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皇上,娘娘,不好了,黎貴人把翊坤宮的庶妃打了!”

平嬷嬷垂着頭:就知道那是個早晚要鬧出事端的。

好好的一頓酒膳被打攪了,雍正皺着眉問:“打了誰?”

小太監嘚吧嘚吧報了一大串名:“郭常在,劉答應,那常在……都打了。”

“呵呵。”

簡直要氣笑了。

雍正看向皇後,他沒有笑出聲。

皇後姿态優雅地用着銀耳粥,見他看過來,關切地問:“皇上也要?夏荷,快給皇上盛一碗。”

這回雍正是真氣笑了:裝,再裝!就說這廳裏,除了你還有誰敢這時候笑?

皇後仿佛看不懂他的臉色,一本正經的:“不要甜口?夏荷,給皇上換魚片粥。”

“你快得了!”瞪了看熱鬧的發妻一眼,雍正吩咐道,“王守貴,把人帶過來問話。”

“嗻。”

不一會兒,人被帶來了。

離钺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前頭,郭常在她們嗚嗚咽咽地跟在後頭。

進了永壽宮,先請安再請罪。

雍正和皇後也是大開眼界,瞧瞧她們的模樣——這個掉了倆門牙,一臉的血,張嘴就漏風;那個頭發炸得瘋婆子似的,挂在指甲上取不下來,一動一抻一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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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的拎着褲腰帶衣衫不整,簪釵掉得沒影,披頭散發,不知道還以為是從床上拖下來的;右邊的許是屁股長了針,跪也跪不安生,歪歪扭扭沒個正形;

還有個滿頭滿臉都是泥雪,上下牙咯咯噔噔直打架的……

跟她們對比鮮明的是,造成這辣眼睛畫面的罪魁禍首,衣着整潔連根頭發絲都不帶亂的。

後宮之事,當然歸後宮之主管。

離钺一眼掠過,将皇後看入了眼底。

這是個相當有風範的女人,不妖豔、不寡淡、不淩厲、不怯懦。

她身穿牡丹紋盤金滿繡的旗裝,頸挂瑩潤的東珠串,頭戴點翠的鳳钿,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右手邊,溫婉大氣鳳儀萬千,人比旗裝上的牡丹更雍容華貴。

豆芽嘆氣,正宮娘娘忒符合離二的審美,她肯定更不想出宮了。

離钺挑了下眉,而後半垂着眼皮不動了。

一晃而過的對視,使得皇後也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出聲:“說說吧,怎麽回事。”

“回禀皇後娘娘。”搶在其他宮女前面,靈巧壓抑着驚慌,盡量口齒清晰地複述,“黎貴人要回元安殿,郭常在她們不讓,還要黎貴人表演雜耍……”

離钺在一旁捧哏:“就問好笑不好笑?”

雍正青着臉拍桌:“你閉嘴!”

“是挺好笑。”皇後很捧場。

豆芽:“混賬混賬,這老男人兇你,咱們必須出宮!”

離钺無所謂皇帝的惱怒,反而被皇後的笑容鼓勵到了。

靈巧定了定神繼續道:“黎貴人不願意,她們就嘲諷黎貴人沒有貴人命,是個沖喜的……”

離钺:“就說離譜不離譜?”

皇後點頭:“那是很離譜。”

終究是“沖喜”鬧出的亂子,雍正無語。

老有人打岔,靈巧都找不着驚慌的氛圍了:“然後她們先動手,黎貴人才惱了,把這些以下犯上的都懲治了一頓。”

離钺提醒:“嘿,別帶主觀意見,顯得你在包庇我。”

靈巧重說:“她們先動手,黎貴人反擊,她們沒打過。”

皇後唇邊的笑意加深:“黎貴人果真如平嬷嬷所言,是個妙人兒。”

雍正:“嗯咳!”

皇後這才肅起臉,問郭常在她們:“這丫頭所言,是否屬實?”

“皇上~”郭常在這腔喚得一波三折的,學年貴妃想從男人這兒入手,“貴妃娘娘想看個樂子,黎姐姐卻再三推诿,惹得貴妃娘娘頭疼犯了。奴婢也是替貴妃娘娘委屈,這才想着催促黎姐姐一二。”

皇後端起手邊的碧螺春淺酌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贊嘆:“好茶。”

年貴妃能這麽做,是因為她是年貴妃。這蠢材沒有貴妃命還偏有貴妃病,可笑。

離钺暗暗搖頭:且不說郭常在哭得妝面和泥,還做作地撒嬌有多驚悚,單她越過皇後的這一行為就大錯特錯。

果然,雍正面無表情地轉着碧玉扳指道:“後宮之事,皇後做主。”

郭常在心裏咯噔一下。

皇後語氣柔和地宣布:“郭常在目無尊卑,貶為官女子。”

官女子是位分最低的嫔妃,之下降無可降,只比宮女高一點點。而且貶為官女子,與貶入辛者庫是一個意思,幾乎注定了要一生為婢、老死宮中。

“奴婢知錯了,求娘娘開恩,求娘娘開恩!”郭常在以頭搶地,凄厲求饒。

皇後只道:“這聲音忒不動聽了,拉下去。”

看着郭常在被拉走,雍正眉頭都不動一下。誰還記得,她當初就是憑着一副好嗓子入了他的眼的?

郭常在的下場讓劉答應等人深刻地意識到,誰才是這後宮真正的主話人。她們打着貴妃娘娘的旗號行事,想在貴妃娘娘那兒讨個好,卻惡了皇後娘娘。

“求皇後娘娘開恩,奴婢知罪,奴婢不該以下犯上,求娘娘開恩!”

“既已認罪,”皇後自然不會把她們全貶了,“禁足兩個月,罰份例半年。”

輪到離钺,只是輕輕地意思了一下:“黎貴人行為冒失,罰抄十遍《心經》,以靜身心。”

就這?

離钺滿面春風地出了永壽宮。

“皇後偏袒我,皇後心裏有我。不閉門思過也挺好,可以偶爾見見美人皇後。”

豆芽撇嘴:“這麽放縱你,終有一天她會後悔的。”

“當衆行偏袒之事,也不怕有損國母聲譽。”待人都走了,雍正調笑道,“阿蘭很滿意黎貴人?”

“很滿意。”皇後理直氣壯的,“您那貴妃的奶嬷嬷太讨人厭了。”

這意思是說,她貴為皇後,當然不能與一嬷嬷計較。

但前幾日,平嬷嬷借黎貴人之名機替她出了口惡氣,她就是高興。

雍正故作愠怒:“區區一奴才,竟讓朕的皇後委屈了,趕明兒就讓貴妃把她打發出宮。”

“別,臣妾可不想應付貴妃的眼淚。”

要舍得打發早就打發了,哪會等到現在?他也就是說說,皇後才不會當真。

他必定極喜歡貴妃這份,“寧願替奶嬷嬷賠罪也不願趕她老人家出宮”的念舊情的善良。

“阿蘭最是大度。”雍正心照不宣地恭維了一句。

聞言,皇後彎起唇角:“臣妾大度,皇上是不是該送臣妾一份禮物?”

“想要什麽?”

“貴妃似乎不喜您送的禮物,以免黎貴人在翊坤宮招人厭煩,不如讓她到永壽宮來。”

“不行。”雍正義正言辭道,“那是個沒分寸的,不能讓她沖撞了你。”

“您是不是不舍得?也對,畢竟是給您的貴妃準備的開心果,是臣妾不配。”皇後酸溜溜的。

“你看你這,醋得莫名其妙。”雍正當然不能承認,“什麽開心果,談何不舍得,說得恁般委屈,你想要的,朕何時不給了?”

“那這次也給麽?”

“給給給,你想怎樣就怎樣。”後院安穩多虧皇後賢惠,就像張嬷嬷作怪,她都是能忍則忍不與計較。如今難得使一回小性子,他哪能不縱着?

只不過,那黎貴人本來是給貴妃解悶兒的,現在被皇後讨了去,貴妃自來嬌氣,恐怕要不痛快了。

安撫好皇後,雍正匆匆往翊坤宮而去,得哄哄貴妃呀。

他這一走,肯定是不會再回來了。

皇後扶着額頭催促:“夏荷,快把這死沉的東西拿下來,再找身輕便衣裳。”

夏荷知道自家娘娘的習慣,幫她摘下發冠,不解地問:“娘娘為何要為黎貴人費心?翊坤宮的又該鬧了。”

特意當着萬歲爺的面把黎貴人讨了來,下了翊坤宮的面子,那位小心眼兒的肯定記仇。一記仇,又會放任張嬷嬷作妖,平白添堵。

平嬷嬷戳了夏荷腦門一記:“甭說得咱們娘娘開罪不起她似的。”

“娘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夏荷把制式繁複的旗裝從皇後身上褪下,“奴婢知道,那位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跟您對着來,才差個老東西惡心人。只是,區區一個黎貴人,怎值得您親自拉攏?”

皇後搖頭失笑:“你啊,還是年輕,不懂夫妻相處之道呢。”

争搶黎貴人,等同于争寵。你肯争寵,爺們兒心裏就舒坦了。

見天啥啥都無所謂四大皆空的,他心裏肯定要琢磨,你為啥不愛重他了?

那樣不行的。

就連年貴妃也一樣,她真有那麽看重那不懂分寸的奶嬷嬷麽?

不見得。

年貴妃比誰都清楚,她頂天了也就是個貴妃。

那為何還要縱着張嬷嬷,時不時來挑釁後宮之主,給自己樹敵?

因為挑釁也是争寵的表現。

可争寵還不能過頭,萬歲爺厭惡攪風攪雨的女人,她要懂得适可而止,因此必須借張嬷嬷之口行事。

總而言之,爺們兒想看,她們這些女人哪怕再煩,也得争給他看。

皇後看着鏡面上映出的魚尾紋和白發,內心無比平靜。

當年生弘晖時傷了身子,她此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而今又到了這個年紀,她還有什麽好争的?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儲說不定都秘密立好了,幾個宮主還能争什麽?

其他人愛怎麽争怎麽争,她反正不管生前死後,都會是萬歲爺身邊最尊貴的女人,會占據他身旁最尊貴的位置。

自家爺啥都好,不重色不絕情行事有度,就是擺脫不了愛新覺羅家男人的通病,喜歡女人為他争風吃醋。

嘁!

皇後不莊重地撇了下嘴。

希望黎貴人別太令人失望,她是真想看看,平嬷嬷口中的獨一份的鮮活,有着怎樣的與衆不同。

而鮮活的黎貴人,此刻震驚得不行。

皇帝也忒清閑了吧?出了永壽宮就來翊坤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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