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偉艱難地走進醫院大門,手扶牆喘着粗氣,緩慢地向前挪動着,一個醫院服務人員見狀,急忙迎上前來,攙扶方偉,問道;“同志,請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方偉有氣無力地答道;“感冒發高燒,身上難受得很,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接待人說道;“我看你病得很重,不要緊張,我攙扶着你,馬上去急診室,讓大夫診斷一下病情,立即進行治療。”

醫院工作人員攙扶着方偉,走進急診室,大夫見他難受的樣子,覺得來人病得不輕,迅速問清原因後,立即讓護士量過體溫。

大夫看過溫計度後,嚴肅地說道;“你這個年輕人,真不懂事,高燒近四十度,為什麽不早點來醫院就診?你要是再來晚點,非出大事不可,整個人怕是要…………。”

大夫說了半截話,馬上就打住了,像他這種病人,大夫見多了,沒有把高燒帶來的嚴重後果,繼續說下去,免得讓病人緊張。

大夫讓護士扶着方偉,坐到椅子上,他迅速開好藥方,叫護士快速去取藥過來,護士一溜小跑地走了。

方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堅持了一會兒,實在堅持不住了,便躺到椅子上。這時,護士拿着藥水快速過來,快速麻利地配好藥,把液瓶挂在支架上,拿過方偉的胳膊,把衣袖推到上部,開始給方偉紮針輸液。

方偉腦子迷迷糊糊的,可能是一夜沒睡好,也可能是高燒的原因,感覺不到護士紮針的疼痛,任其随意擺布着,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不一會兒,便還打起了呼嚕。

不知過了多久,他隐約感覺到,有東西在身上移動,微微睜開眼睛,護士正在給他蓋毛毯,她看見方偉醒了,歉意地說道;“真不好意思,把你給驚醒,剛才瞧你睡着了,怕你再次着涼,那樣病情會加重,我拿來毯子給你蓋上。”

方偉聽到護士說話,他完全醒了過來,挪了挪身子,把毯子裹緊身體,瞅着護士,說道;“謝謝你。”

護士說;“不用客氣,這是我本職工作,應該做的,照顧病人,是我們應盡的職責。”

護士看了一眼液瓶,藥水下去一多半,她說道;“藥水剩得不多了,再過十幾分鐘,我來給你拔針。”

輸液結束後,方偉緩了一會兒,扶着椅子慢慢站起來,試着向前走了幾步,感覺比來時好了一些。

方偉向大夫表達過謝意,轉身要走,立刻被大夫喊住,建議再輸幾次液,住院觀察幾天,徹底檢查一下身體,看有沒有其它問題。

在大夫毫不客氣地,嚴厲訓斥着他,如此不關心自己身體的人,後果是會很嚴重的,方偉順從了醫生的意見,只好同意住院。

方偉生病住院,小麗一點兒也不知道。還在為他的小生意操心,到處打電話聯系,專門抽出兩天時間,找到幾個關系好的人,沒費多大勁,便把事情搞定了。

小麗按照方偉的設想的,先買了一百塊電子表,計劃讓方偉先試試水溫,看能賣出去多少,銷量有多大,然後再做決定,看他下一步該怎麽走。嗯。

小麗把事情辦妥後,直接來找方偉,信心滿滿地想給他一個驚喜。她來到方偉住處,敲了半天門,一直沒有人回應,小麗無奈地坐回車裏,等待着他下班。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沒見方偉回來,小麗有點着急,感覺也有點餓,開車來到附近的一家餐館,随便吃了點,又回到方偉的住處,仍然沒見他房間亮燈,肯定是還沒有回來。

她心想,時間這麽晚了,方偉還沒回家,可能是在加班,或者有其他的事耽擱了,再等下去也沒有必要,只能等明天再說了。

第二天早上,剛一上班,她打電話到方偉工作單位,才知道他請了一個禮拜病假,短短的兩天,小麗沒見方偉,他就得了病,而且還住進醫院,她這下着急了。

小麗聽到方偉住院的消息,開始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與方偉的同事,再三确定,他确實生病住院了。

小麗趕忙放下電話,給同事打過招呼,開車來到方偉的住處,依然和昨天一樣,門照舊上着鎖。

她立馬挨個找了幾家醫院,也沒找到方偉,她覺得很奇怪,明明說人已經住院,怎麽在醫院找不到?他到底去哪兒了?

小麗把車停在市醫院門口,坐在車裏琢磨着,越想越不對勁,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急得她眼淚都要流出來。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方偉根本沒去市裏大醫院,而是去了郊區,一家私人開的小醫院,難怪小麗找不到他。

就在小麗忙着找方偉的時候,他已躺在私人醫院的病床上,身邊沒有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忍受着病魔的折磨。

人是很脆弱的,他原先強壯的體格,但在疾病面前,柔弱得就像一棵小草,簡直是不堪一擊。

方偉高燒不退,身體虛弱到極點,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一點力氣也沒有,胃口也不好,吃不下飯,一米八二的個子,幾天下來,體重就下降了好多,人似乎瘦了一圈,身體都快要變形了。

連續輸了幾天液,高燒總算降下來,身體有了點力氣,下床走路穩了一些。大夫給他的身體,做了全面檢查,沒發現有其它的毛病,方偉心裏稍微寬慰了一些。

方偉一連好幾天,除了上廁所外,一直躺在病床上,覺得實在太難受,經大夫的同意,他每天可以到院子,活動幾個小時,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

護士見方偉沒人陪護,孤身一個人,覺得他怪可憐的,主動告訴方偉,如果需要買東西的話,可以找她幫忙。

方偉住的病房,是個大間,有七八個病人,除了他之外,都有家屬陪床,每天都有親戚朋友,提着禮品來看病人,有些人還帶着孩子,說話聲音大,病房亂哄哄的,嘈雜得很。

與他同住的病房,大都是當地人,說的是本地話,方偉一句也聽不懂,很難和他們溝通,只能無聊地躺在病床上。

病人除了打針吃藥,沒有別的事兒可做,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白天睡夠了,晚上沒了困意,病床之間互相攀談,在病房裏走來走去,說話聲音感覺比白天還大,攪得方偉心煩意亂,難以入眠。

病房牆角放着幾個塑料盆子,病人包括陪床家屬,都可以随意用,髒兮兮的,很不衛生。病人用的洗漱刷用具,都是從家裏帶來的。

方偉來醫院就診時,根本就沒想到住院,也就沒帶洗刷用具和洗臉盆,他每天洗臉刷牙,所用的東西,全是新買的。

是由一個姓李的護士,幫他從商店買來的,李護士也是外省人,來嶺南多年,她知道出門在外,很不容易,凡事都要靠自己,她能理解方偉的難處。

住院的病人,胃口都不好,沒有食欲,吃飯很挑剔,醫院裏的飯菜,清湯寡水的,也沒什麽營養。

李護士不時幫助方偉,在外面買些可口的飯菜,抽時間陪他說話,聊一些家長裏短的。可能是兩人都是北方人的緣故,她對方偉多了些關心照顧。

兩個人在閑聊中,方偉得知護士叫李倩倩,是西北某省人,原先在老家鄉醫院上班,因為醫院效益不好,她辭去工作,和幾個同鄉來到嶺南市。

李倩倩剛來時,找工作并不順利,吃了不少苦,還打過一段零工。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受聘于這個醫院,已經工作兩年了。

李倩倩身材秀長,長得挺水靈,圓圓的臉蛋兒,微笑時總挂着兩個酒窩,給人的印象非常好,說話幹脆利落,業務也很熟練,打針挂水有條不紊,看護病人耐心細致。

也有個別病人,脾氣暴躁,蠻橫無理,說話挺沖的,她從不與其計較,也不争吵,總是以笑面對,一些無理的要求。

李倩倩和方偉閑談中,了解到兩個人有相同之處,都是為了生活,離開家鄉來南方打工,有着相似的經歷,又都是北方人,算是半個老鄉吧,對方偉多了些親近感。

兩人方言雖然有所差別,基本上都能聽得懂,雙方的家鄉話,交流起來沒障礙,溝通那還用說,自然順暢得多。

方偉住院後,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擔心母親病情惡化,整天胡思亂想,就像一片看不見的陰霾,終日籠罩在他的臉上。

李倩倩在醫院工作多年,很善于察言觀色,能摸清病人的心理活動,遇見過不同的病人,有不同的訴求,算是見過點世面,像方偉這種情緒低落的人,她見得多了,也理理解他們的心情。

李倩倩不時勸導方偉,不管家裏有多大事,不要刻意地去想它,看開一些,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主要的是先把自己的病治好再說。如果自己的身體垮了,別說給家裏幫忙,反過來,老家親人還要替你操心,兩頭相互牽挂着,這難道不是雪上加霜嗎?

方偉明白李倩倩說得有理,心裏這個坎兒,就是過不去,随着李倩倩與方偉聊天次數增多,他慢慢的也想開了,腦筋也轉過來了。

方偉每到不耐煩時,就到病房外走走,或者和病友聊聊天,來緩解自己的苦悶,這一天就算過去了。

他每天準時在外面曬太陽,醫院西邊有幾間低矮的平房,引起了他的注意,四周長着密密麻麻的薔薇、爬山虎和鐵線蕨,俗稱鐵光棍;屋頂有幾張鐵皮生了鏽,煙囪半歪半斜,門前臺階已長滿青草,牆面的灰泥已經脫落,像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屋子的正面對着醫院,後背朝着田野,小屋和田野之間,被一道灰色院牆隔開,籬笆牆朝上生鏽了的釘子,有一種垂頭喪氣、罪孽深重的特別感覺,只有醫院和監獄的房屋,才會有這個樣子。

老舊的房屋和新蓋的住院大樓,形成鮮明的對比,恰似方偉當下焦慮的心境,他孱弱的身體與本該有的健康體魄,以及開朗的性格,竟然如此相似,如此鮮明的對比,真是莫大的諷刺。

經過一個星期治療與細心護理,方偉的病情得到控制,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他要求出院。大夫複查過後,同意他出院并建議;回到家再用幾天口服藥,鞏固治療效果。

方偉準備出院時,想到老家農村,病人離開醫院,是有好多講究的,住院期間所用的東西,不好帶回家,不能用的扔掉,能用的東西,送人或留給病人。

方偉住院以後,免去了好多煩心事,也明白了好多人生哲理,做事就跟治病一樣,總得有個過程,需要循序漸進,不可能一口就吃個大胖子。

其實這些道理,方偉以前都懂,因為整天忙忙碌碌,為生活奔波,沒時間靜下心來,去想這些而已。

最近,好多煩心事攪在一起,方偉始終理不出頭緒,亂了分寸,沒了主意,這是常人最容易犯的錯誤。

這次住院或許是個好事,使他冷靜了幾天,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反而想通了,弄不明白的事,也弄明白了。

他出院時,買好禮物,送給李倩倩,感謝她對自己的照顧,這也是人之常情,說了好多客氣話,他告明确地訴李倩倩;以後需要幫忙的話,不要客氣,可以直接找他,或者打電話,他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方偉住院七天,恍如隔世,他走在街上,覺得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鮮的;腳下的路變長了,周圍樹木長高了,人也和藹可親。

總之一句話,一切都在變,而且變得很快,變得那麽親切,那麽美好,那麽的不可思議,外面的所有東西,他都感到新鮮。

路邊石牆縫隙長出幾棵小草,引起方偉的注意,他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起來,用手輕輕地撫摸着小草的葉子,就像撫摸新生嬰兒嬌嫩的皮膚,撫摸着未來與希望。

柔弱而又堅挺的小草,在石縫中奮力地向上長着,竟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一股疾風吹來,小草的葉子,微微擺動了幾下,又恢複到原來的狀态。

方偉用手捋了捋蓬亂的頭發,內心感慨道;在如此極端環境下,小草能在此紮根生長,顯示出它對生命的渴望,對未來的探索,真是不可思議,大概人生也如此吧。

他感慨過後,站起來,轉身向前走去,剛走幾步,便又站了下來,好像丢了什麽東西,回頭瞧了瞧,又看見石縫中的小草,搖擺着嫩綠的葉子,仿佛在向他招手。

方偉凝神注視了片刻,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覺得自己與小草一樣,欣賞着人間美好的景色,他這身臭皮囊包裹着的軀體,已經戰勝病魔,何曾不是一度,迷失了自己,失去了方向。

太陽爬得越來越高,樓房的影子也短了些。幾朵白雲飄在藍藍的天上,猶如幾只白帆,在大海裏游弋,向很遠的地方駛去。

樹上的小鳥煽動着翅膀,從一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就像嬰兒一樣,排成一排,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大合唱一樣洪亮高亢,仿佛列隊歡迎方偉歸來。

方偉住院一個禮拜,猶如被囚禁在監獄,禁锢住他的身體,也禁锢住了他的思想,他邊走邊想,這麽晴朗清爽的好天氣,不領略一下它美好的風光,豈不辜負了大自然的饋贈。

方偉走到路邊,欣賞了一會車水馬龍的街景,很快做出決定,攔住一輛出租車,快速坐上去,讓司機開車直奔郊區而去。

出租車很快開出市區,前面是遼闊的田野,左邊是村莊的小土房,太陽已升起很高,熱烘烘的耀眼的陽光,照射着田野,照射着辛苦勞作的人們。

稻子已經收割,可以看到一些綠茸茸的小草,地裏到處是稻茬和幹硬的稻根,收割過的地裏,成群的鴿子和其它鳥類在啄食。

村子周圍和水塘邊有很多樹木,大都是芒果樹,樹蔭裏拴着牲口,小床上幾個農民在睡覺。不遠處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有些地裏成熟的莊稼尚未收割。

出租車行駛在村邊,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上,司機開得很慢,在一塊田地旁停下來,方偉打開車窗朝外望去,看見一片菜地,種着黃瓜,瓜蔓纏在竹架上,正拼命地往上爬,上面是明晃晃的太陽,是碧藍廣闊的天空,是自由自在的風。

微風輕輕掠過黃瓜棚,把一股微帶苦味的清香,從車窗吹進來,聞得他心清肺潤,十分的舒服。

片刻寧靜過後,方偉招呼司機向前開去,穿過樹林來到海灘,耀眼的陽光使他怔住了——從銀白色的沙灘,反射過來的光線,實在過于晃眼,他一時不敢挪步了。

過了一會兒,才看見那潔白的沙灘盡頭,大海在熠熠閃光。他眯着眼睛,腳踩着沙子,向大海走去。那柔軟的沙灘,雖然踩着沙子有感覺,卻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

這時,他的前面,一排白浪迎面而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又退了回去,浪花後面,又是一排排無窮無盡的浪花,擁擠着向他撲來。

方偉後退到海水到不了的地方,直挺挺地躺在沙灘上,任憑太陽曬着,海風吹着,他徹底的釋然了,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解脫後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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