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前兩個煩惱,可以慢慢解決。第三個煩惱,悶頭想是想不通的,雍正決定去問。

來到明松苑,正好聽見小兒子在告黑狀:“黎額娘,汗阿瑪要選秀。”

雍正駐足,有點期待黎氏的反應。

離钺自然發覺了門外有人,不動聲色地問:“九阿哥為何要把選秀的事告訴我?”

福沛放下哈密瓜,眼神飄忽不定:“就是擔心,萬一汗阿瑪只寵愛新的妃子,對黎額娘不好了怎麽辦?”

離钺抓了一把蓮子剝着。

弘歷他們走後,福沛基本是皇帝在帶,皇帝批奏折,或是和內閣大臣議政,福沛就在一旁玩耍、習字。

他六歲了,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多事情他都懂。他知道,在勤政親賢殿聽到看到的,出了門不能與其他人說。

得空了,福沛時常來明松苑吃飯請安。

他會跟離钺講,汗阿瑪給他留了什麽功課,會講四哥五哥給他寄了什麽玩意兒,會講在上書房被先生表揚、批評,但話題從來不會涉政。

就像選秀,內務府沒有通知,證明事情還沒定下來,那麽福沛就不該講出來。

更何況他講的時候,帶着些微惡意。

離钺心下奇怪,才兩三天不見,這小子也會搞事情了?

“好,擔心我失寵算一個原因,還有別的嗎?不可以撒謊。”

福沛畢竟還小,又是首次做挑撥離間的事,一被質疑,就手足無措了。

“還有還有……黎額娘不傷心嗎?不生氣嗎?”

這麽冷靜,跟小喜子說得完全不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見小孩急得冒汗,離钺直白地問:“你希望我跟皇上鬧起來,為什麽?”

“因為,因為……他壞,汗阿瑪是壞人。”福沛憋不住了,邊掉金豆豆邊指責。

“噗!”離钺忍俊不禁,“他怎麽壞了?偷吃你的牛乳糖了?”

“比偷吃牛乳糖壞多了,汗阿瑪是大壞蛋!”福沛悲從中來,哭得稀裏嘩啦的,“哇哇哇他會害死黎額娘。”

“我可是很厲害的,沒那麽容易死。”離钺把小孩抱腿上安慰着,

“九阿哥是小男子漢,不哭了。你要是擔心我,就好好講講他要怎麽害我,我也能有所防備。”

“小喜子說嗚嗚不能告訴黎額娘嗚嗚嗚。”

“先別哭,你好好想想,誰是天下第一聰明的人?”

“黎額娘是。”

“最聰明的我認為你應該告訴我,不然就是害了我,你聽小喜子的還是聽我的?”

“聽黎額娘的。”福沛嗚咽道,“小喜子說,汗阿瑪會逼死黎額娘。”

離钺恍然大悟:“小喜子還說,你額娘是被皇上逼死的。”

福沛摳着手指點了點頭。

“小喜子有沒有說,我會幫皇上說話,會騙你,不許你與我對峙?”

“說了,黎額娘怎麽什麽都知道?”

“因為我天下第一聰明啊。”離钺語氣得意,“你信小喜子的話嗎?”

眼眶中蓄滿淚水,一搖頭就掉了出來,福沛委屈巴巴的:“不知道,黎額娘說是不是,我信黎額娘。”

離钺給他擦了擦眼淚:“告訴你一個道理,遇到你不知道真假、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的事情時,要學會抛開感情計算得失。

“我是皇上的妃子,利益與皇上綁定在一起,因此不管你額娘是不是皇上害的,我都會向着皇上。

“同樣的道理,你也要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我們先做壞的假設,假設皇上害了你額娘,那他就是個殘忍的壞人。你沒辦法報仇,也不能恨,因為壞人可能會傷害你,那你該怎麽做?”

福沛被她假設得傷心欲絕:“韬光養晦嗚嗚哇……”

“對,過早暴露仇恨是得不償失的,你要好好讀書學本事,長大了再找他報仇。”離钺接着道,

“還有另一種假設,假設皇上沒害你額娘,那他就是個被誣陷的好人。你要去當面質問皇上嗎?或者再問別人,把謠言宣揚出去?”

“嗚嗚我不要。”福沛更傷心了,“汗阿瑪被誣陷,我也懷疑汗阿瑪,汗阿瑪會難過。”

離钺揉了揉他的小腦瓜:“所以,在看清這件事的真實性之前,你要把它當成秘密放在肚子裏。然後好好吃飯快快長大,長大到能分辨是非真假,自然就明白該如何應對了。”

“那我可以先當汗阿瑪是好人嗎?”私心裏,他不希望汗阿瑪是壞人。

“當然,那對我們都有利。”

“我懂了。”福沛跳下地作禮,“多謝黎額娘教誨。”

“你還應該向我道歉。”離钺得理不饒人的,“我好好請你吃瓜,你卻抱着挑撥離間的心思,用選秀吓唬我,是非常不君子的行為。”

福沛乖乖敬茶:“孩兒知錯,對黎額娘不起,請黎額娘用茶。”

“嗯,這次就原諒你了,下不為例。”離钺喚來春桃,“給九阿哥洗把臉。”

才擦幹淨臉,雍正進門了。

福沛小跑着過來作揖敬茶:“孩兒有錯,萬望汗阿瑪海涵,請汗阿瑪用茶。”

雍正佯裝不知,喝了茶就問:“錯哪了?”

“秘密,長大了才能告訴您。”

雍正觑着離钺,話卻是對兒子說的:“行,秘密就等你長大了再講。今兒的功課做完了嗎?字帖臨摹了幾張?”

福沛頓時垮下小臉,怏怏不樂地答:“兩張,孩兒這就回去做。”

打發掉兒子,雍正從碗裏抓了一把蓮子仁吃:“你就這樣教孩子的?讓他長大了找朕報仇?”

“覺得奴婢的教育方式不對,您自己來。”

“沒有不對。”雍正覺得挺好。

等福沛能明辨是非了,年家的事,他能理解就接受,不能理解就恨,随他選擇。

“朕沒料到,有人會在這時候打福沛的主意。”

“皇上又不是神算子,況且現在知道也不晚,誰動歪腦筋,就斬了誰呗。”見皇帝吃完一把又伸手,離钺不爽地捂住茶碗,“要吃自己剝。”

雍正無恥道:“朕還當你不愛吃。”

“不愛吃剝它幹嘛?”

“就不能是給朕剝的?”

“想的美。”

雍正縱容地笑笑,抓了一把帶殼的慢慢剝:“還是不願将福沛養在身邊?”

“不養。”

一方面,記到自己名下就是一份責任,離钺不想擔這個責任。另一方面,皇貴妃的兒子,記也該記在皇後名下,記在庶妃名下算怎麽回事?

沉默了一會兒,雍正攤開手,露出十來顆白胖胖的蓮子仁:“還你的。”

離钺不跟他客氣,倉鼠囤糧食似的,快樂地往自己碗裏撿着。

“選秀,你怎麽看?”蓮子仁還剩兩顆,雍正屈指捉住了她的手,“有話要問朕嗎?”

他沒忘她說過的話,得不到獨寵會殺人,可當真?

大抵是不能當真的,別人都是嫉妒了裝大度,只有她是無情裝有情。

離钺使了點巧勁,把蓮子仁摳出來吃了,答非所問道:“恰逢十六,晚上去觀桂樓吧。”

雍正應了。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以往黎氏只會喊他習武,今兒主動提起登樓望月,是在意還是想逃?

不管她出于什麽心理,深夜幽會,都得顯眼些。

雍正選了件雲峰白的長衫,外罩銀絲繡祥雲的紗衣,換了枚白玉扳指,另拿了把折扇。

不像他得處理完政務才能赴約,離钺是個閑人,傍晚時分便溜達到觀桂樓了。

雍正緩步走近,看清她的衣着,驀地一樂:她穿的是井天藍的旗服,外頭也罩了件紗衣,繡的是嫦娥奔月圖。

離钺也樂了,他們兩個的衣裳,其實是同色系的,都是極淺極淺的藍,近乎白色。

月夜着白衣,實為最騷氣的打扮,簡單來說就是——開屏行為。

“勞佳人久等,是朕的不是。”雍正牽起她的手往樓上走,“蚊蟲多麽?”

“有驅蚊香。”

“熱麽?”

“一點點。”離钺側頭看他,“勞駕皇上為奴婢打扇。”

“小事。”雍正慢悠悠地搖着折扇,“當心臺階。”

“話說,您就空着手來?”

“朕能來就是你的榮幸。”

“行,是在下唐突了。”

互相調侃着來到頂樓,月臺上早已擺好酒點。

離钺習慣性先上酒:“今天就敬滿月罷。”

雍正與她碰杯:“敬滿月和,月中仙。”

紅幔飄蕩燭光搖曳,女人坐在對面,背後便是冰輪般的明月。

那皎皎月華傾洩而下,為她渡了層銀輝,恰似廣寒仙子誤涉凡塵。

飲完酒,雍正拿出一支蓮花簪。

簪子通體潔白,偏偏蓮尖帶了點紅色,在月下顯得分外剔透。

離钺眉眼彎彎:“奴婢還以為,皇上當真沒情調到空手赴約。”

“你當朕是你?坐過來,朕為你簪上。”

那張椅子兩個人坐也寬敞,離钺挪到他左手邊,卻不叫戴簪子:“今兒不湊巧,頭上滿了,明兒再戴。”

待會兒鬧起來,摔斷了可惜。

酒過三巡,為了更好地賞月,她把燈籠都滅了。

此刻,月臺上唯一的光源便是月亮,清幽,靜谧,如曉風拂面,教人心曠神怡。

無需言語,只肩并肩坐着,再輔以良辰美景,滿目俱是海晏河清的安寧,可謂深得聖心。

離钺料準了皇帝會喜歡,那紗幔是她特意挂上去的;座椅的位置,是她精心選定的最佳賞月角度;酒是皇帝偏愛的清酒,下酒菜也是皇帝喜歡的口味……

為了能和平分手,她可花了不少心思。

當初說“得不到獨寵就殺人”,後來神女成神,離钺自知随時可能離開,自然不再理直氣壯地要求獨寵一生。

她和皇帝的這段關系,只看誰先放棄。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皇帝要選秀,他們也就到此為止了。

打個分手p此後不侍寝,憑着槍炮革新的功勞,讓皇帝養她到離開,絕對不能說過分。

離钺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而這些打算,皇帝應該能猜到少許,猜到了還開屏,怎麽不算挽留呢?

她被取悅到了,改變主意了。

雍正一手執杯,一手攬着佳人,出神地望着月亮。

離钺就支着下颌望着他。

他這文人墨客的打扮,本來走的俊逸儒雅風,卻生生被經年積攢的帝王氣場扭轉了路子。

月光熠熠下,男人單是靜靜端坐,也睥睨萬物如神袛臨世,讓人不禁想要——撕毀他矜傲的外殼。

就離钺那不清白的眼神,誰能無知無覺?

輕笑着将人拎到腿上,借喂酒的動作讓她仰起頭,雍正戲谑道:“瞧瞧,嫦娥都被你看羞了。”

不知何處飄來一團雲朵,遮住了小半月亮,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确像是難為情了。

但離钺不難為情,轉頭就把口中的酒渡給了雍正。

天青酒杯被随手放回桌上,沒站穩翻倒了,骨碌碌轉了幾圈,差點就要從邊沿處掉落,竟險險剎住,傾了最後一滴佳釀下去。

須臾,鉗住女人的後頸将她拉開,雍正有些氣喘,啞聲安撫道:“乖一點。”

皇帝陛下不想嘗試幕天席地的滋味,還想拯救一下岌岌可危的節操。

離钺氣息也不太平穩。

指尖很不乖地劃過男人滾動的喉結,搔擾着他緊繃的下颌,她歪頭笑得玩味:“皇上明明喜歡,卻總是心口不一。”

不知何時,她從側坐變成了跨坐,說話間腰往下一塌,貼緊了男人的胸膛,又咬着他的唇角追問:“皇上是不是心口不一?”

“混賬!”雍正被滿懷馨軟勾得失控,摁下她的腦袋就吻了上去。

什麽體統什麽節操,見鬼去吧!

這下圓月徹底躲進了雲中,回廊轉角處候着的人,也都悄然退到了樓下。

雲雨初歇,雍正閉目翹腳靠在椅中,很是餍足。

離钺躺在他懷裏,輕描淡寫地說:“我要皇上遣散後宮。”

雍正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緊了緊:“朕不選秀,你乖一點。”

“不夠,要遣散後宮。”

“朕答應你,不召別人侍寝。”

離钺固執地重複:“遣散後宮。”

雍正睜開眼睛看她,一時間追悔莫及:早知道就該在晌午時,坦白不會選秀。

他想看她鬧,但她真鬧了,又比旁人都兇,難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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