時意被他坦蕩的語氣堵得一噎,瞳孔難以置信地放大。
他這話說的,她幹什麽了?
明明是他自己....定力差。
蘇時意又不服氣道:“我什麽時候招你了?”
她仰着臉,細長妩媚的眉眼微揚起,張揚又漂亮。
“明明是你自己。”
蘇時意一字一頓,紅唇張合:“淫,者,見,淫。”
殷延幽暗的目光緊緊噙着她的唇,下一刻,他忽然欺身壓下來,将她困在自己和椅背之間。
蘇時意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指尖又挑起剛剛才系好的肩帶,灼燙的溫度沾染上來,似乎比此刻的日光還要灼熱幾分。
男人身上清冽的沉香氣混合着淡淡的汗味,荷爾蒙氣息很足,四面八方包裹過來時,讓她的心尖都跟着顫了下。
殷延的手臂撐在椅子上,看着蘇時意的表情,饒有趣味地勾了勾唇。
“我發情,你緊張什麽。”
蘇時意眼睫輕抖,剛一擡眼,就對上他幽深的視線。
殷延今天沒戴眼鏡,一雙漆眸不加掩飾,直勾勾地看着她,眸色比往常更深更暗,透着幾分危險的氣息。
他擡手扣住她的下巴,視線慢條斯理地劃過她的唇,充滿了暗示意味,嗓音壓得低低的。
“怕我對你發情?”
“.........”
熱氣噴在耳朵上,讓耳根莫名的熱度再一次不斷升騰,蘇時意的心跳瞬間一下下加重。
感受到她的心跳加快,他又輕笑了聲,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怎麽不說話了?剛才不是厲害得很?”
這種壓倒性的侵略感,讓蘇時意招架不住。
而且,殷延的目光總讓她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對她做點什麽。
不行,這可是在外面。
而且,他們現在算什麽關系?
不能讓他得逞。
蘇時意心裏一橫,終于受不了這種折磨,一把推開他的手,咬牙切齒地從齒關裏擠出一句:“我可沒有跟前男友打分手炮的習慣,殷總還是找別人去吧。”
她從他手臂和椅子的空間裏一下彎腰鑽了出去,
殷延挑了下眉,神色淡然自若,把手裏的浴巾遞給她。
“浴巾披上。”
蘇時意垂眸瞥了一眼他那裏,目光像是被燙了一樣迅速收回,心裏罵了他一句變态,又把浴巾扔回他身上。
“你還是自己留着蓋吧!”
離開沙灘之後,聞凝自己先回了酒店裏,在房間裏剛洗完澡,蘇時意就回來了。
聞凝一邊擦頭發,一邊看着她驚訝出聲:“這麽快就回來了啊?我以為你和殷總直接.....”
“..........”
其實不怪聞凝多想,蘇時意是被男人扛起來帶走的。
這麽激情的姿勢,不做點什麽都說不過去了。
聞凝回憶了一下剛才沙灘的那一幕,發自內心地感嘆:“殷總身材不錯啊,說把你扛走就扛走了,夠man!”
“而且他還很悶騷,看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的,終于坐不住了。”
聞凝自顧自說着,“你看你在外面多橫,照樣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蘇時意的腦中忽然又想起剛才她走之前,殷延還說了一句話。
她把浴巾扔在他身上,男人擡了擡眉梢,語調漫不經心。
“你走之後,一會兒就好了。”
現在細品了一下他這句話,剛褪下去不久的熱意再次翻滾着來襲。
看不見她,他那兒就消停了?他怎麽好意思的!
蘇時意不自覺咬緊唇,心想。
這男人怎麽這麽悶騷啊?
她強迫自己收斂起思緒,問聞凝:“餓不餓,吃飯去了。”
“行啊行啊,就在酒店樓下吃吧。”
兩個人白天都玩累了,也不想跑去外面吃,就在酒店的餐廳裏随便吃了一口。
酒店內部的餐廳連接着清吧,吃完飯,兩人又坐在清吧裏點了兩杯雞尾酒。
才剛坐下,蘇時意的手機就震動了聲,是私家偵探發來的短信。
「蘇小姐,你之前讓我找的那個人,已經有消息了。大概後天下午三點,她會降落在北城國際機場。」
私家偵探說的那個人,正是幾年前白熙身邊離職的私人助理,找到現在,終于等來消息了。
離她揭穿白熙真面目的那天,終于越來越近了。
心裏懸着的那塊巨石下落些許,蘇時意若有所思地抿緊唇,将手機扣回桌面上。
聞凝低頭喝着飲料,手裏剛P完一張照片,就随口問道:“你真的打算和殷總就這麽斷了?”
蘇時意動作頓了頓,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
“我們本來就不可能。”
抛開家世背景不談,殷家和白熙,都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在一起。
白熙知道她想做什麽,所以會不惜一切代價地阻止她,守護自己現在的一切。
殷宏鎮也是如此。
他們都在為了自身利益,想盡辦法地阻攔她和殷延。
聞凝眨眨眼,突然語出驚人地問:“那如果殷總決定跟你私奔呢?”
聽見那個詞,蘇時意差點兒一口酒噎住。
“你瞎說什麽....”
“就是私奔啊,哦,對了,我忘了跟你說了。”
聞凝壓低聲音,語氣嚴肅:“殷總好像跟殷老爺子鬧掰了。”
蘇時意握着酒杯的動作一頓,愕然擡頭。
“你說什麽?”
“我聽我哥說的,就昨天的事兒,殷老爺子,好像把殷總的位子給卸了,在殷家發了好大的火。對外宣稱說是殷總在忙其他的項目,目前沒辦法分心處理殷氏手頭的重點項目,所以交給別人做了。”
聞凝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說:“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老爺子是故意在削弱他手頭的權力。殷氏的繼承權,恐怕真的....”
聞言,蘇時意愣住,瞳孔不可置信地收縮。
“其實殷總從一開始也沒有要答應的意思,好像都是殷老爺子和白家擅作主張,老爺子一怒之下,就把殷總的位子給撤下來了。”
“那邊的事兒應該是還沒解決完,殷總就這麽跑過來了,也是夠任性的。所以我才說,可能是來找你私奔來了。”
話音落下,她整個人定在那,半天回不過神。
好一會兒,蘇時意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慢慢消化了聞凝說的。
腦子像是鈍住了一樣,做不得思考。
他真的忤逆了殷宏鎮的意思,真的要為了她放棄殷家和白家。
一直到回到房間裏,蘇時意依然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剛剛聞凝的話。
她穩了穩心神,走進衛生間裏準備卸妝,一照鏡子才發現,右耳的耳環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此刻空空蕩蕩。
蘇時意在房間裏的地上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聞凝正趴在床上P圖,注意到她的動靜,揚起聲音問:“什麽找不到了啊?”
蘇時意有些懊惱地答:“我耳環好像丢了。”
這還是她最喜歡的一對耳環。
白天她還在沙灘,估計是不知道是掉在海邊的哪個地方了。
聞凝也皺起眉,建議道:“要不要去找找?還記得掉哪了嗎?”
蘇時意覺得應該是白天打排球的時候不小心掉在沙灘上了。
猶豫片刻,她還是決定一個人去海邊找一找。
出了酒店,沙灘上,周圍四處都是黑漆漆的,有一道人影彎着腰,舉着手機,不知道在那裏找什麽。
蘇時意舉起手機的手電筒,光線照亮人影,朦胧的月光也跟着灑下來。
看清是殷延在那,她頓時怔了下。
蘇時意奇怪道:“你怎麽在這?”
殷延直起腰,波瀾不驚地答:“賞月。”
......賞月你開手電筒看地上,月亮是在地上嗎?
蘇時意心裏疑惑,卻又不敢确定,只好自己也打開手電筒低頭開始找耳環。
海浪滾滾,呼嘯的風吹拂起她的長發,讓她有些聽不真切其他。
忽然,身後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
“找到了。”
蘇時意轉過頭,就看見那只耳環正靜靜躺在殷延的掌心裏。
心裏的猜想終于被印證。
他真的是來跑來這裏給她找耳環的。
朦胧月光灑下,将他手心裏那顆珍珠耳環打磨成更為瑩潤的光芒。
殷延似乎已經在這裏找了很久,褲腳早就被海水打濕,沾染上沙粒,看起來泥濘不堪。
他不是有潔癖的嗎?
蘇時意咬了咬唇,心髒像是忽然被什麽重重敲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
他怎麽知道她的耳環丢了?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麽,殷延垂眸看她一眼,嗓音漫不經心:“下午的時候就剩一只了。”
話落,蘇時意又是一愣。
下午?他把她帶走的時候,就注意到她的耳環丢了?
她的喉間緊了緊,語氣佯裝平靜:“一只耳環而已,丢了就丢了....”
殷延擡了擡眉梢,淡道:“你不是喜歡麽?”
這副耳環,他見她帶過三次。
蘇時意抿了抿唇,心裏忽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收斂起思緒,試圖把那點煩悶趕走,将耳環拿過來,語氣疏離。
“謝謝。”
接過來的那刻,她的餘光忽然注意到,殷延腕上的手表似乎不在動了。
應該是剛剛伸手在海水裏摸索的時候,泡在水太久,指針現在一動不動,多半是報廢了。
她欲言又止地開口:“你的表....好像不動了。”
殷延也順着低頭看了一眼,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好像無事發生似的。
“嗯。”
蘇時意的心肝忽然有點隐隐作痛起來。
大幾百萬的表,頂她多少只耳環,就這麽廢了。
不對,她幹嘛心疼,又不是她的錢。
于是,她又冷漠道:“你的表壞了我可不賠。”
殷延垂眼看着她,唇角輕勾了下,“沒讓你賠。”
蘇時意硬着頭皮,最後憋出一句:“那我走了。”
說完,她擡腳就要離開。
殷延卻忽然出聲叫她:“時意。”
夜幕低垂,男人低沉的嗓音融合在溫柔的晚風裏,叫這兩個字時,又莫名多了幾分缱绻和溫柔。
蘇時意的腳步驟然停住。
頓了頓,他薄唇輕啓:“對不起。”
這是殷延第一次主動開口道歉。
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裏,他從來沒向任何人低過頭,因為他從未行差踏錯過,自然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我從來沒有過和沈家聯姻的打算。”
蘇時意的呼吸一滞,緊接着又聽見他低聲說:“拾遺的股份,我會想辦法幫你弄回來。”
他自己都快自身難保了,還想着幫她要回拾遺的股份。
蘇時意咬緊唇,“不需要。”
他并沒有說太多,蘇時意卻又忽然想起剛才聞凝告訴她的。
他真的跟殷家和白家鬧掰了。
他瘋了嗎?
她的呼吸緊了緊,語氣平靜道:“殷延,沒必要,也不值得。”
為了她對抗殷宏鎮和白家,沒這個必要。
殷延沒說話,只是有些固執地拉着她的手腕,蘇時意剛垂下眼,借着月光,就看見他的手腕內側一大片青紫,在冷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駭人,像是被什麽重物砸的。
看得她頓時細眉擰起,下意識開口問:“怎麽弄的?”
他淡聲答:“老爺子砸的。”
聞言,蘇時意眼睫一抖,又想起晚上聞凝跟她說的。
他和殷家攤牌,惹怒了殷老爺子。
然後追她到這兒了。
青紫成這樣,得砸得有多重?
那陣努力克制壓抑的情緒有點翻湧。
蘇時意的聲線控制不住地發顫:“你都不知道躲嗎?”
“躲了,沒躲開。”
殷延長睫垂下,又适時補充了句:“沒事,不疼。”
“.......”
她什麽時候問他疼不疼了?
蘇時意抿緊唇,一股躁意從心頭升起。
片刻,她就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毫不猶豫地擡腳走了。
殷延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長睫下的漆眸黯淡幾分。
蘇時意離開之後,他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海風呼嘯着,放眼望去,海面一片漆黑。
他安靜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十分鐘後。
蘇時意去而複返,冷着臉把剛才從酒店前臺要來的跌打損傷藥膏丢在他身上,語氣也故作冷淡。
“殷總以後有空還是好好鍛煉身體,省得挨打都躲不開。”
殷延眸光微凝,看着她放在這的藥,眼底的情緒忽然又暗了幾分。
蘇時意把藥放在那,轉身就要走,然而下一刻,就被男人擡手拽住手腕。
下一刻,殷延就從背後擁住她,身後,男人滾燙的體溫傳遞過來,讓她渾身一僵。
他的下巴輕輕抵在她肩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畔,低聲問。
“關心我?”
蘇時意垂在身側的指節不自覺輕蜷了下,掙紮了一下,卻沒掙開他的懷抱:“你少自作多情了....”
他擁得很緊,讓她的心尖都跟着發燙。
海風吹拂,四周靜谧無聲,只剩下海浪翻滾的聲音,世界仿佛安靜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某一瞬間,讓蘇時意的心裏忽然升出一陣錯覺來。
她和殷延真的私奔到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沒有別人,沒有那些陳年舊事的阻礙。
只有他們兩個。
一開始接近他,她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發展到這步,沒想過他真的會為了她放棄一切。
他們之間明明是死局的。
可他偏偏又在死局裏,為他們破出了一條路來。
靜默半晌,蘇時意眼睫顫了顫,艱難出聲:“你..真的和殷董事長鬧掰了?”
殷延頓了下,聲音若無其事:“你都知道了?”
聽見他雲淡風輕的語氣,蘇時意呼吸一停,脫口而出道:“那你以後要怎麽辦?”
除去殷家繼承人的身份,殷延的名下還有RY資本,放棄了殷家,哪怕沒有哪些傍身,以他的能力,也遠不會淪為普通人。
可即便如此,殷家多年積累的家業和地位,也不是他短短幾年就能得到的。這些,是很多人幾輩子都積攢不來的財富和權利,多少人畢生的求之不得。
他說不要就不要了。
蘇時意的呼吸越來越緊,指尖也有些發顫。
這人是傻子嗎?
殷延的語氣聽不出情緒:“沒有怎麽辦。”
靜了靜,蘇時意的嗓音有些沙啞:“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的唇角彎了下,難得看見她如此慌神無措的樣子。
挺可愛的。
他低眉笑了下,“不然怎麽會來找你。”
從一開始,殷延就無比堅定,理智。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又要做什麽,只是一直沒告訴她罷了。
本來想着,等把一些事情都處理妥當之後再告訴她,殷延心裏始終有自己的打算。
他本來沒打算這麽快和殷宏鎮他們攤牌,至少,他會再多争取一點利益出來。
可蘇時意突然跑了。
而且,還是在拿出了自己百分之十的股份幫他之後,一聲不吭地跑了。
還讓他怎麽坐得住。
事情來不及處理,他只能連夜飛過來,只能短暫地呆兩天,哄好她之後,他明天就又要趕回北城。
蘇時意深吸一口氣,緩慢地說:“殷延,過幾天我回去之後,就會讓白熙付出代價。”
“嗯,我知道了。”
蘇時意眼眶忽然有點酸,轉頭看向他,輕聲問:“你就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海風吹拂她的長發,殷延擡手,動作輕柔把她的長發攏回去。
“沒有。”
這是她必須做的,不會因為任何退讓而動搖。
而這些,他都明白,也不曾試圖阻止。
因為,他只會站在她這邊。
次日下午,飛機準時降落至北城機場。
殷氏集團總部大樓,頂層總裁辦公室內。
高樓大廈鱗次栉比,腳下的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夕陽的金光透過大樓之間的縫隙灑進窗戶,刺得落地窗前的殷延眯了眯眼。
他無法分辨顏色,也并不能感受到夕陽有多美,只能依稀分辨出此刻的光線刺眼。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天下午一樣刺眼。
那是他九歲那年,試圖綁架殷子墨的綁架犯找錯了人,被綁走的人成了殷延。
那人是曾經與殷氏集團結仇的一名對家,破了産,綁架不圖錢,只為折磨。
三天時間,卻像是一場怎麽也醒不來的噩夢,數不盡的毆打,天昏地暗,對一個孩子來說,就像是一場煉獄。
一次重擊之後,他的後腦勺一片溫熱,醒來之後,已經凝固成一片血痂。
然後,殷延發現,他看不見了。
色盲,就是那次短暫失明後留下的後遺症。
漆黑的世界,空洞,未知,讓一切都充滿了恐懼,幾乎快要将他整個人吞噬其中。
發生的太過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沉溺在悲傷裏,就被迫用幾分鐘的時間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逃出去,活命。
從那間破舊肮髒的倉庫裏爬出來之後,他撿了一根路邊的樹枝,一路摸索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倒在了哪裏。
因為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清晰。
他靠在一塊石頭上,聽見那陣清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變成瞎子的不久,他就已經可以利用腳步聲來判斷對方的性別和身高。
從腳步聲聽來,對方應該也是個孩子。
而且,是個女孩子,不會對他的生命構成任何威脅。
他或許可以向她求救。
殷延握着樹枝的手松開來,感受到鼻翼裏漸漸充斥滿了那陣玫瑰香。
他和她說,帶我走。
她的反應很有趣,也和他見過的其他人不一樣。
她也很直接,張口就問他報酬,比那些虛僞的人強上太多。
那時殷延身無分文,只好将身上還算值錢的紐扣摘下來,作為交換。
她握住他的手,脆聲說:“那你拉好我的手,半路走丢我可不負責。”
她的掌心很暖,也很柔軟。
那是殷延第一次,嘗試着去信任一個人。
如果那天,蘇時意沒有出現,或許殷延真的會死在那個水庫附近。
等到他名義上的家人找到他時,他的屍體或許都已經開始腐爛,無人發現,無人難過。
殷宏鎮他們或許會惋惜,惋惜失去了一個完美的傀儡。
卻不會有人真心為他掉一滴眼淚。
所以,是她救了他的命。
後來,酒店的走廊裏,她開口叫住他,叫他殷總。
那時候殷延其實并不打算理會,像她這樣上前搭讪的女人,他見過太多,即便她比那些人還要漂亮惹眼些。
可擦肩而過的那一秒,他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認出她,一點都不難。
殷延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視線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對上她的眼。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貪婪地劃過她的眉眼。
原來,她長得是這副模樣。
和他想象中的所差無幾。
于是,他開口,讓她跟上來。
後來,蘇時意追上來時,還問他。
他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透過車窗,殷延的心裏莫名生出幾分奇異的希冀來。
看着她茫然的眼睛,他停頓許久,然後失望地發現,她其實并不記得。
殷延有些自嘲地勾起唇。
大概是因為那時他們從未對視過,她一點也不記得他。
他只是她曾經生命裏的一個過客。
但,沒關系。
以後,他不會再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她會永遠記得他的。
頂樓員工辦公區,幾個人坐在工位上,遙遙望着緊閉的總裁辦公室,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所以殷總的眼睛看不見顏色是真的喽?什麽顏色都看不見?這不會影響正常生活嗎?”
“肯定會有影響啊,适應起來一定很困難。”
“天啊,那也藏得太好了吧,這麽久了都沒人發現。”
“我聽說殷總的眼睛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像是因為小時候被綁架......”
話未說完,一陣拐杖聲由遠及近,走廊盡頭很快出現一行身影,工位上的員工們紛紛噤了聲。
殷宏鎮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兩鬓的白發比上次更多。
旁邊,一個美麗溫婉的女人攙扶着他,面容也依稀能看出幾分憔悴,眼角的紋路再也遮掩不住。
是白熙。
“董事長這是來下最後通牒了?來勢洶洶的,殷氏集團真要易主了?”
“這下多半是真的了。哎,你說何必呢,這麽想不通.....”
一路徑直走到辦公室門口,殷宏鎮揮退助理,只和白熙一起進去。
辦公室內的氣氛裏彌漫着一陣肅殺,殷宏鎮拄着拐杖,臉色陰沉地看着落地窗前站着的年輕男人。
年輕,冷靜,運籌帷幄,血脈純正,他一心栽培的繼承人。
殷宏鎮氣得厲聲質問:“殷延,你還打算執迷不悟下去嗎?殷家的財富和地位,有什麽不好?這些是一個女人可比拟的嗎?”
一旁的白熙也跟着急了,眼眶含着熱淚,好像是着急地在規勸他:“阿延,你一向識大局,現在殷氏的局勢本就動蕩不安,你何必要這樣呢?我們才是你的家人啊,是我撫養你長大,姐夫也只認可你繼承殷氏....”
白熙無比清楚,殷延這次與殷家決裂,是因為什麽。
如果殷延鐵心如此,她曾經做過的事,被蘇時意揭發出來,只會是時間問題。
離開殷延,她和白家根本無法自保。
所以他們現在只能打親情牌。
用血緣和親人關系作為枷鎖,牢牢套住他。
可是,他們都忘了,曾經的殷延,一無所有,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因為這一點淡薄的親情,無休止地被他們索求利用。
在他們的眼裏,金錢永遠重于一切。
沒有任何可以比拟。
可對現在的殷延而言,他已經找到了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
辦公室陷入一陣死寂,氣氛僵持不下。
殷延擡眸看着他們,語氣平靜:“這個位置,我會還給殷家。”
殷宏鎮瞳孔一縮:“你什麽意思!你是要斷絕關系,徹底和我撕破臉?你是不是瘋了!”
他緩緩笑了,“如果您覺得是,就是。”
聽見這句,殷宏鎮身形重重一晃,白熙連忙伸手攙扶他:“姐夫!”
辦公室內亂成一團,殷延拎起椅背上的西裝,無視身後的嘈雜聲音,毫不留戀地推門離開。
前半生裏,無論做任何事,殷延都會以利益為先,權衡利弊之後做出抉擇。
唯獨這次,他想以蘇時意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