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直以來,齊妃都是個有野心的人。

在潛邸時,她作為格格,事事都想與福晉比,無論被罰被訓斥多少次,都不改初心。

弘晖出事時,宋氏一挑撥,福晉便深信不疑,就是因為縱觀李氏的作風,她真有可能謀害嫡子。

四爺很清楚,弘晖的事與李氏無關,可福晉痛失愛子,不信他的話。

最終查來查去,逐漸意識到李氏是清白的,滿腔仇恨失去了方向,福晉崩潰了。

為了讓福晉好好活下去,四爺把弘時抱給了她。

如此一來,弘時名義上成了嫡子,李氏自然願意。

況且四爺為了補償她,将她擡為側福晉,還常常到她房裏去,她就更願意了。

之後李氏又生了幾個孩子,都是自己養的。可老天爺仿佛在開玩笑,她唯一長大成人的孩子,是福晉教養的弘時。

她倒也看得開,弘時是她生的,福晉再怎麽養,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後來不再受寵,李氏就一門心思對弘時好。私下裏,她一遍遍跟弘時強調,她是他親額娘,他們母子倆得一條心,暗示他疏遠福晉。

她還希望弘時能讨得四爺歡心,然後繼承親王爵,給她撐腰,讓她後半輩子享盡榮華富貴。

雍正登基,李氏想要的就更多了,她想做聖母皇太後,她要弘時排除弘歷弘晝。

她疼弘時是真的疼,她望子成龍的心态也是真的偏執。

可弘時不是木偶,他有健全的人格三觀。

皇祖父尚在人世時,他就帶着弘歷弘晝了,他帶着他們和其他堂兄弟一起讀書。父輩争鬥厲害,他們堂兄弟之間也算不上和睦,小範圍的排擠陷害,時常發生。他作為長兄,自然得護着弘歷弘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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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護,就是十來年。弘時教他們讀書知禮,教他們騎馬射箭,被他們信任崇拜,如何能突然反手算計他們?

他做不到。

但他是額娘唯一的孩子,額娘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要他更好,也是合情合理的。

弘時知孝悌,性溫厚,他不知該如何拒絕生母的野望,也狠不下心算計手足。不僅如此,面對額娘一次次耳提面命的逼迫,他還要謹防阿瑪發現,從而降罪于額娘。

處在那樣的境地,他無比煎熬。

更煎熬的是,他對那個位置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皇子啊,真的會本能的憧憬那個位置。

他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被額娘說動,會對弟弟們兵刃相向。

因此弘時決定,借八叔那陣妖風,永遠的斷絕自己更進一步的可能;同時也能斬斷額娘的野望,讓她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後妃。

不姓愛新覺羅,就可以不争、不變、不再煎熬。

這是弘時作為孩子,向父親求來的成全。

而雍正更狠,既然鐵了心不争,那就一絲一毫反悔的餘地都不要留。

他給了弘時足足半年時間考慮,半年過去,弘時沒有改變主意,那便“死”罷。

這半年,弘歷弘晝三天兩頭往十二那兒跑,弘時稱病不出。那倆小子執拗,不見到人決不罷休,鬧得厲害了,弘時還是要出面安撫。

長此以往,弘時就等于是被幽禁在十二府上,難道弘時要作為囚徒過完後半生嗎?像二哥那樣?

為人父者,當然不同意。

弘時“死”了,弘歷弘晝自然就不會去鬧了,弘時也可以天高海闊自由自在。

另一方面,雍正嫌兒子們仁義有餘果狠不足,作為皇位繼承者,是不合格的,他要給他們上一課。

六月中下旬,皇上攜皇後、寵妃,以及四五九阿哥移駕圓明園避暑。

同時,圓明園內有大量煤炭礦石運入,東南角濃煙滾滾日夜不休,更有疑似道士的人員出入。

七月中旬,圓明園有鳴槍聲,疑似慶祝煉丹開爐。

七月底,交由護國公允祹約束養贍的弘時,抑郁而終,上令喪葬從儉。四阿哥五阿哥披麻戴孝,為兄主持葬禮;上言悲痛欲絕,未至。

次日上朝,皇上卻無太多悲痛之色,遂有士大夫暗傳:今上毒殺親子。

離钺都被這一連串的騷操作震麻了:“您好會跟自己過不去。”

“西洋人的火器着實精妙兇悍,可惜精密度要求忒高,師傅們只能慢工出細活。從錘煉到組裝成品,一個月才造了三十把。”雍正把玩着新出爐的左輪,愛不釋手。

“別不接話。”離钺非得跟他掰扯掰扯弘時的事,“皇後都病了幾天了,皇上無所謂嗎?”

雍正将左輪扔進箱子,警告說:“有些話,你要爛在肚子裏,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不許透漏分毫。”

兒子想要的生活,他給了,就決不允許出現差錯。

“可皇後病了。”

“世事無常,皇後明白這個理,她早晚會看開的。”

離钺還是不能理解:“皇上難不成認為,皇後會把秘密洩露出去?”

“皇後不會有意洩密,但一席醉話、一句夢語,甚至一個不恰當的表情,都有可能被其他人發現端倪。”

雍正道,“要保守秘密,知道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皇後那邊,你不要多嘴,否則,朕決不輕饒。”

“皇上說得在理,但這個決定一定有問題。”

離钺正要再說些什麽,蘇培盛禀告,皇後請皇上過去。

雍正當即走了。這幾日皇後心裏不好受,始終不願意見他,今兒可算改了态度,他必然不能耽擱。

“阿蘭好些了?餓不餓渴不渴?”

皇後倚在床頭,瞧着他關懷備至的模樣,一絲笑容都欠奉:“臣妾有幾句私房話想跟皇上說。”

雍正擺擺手讓其他人退下:“阿蘭說吧,朕聽着。”

“弘時初到臣妾跟前,未滿周歲。皇上覺得臣妾失了一個孩子,便想彌補臣妾一個孩子,是出于好意,臣妾不能拒絕。可皇上肯定不知道,弘時的到來,讓臣妾痛不欲生。”

雍正的确不知道,他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一直以為,弘時于她而言是感情上的寄托。

再回憶二十年前的痛苦,皇後好似已經釋懷:“弘時哭了,臣妾便會想起弘晖出生時哭聲有多亮;弘時笑了,臣妾便會想起弘晖笑起來有多可愛;弘時會喊額娘了,臣妾便會想起第一次被弘晖喊額娘的歡喜;弘時會走路了,臣妾便會想起弘晖第一次跌跌撞撞邁出的兩三步……”

随着她的講述,雍正也能清晰地憶起長子弘晖的模樣,聰明伶俐能文善武,比其他兄弟家的小子都優秀。

然而無時無刻被迫懷念長子的痛,單是想象,都不堪承受。

雍正愧疚萬分:“當年,朕不懂你的心思,叫你更加難過了,朕有錯。”

嗓子很幹,皇後端起茶潤了潤喉,接着道:“臣妾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過了那段時光。那種痛苦,皇上永遠不會懂。臣妾也有錯,臣妾辜負了皇上的信任,沒能給弘時足夠的關愛。”

雍正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後來你把弘時教的極好,作為嫡額娘,你是合格的,是以弘時敬你愛你。”

皇後抽回手,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直到弘時三歲,臣妾才成功把他和弘晖區別開來。弘時比弘晖拘束,因為臣妾待他不親,也不對他笑,他不敢放肆。

“弘晖四五歲就抓着彈弓打鳥,再大些還揚言要使方天戟,騎馬打天下。弘時比弘晖心軟許多,看到雀兒受傷,他會給雀兒包紮傷口,偷偷養起來。那雀兒死了,弘時抹着眼淚埋了它,插根樹枝做碑,難過了好些天。”

說到這裏,皇後頗有幾分炫耀的意味:“皇上主外,事忙,定然不曉得內宅裏,孩子們都有着怎樣的童趣。弘晖不愛甜食,聖祖賞他什麽甜糕了,他歡歡喜喜當面吃完,回家來卻會跟臣妾說,齁得慌。

“弘時呢,想學皇上的男子漢氣概,自稱不愛吃甜。但每次完成您布置的課業,得了誇獎,他就會偷偷獎勵自己兩顆蜜餞一顆糖。皇上您說,是不是很有趣?”

雍正應聲:“是很有趣。”

可為何,心口有種鈍痛。

“弘時是個好孩子,臣妾既然将他養在名下,就得好好待他。前邊兩年臣妾做得不好,但後來這十九年,臣妾是把他當親生兒子在養的。臣妾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喜樂,盼着他成家,盼着他受人愛戴……臣妾就盼着他好,盼着他越來越好。”

“朕知,阿蘭一片慈母之心,朕都看在眼裏,這些年辛苦你了。”

“那麽皇上您告訴臣妾,臣妾把好好的孩子交給您,他怎麽能沒了呢?”皇後質問的聲音不大,情緒也不激昂,仿佛是單純的困惑,

“弘時做錯了事,您除他宗籍,好,前朝之事臣妾不管。處置了阿其那一派,您要弘時跟着十二修身養性,可以,臣妾相信您的判斷,也相信十二能看護好他。”

“可是啊皇上,打小就規矩仁義,打小就知錯能改的孩子,怎麽能行事不謹慎,抑郁而亡呢?臣妾想不通。這幾日,臣妾好好想了想,又有些想通了。”

皇後溫柔的語調好似裹着刀,“從前朝殺到後宮,又殺到自己兒子頭上,皇上啊,您是殺瘋了吧?”

這一刀,紮得雍正鮮血淋漓,久久無言。

“……阿蘭累了便歇息罷,朕,”他雙手撐着膝蓋站了起來,“尚有幾本奏折沒批,就不陪你了。”

“胤禛!”皇後終于拔高了聲音,眼淚驟然滑落,“你是在……要我的命……”

雍正背對她站着,身形搖晃了一下,終究是什麽都沒說,緩慢而步步堅定地走了。

離钺在大樹下蹲着,看到他出來,長長地嘆了口氣:“您真的……這事辦得絕對有問題。”

雍正眼神寒涼,沉聲反問:“有何問題?吉氏,有問題嗎?”

同樣是詐死離京,吉氏沒有問題,弘時就也沒有問題。如果說弘時不該走,那吉氏就也不該。

離钺搖頭道:“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

“一樣的,無非是你看沒看到的區別。”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皇後在承受的,吉氏的額娘也承受過。所以都是一樣的,孩子和母親,總有一方要痛苦,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離钺據理力争:“看沒看到的區別,是區別;私人感情上的親疏遠近,也是區別。上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吉答應;這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皇後。所以在奴婢看來,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黎氏,莫要胡攪蠻纏!”雍正已有發怒的跡象,“朕說了,不要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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