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方偉快步走到車前,小麗已經從車上下來,右手扶着車門,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兩眼死死地盯着他,好像審視一個,從不認識的人,眼神透出一股怨氣。
小麗兩眼瞪得圓圓的,一直在瞅着方偉,一句話也不說,他的心裏有些發毛,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站住,連和她打招呼的勇氣都忘了。
小麗沒理他,轉身走到一棵樹下,方偉随後跟了過去。小麗轉過身沒好氣地質問道;“你生病住院,為什麽不給我打個電話?”
這時的方偉,已是百口難辯,想給她解釋,瞧見小麗一臉生氣的樣子,只好放棄了,他把臉扭到一邊兒,任憑小麗數落,默不作聲地聽着。
小麗把一肚子的火全部發洩出來,瞅着方偉低頭一聲不吭,覺得氣也撒得差不多了,這才自問自答地說道;“你不是一貫能言善辯的嗎?怎麽不說話了?我知道你想辯解,現在完全沒這個必要。”
她稍微停頓一下,繼續說道;“一個人住院,是很不方便的,喝口水也沒人給你倒,想吃點好的也沒人買。你是不是覺得醫院,跟養老院差不多,是吧,有人照顧着,伺候得很體貼周到,渾身上下都挺舒服,是不是?怎麽不說話了?你倒是說呀?”
小麗一連串兒的質問,方偉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只好嘆着氣,他轉過臉側向小麗,解釋道;“那天去醫院看病,我認為頂多就是輸瓶液,買些吃的藥,很快就能回來。誰能想到,大夫見我高燒不退,非要讓住院不可,我實在沒法給你打電話。再說了,只是一個小小的感冒,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是我給你說了,你也替不了我,你能替得了我,你說對不對?”
方偉瞧她臉上怒氣未消,為了緩和尴尬的氣氛,逗她開心,想了想,說出一句俏皮話;“你一生氣發火,臉上就紅撲撲的,像一個熟透了的紅蘋果,真是好看極了。”
小麗聽見方偉不着邊際地胡說,心裏一熱,忍不住笑了出來,伸出胳膊,猛地推他一把,說出一句,她從來未曾說過的髒話;“去你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方偉看見小麗笑了,心情輕松了許多,說道;“一個修養極好,既規矩又文明的人,從來不會說髒話的,今天怎麽突然變了,反倒罵起人來了。”
小麗說道;“真把我氣死了,還不是讓你給逼的,反倒怪起我來了。”
氣氛緩和了,小麗臉上露出微笑,她心疼方偉,嫌他生病不通知她,方偉的做法,的确有些欠考慮,其實,小麗看見方為憔悴的樣子,心裏已經原諒了他。
女人大部分就是這樣,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在特殊情況下,有時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表面對你兇巴巴的怒斥,而內心卻是非常柔軟;責備得越狠,愛的也就越深。
小麗這個人挺奇怪的,有些做法讓常人很難理解。比如說,在戀愛方面,大學同學曾志遠條件多好,出生在高級幹家庭,自身條件優越,她不喜歡;還有後來的小王,家庭背景也不差,幹部家庭出身,個人條件也相當不錯,況且,兩家還是世交,她也沒看上,這兩個優質男,小麗都沒有動過心思。
小麗對方偉芳心暗許,而他卻蒙在鼓裏,始終把他和小麗之間的關系,看成是兒時友誼的延續,再沒有其它過多的想法。
兩人家庭地位懸殊如此之大,方偉難道不知道?也沒有想過?主要因為他整天為掙錢而忙碌着,也沒時間去思考。
方偉始終還像兒時一樣,一直把小麗當做小妹妹看待,至于其他方面,根本就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小麗對方偉好,在他看來,這是小麗對兒時情誼的回饋,方偉也就順其自然地,接受了她的關心與幫助。
你說奇怪不奇怪,說起來也不奇怪,兩個人小時候玩在一起,長大後再見時,正是春心蕩漾的年紀,兩個人又都沒有戀愛,時間掐得這麽準,對接得如此精密,又恰到好處,簡直是天衣無縫。
方偉與小麗交往,安排得如此到位,這沒法解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或許這就是天意。真應了宋無名氏《張協狀元》第十四出那句話;‘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小麗的火發完了,氣也消了,便把話轉移到正題上,說道;“剛才出去拿了點東西,耽誤一些時間,所以遲到了。我先給你買了一百塊電子手表,明天抽時間寄回老家,如果你明天沒時間的話,把地址給我,我到郵局去寄。”
方偉左右為難,如果不接受的話,又怕惹小麗生氣,況且,老家朋友來信在催,盡快把生意做起來,小麗帶貨過來,正好給解決了一個難題,計劃先放一放,小生意的打算,只好先撇到一邊。
他說道;“明天有時間,我到郵局去寄,不用麻煩你了。”
方偉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貨款你已經墊上,可是我現在拿不出錢來給你,也沒有其他好辦法,只能等賣了貨,再把錢還給你,你看可以嗎?”
小麗看方偉沒有推辭,痛快地接受了,高興地說道;“你怎麽老提錢的事,這也太俗氣了,顯得我們多生分似的,錢的事兒以後不要再說了。如果這些貨好賣的話,可以拿來做本錢,繼續做你的小生意。萬一賠了錢,也不用你還,算是我送給你的。作為朋友,拿出點錢來幫一下,也是應該的,你說不是嗎?”
方偉沉思了一下,說道;“還是你有本事,不聲不響就把事情辦妥了,而且數量少,價錢還低,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小麗聽到方偉的贊揚,興奮地說道;“你別忘了,這可是我的家鄉,親戚朋友多,熟人也多,再加上父母的關系,一般的事情,還是可以辦到的。”
這時,一陣冷風吹來,樹上的葉子嘩嘩作響,幾片金黃色的葉子落到地上。方偉擡頭看向搖晃的樹枝,幾滴雨點落到臉上,他感覺有點兒冰涼,雙手裹緊身上衣服,用商量的口氣說道;“要下雨了,不進公園了,咱們回去吧。”
小麗伸出手來,感覺雨下得不大,風刮得倒不小,回頭瞧見方偉蒼白憔悴的臉龐,大衣緊裹着身子,在寒風中有些顫抖,她頓時心疼起來。
她心想,方偉剛出院,身體虛弱,外面又冷又濕風又大,如果待太久的話,怕是又要感冒了,她趕緊說道;“走,到車裏去,裏面要暖和一些。”
兩個人上車後,小麗從後座上,拿過一個帆布包,遞給方偉,讓他打開包,方偉從包裏掏出一把電子表,像小孩子見到玩具一樣興奮,翻來覆去地看着。
小麗還是老樣子,兩個胳膊扶在方向盤上,側臉瞅着方偉消瘦的臉,感覺他有病态的帥氣,給人一種憔悴的美。
她瞅着方偉高興的樣子,又想起小時候,他跟泥鳅一樣,黑不溜秋的渾身是土,傻乎乎地領着一群同齡孩子,滿山遍野到處瘋跑。
而現在的方偉,衣着整潔,高大英俊,比小時候成熟多了,此時,小麗心裏泛起一陣甜蜜,臉上浮出羞澀的笑容。
車外飄灑着零星雨點,小麗從潮濕模糊的車窗向外看去,無意地瞅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從生身材輪廓來看,好像是小王,小麗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瞅,根本不是他,疑似自己看花了眼,或許是對小王懷有一種歉意。
小麗感到奇怪,難道這是她産生的幻覺,還是小王就是一閃而過的路人,她的思維有點兒糊塗,懷疑自己是在夢裏,她用手掐了一下自己大腿,一陣鑽心的疼痛,這才恢複了理智。
小麗意識到,這不是幻覺,這是她所期盼的,此時,父母的壓力,早已抛出九霄雲外,在她的心裏,小王早已沒了位置,仿佛離她早已十萬八千裏。
車內狹小的空間,小麗感覺比車外暖和多了,而且她就坐在方偉身邊,淡淡的煙草味兒,混合着他的氣息,彌漫在車內,‘熏’的小麗既幸福又滿足,這是當下的她,實實在在的感受。
剛才看似幻覺的想法,使小麗吃了一驚,血液流動加快了,身體有些燥熱,臉頰漸漸地紅了起來,那雙緊盯着方偉的眸子,再沒移開過他的臉,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方偉就消失了。
方偉幾乎把包裏電子表,上上下下看了個遍,還在樂此不疲地欣賞着,根本沒注意到小麗情緒上的變化,扭頭說道;“這表真好,以前見別人帶,沒有機會仔細看過,包裏裝着這麽多表,今天算是開眼了。”
正在遐想的小麗,被方偉突然問話給打斷,猛地一下驚醒過來,她有些茫然。當兩人目光相遇的一剎那,小麗迅速轉過臉去,也沒有聽清他說的話,眼睛瞅着別處,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在昏暗的光線下,方偉沒看出小麗的反常,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毫無顧忌地大大咧咧說道;“電子表真不錯,發回老家,準能賣個好價錢。”
小麗的心砰砰地跳着,神情有些慌亂,她稍作鎮靜,理智很快就穩住了情緒,用不大的聲音,關切的說道;“難得你這麽高興,我都被你感染到了。”
她用餘光掃了方偉一眼,接着說;“這一批貨發回老家去,先試試看,如果賣得好的話,下次可以多進點。”
方偉高興地将兩只張開的手,舉過頭頂,上身靠在座椅背上,懶洋洋地伸直兩條腿,緊繃着身體,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子一下子放松下來。
車外還在下着小雨,方偉看了一下手表,說道;“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你早點兒回去,免得父母擔心。”
小麗只好應承着,依依不舍地說道;“好吧,那我得先把你送回去。你說對不對?”
剛才小麗稀奇古怪的想法,把自己搞得心慌意亂,她看了看外面,又濕又滑的街道,定了定神,慢慢發動汽車,小心翼翼地向前開去。
車在雨中行駛着,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着,就像小孩兩只肉肉的小手,在小麗面前晃來晃去,好像是在告訴她,已經看到她內心深處,藏的那點兒小秘密。
小麗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的心思是隐藏不住的,遲早會被方偉看破,可能在往後與他交往中,不用自己說話,眼睛就會告訴他一切。
小麗的心思,方偉完全不懂,一直坐在椅子上,傻乎乎地搖頭晃腦,配合着車內音樂的節奏,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沉浸在發財的美夢裏。
時間把日子一天一天地送過去,就像被狂風吹起的海浪一樣,一波推着一波,去了很遠的地方。
轉眼進入臘月,春節快要到了。幾個月來,方偉的小本生意,做得順風順水,來回倒騰了幾次,不僅湊夠了母親的醫療費,還給家裏留了一筆備用錢,以備不時之用。
方偉把王梅給的一千塊錢還上,小麗墊付的貨款,已經存到她的名下,他一直在找适當的機會,把存折交給小麗,剩下的作本錢,拿來繼續做他的小生意。
臨近中午,方偉把放在床下的箱子,拽出來搬到凳子上,把藏在箱子裏的錢全部拿出來,鋪到自己的床上,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
他坐在床頭,看着眼前鋪着好多錢,難掩內心的激動,他感慨萬千,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不是在做夢吧?難道我真的發財了?“
方偉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高興的手舞足蹈,看到錢連饑餓都忘了,興奮得連中午飯都忘了吃,這也怪得很,肚子卻一點沒有發出聲響。
幾乎整整一下午,方偉一直跟錢待在一起,一分鐘都沒離開過他的視線,兩眼盯得死死的,生怕被人搶了去。直到臨近銀行下班前,他才匆匆趕過去。
方偉從銀行出來,格外興奮,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向周圍看了一圈兒,發現沒人注意他,這才敢用手去摸上衣口袋,試着摸了好幾次,才敢确定存折還在,他這才放心下來,向不遠處一家餐館走去。
方偉走進餐館,在靠近窗戶一張桌旁坐下,上衣習慣性地挂在座椅靠背上,轉身還沒坐穩,猛然間,想起上衣兜裏還放着存折,意識到衣服挂在椅背上,有些不妥,立馬快速拿到懷裏,左手緊緊地抱住上衣。
方偉緩了緩興奮勁兒,又向餐桌周圍看了看,顧客都在低頭吃飯,沒人向他這邊看,剛才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這才漸漸的平靜下來。
方偉自己也能去銀行存錢,這在以前完全是不可能的,想到這裏,馬上來了精神,決定今天要破費一次,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立即招呼服務員過來,大模大樣地點了四個菜,又要了一小瓶低度白酒,看樣子他今天是要豁出去了。
四個很平常的菜;一盤花生米,一盤肉冷拼,一盤炒土豆絲,一盤回鍋肉。沒用多大功夫,服務員端菜上桌,擰開酒瓶蓋子,給方偉倒滿一杯酒。
方偉瞧着桌上的酒菜,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就像欣賞皇宮裏的山珍海味,瓊漿玉液一樣,掩飾不住的內心的喜悅,都挂在了臉上。
飯菜的香味兒,直竄方偉的鼻孔,他深深吸了一口,緩緩端起酒杯,看了片刻,嘴唇挨着杯沿,稍微品了一下,随即放下酒杯,把兩個胳膊袖子,往上挽了挽,這才拿起筷子,慢慢的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