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會有如此感慨,并非刻板印象。
直至目前為止,翠翠見過的所有中年人都呈現出了“老态”。這個“老”不僅僅是指面部特征,而是身體各處機能都有所表現,主要表現在精氣神上。
這個時代這個星球的人民日子過得太苦了,生存的壓力透支了他們的生命力。
就像原身,明明不到三十歲,正應該是精力充沛的年齡,可進入她身體時翠翠能明顯感覺到她的體征仿佛已是星際族群的三百歲,處處都是窟窿疾病。
要知道,在她的故鄉三百歲已是老年狀态了。
可即便是老年,身體上的病痛也是很少的,星際族群的死亡往往是因為精神力的消散,而不是□□的病症。
于是在看到一個連頭發和背影都透着旺盛青春力的人時,翠翠當真驚訝極了——很難相信眼前的人四十歲。
不過——
年輕與否,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反正未來不會有交集。
詫異過後,翠翠側首跟櫃臺人員道謝。
緩緩走向七號桌,男人是背對着她的,翠翠只能走到他面前站定,微笑。
“你好,請問是張岳周同志嗎?”
章渝州垂首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寫畫畫,聞言手上動作也沒停頓一下,淡聲道:“請坐。”
待說完這兩個字,他劍眉擰了擰。
不是說女方是馮麗雅嗎?
記憶中馮麗雅說話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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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音着實不大像,章渝州都變成了張月州了,渝月不分。這抹糾結來得突兀,瞬間便打散了他的計算思路,索性作罷。
章渝州合上本子,擡頭,打算跟對方說清楚他目前并無結婚意願。
“馮——”不是馮麗雅!
伴随着他媽的信來的還有馮麗雅的照片,對方長得非常小巧,照片中她高傲地擡起下巴,處處彰顯出養尊處優的驕縱。
而眼前的女同志,又高又瘦皮膚白皙如雪,野蠻生長的眉毛又濃又黑,五官英氣得很,若只是如此必定是個不可向迩的冷美人,兇美人。
呃,姑且算美吧。
可上翹的唇角又顯出幾分溫婉來,中和了五官帶來的壓迫感。
章渝州素來冷靜無波的眸子閃過一瞬迷惑。
但很快,憑借着優越的記憶和邏輯能力,他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了。
——正是給他和郝建設留下無數疑問的虞翠翠。
她怎麽在這裏?
為什麽找上我?
還有什麽是郝建設沒查清楚的?
難道……
真是特務???
短短幾秒,章渝州腦子裏飛速閃過無數個問號。
按理說,他能認得出虞翠翠的臉,虞翠翠卻沒跟他打過照面。不妨試探一番,看看虞翠翠會以什麽理由搭讪。
“同志,你是??”
翠翠挑眉,嚯,裝不知道?
玩哪一出呀?
她撇撇嘴,拉開椅子,椅子腿兒跟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翠翠淡定坐下,雙手抱胸往椅背一靠,冷笑:“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裝什麽?”
別以為相貌沒長得神憎鬼厭我就要忍你!
翠翠腹诽。
章渝州:????
這是找錯人了?
章渝州眸色幾轉,不動聲色道:“同志,我想你可能找錯人了,我的的确确不認識你,也不可能約你見面。”
翠翠歪着頭,淺茶色瞳孔直直對上:“你不是張岳周?”
章渝州下意識想問她到底是哪個章,哪個越,哪個州,話已經到嘴邊不知怎地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等他反應過來時就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是章渝州。”
簡直鬼迷心竅了。
翠翠見他承認,沒探究他為什麽和蔡婆子傳達的樣子不符,反正面容是否年輕的确存在巨大的個體差異。
只想趕緊把正事辦了,好美美吃一頓大餐。
“張岳周同志……”
“張岳周同志,你好。我是虞翠翠,很抱歉浪費你的時間,但我暫時還不想結婚,相親的事咱們就此作罷,你覺得如何?”
章渝州錯愕,她也是來相親的?!
這會兒他已經很肯定翠翠認錯了人。
因為除了名字讀音有所偏差,別的字句都字正腔圓,證明并非是口音的緣故,那便只能說明她要見的人名字和自己高度相似。
但章渝州沒澄清,而是順着她的話問道:“虞同志,你不想跟我相親?是覺得我有哪裏不好嗎,或是你已有心儀的對象了?”
翠翠的回應倒也坦蕩傷人:“我同你不熟,你好不好我怎清楚,只是目前我還沒有結婚的計劃,我覺得我們……”
聽到她不打算相親的原因只是不想,章渝州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揚。
突然擡手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只道:“虞同志,關于結婚的事咱們一會兒再說,我過去跟大廚房說一聲先別上菜。”
翠翠:“……”
行呗,肯定是看出她來者不善,又不可能和他處對象,找個借口及時止損嘛,這厮心态挺穩啊,臉皮一看就很厚。
翠翠眸底浮出幾分興味盎然,帶着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欣賞。
将心比心,她對自己再大方,對外人也很摳門的。
誰若是一點用處都沒有還敢肖想花她的錢,翠翠肯定要給對方好看。因此,張岳周這番作派她不僅不厭惡,反而覺得對方好真實好不做作哦。
畢竟,坦坦蕩蕩表示自己不想被占人便宜的人,也不會輕易占別人便宜,他們的分寸感比大多數人都強,翠翠最喜歡跟這種人打交道了。
章渝州還不知道翠翠腦補了些什麽,他找借口走開一會兒其實是想讓腦子冷靜冷靜。
在看到與翠翠前,他确實沒打算結婚,也做好了拒絕馮麗雅的打算。
這會兒也不能說突然就有了結婚的沖動,他只是,只是對眼前的姑娘充滿了好奇心。
很想了解虞翠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想知道她的成長經歷,想知道她的催眠術到底跟誰學的,想知道她的一切……這就像一個擺在他面前的從未有人探索過的課題,誘發了他的探索欲。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又很刺激,他想,他必須斟酌好語句才能把人多留一會兒,才能有無限可能。
章渝州從櫃臺回來非常敏銳地發現了對方态度上十分細微的改變。
争鋒相對的冷言冷語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詭異如春風和煦般的笑容和語調。
“張同志,我的想法我已經說完了,你若是沒有別的意見,那我就先走了。”
此刻,她不僅面帶笑容,身體表現出的防備也卸下來。
環胸的雙手輕輕搭在桌上,細腰端正坐直,淺茶色的眸光直視自己,不複先前略帶挑釁感的歪頭斜眸。攻擊性十足的刺仿若瞬間收斂了幹淨,截然不同的兩幅面孔着實讓章渝州大跌眼鏡。
伴随着吃驚,是愈發蓬勃生長的好奇心。
“虞同志——”
話未說完,櫃臺人員舉着小喇叭高聲喊:“七號桌的菜好了。”
“我先去取餐。”
章渝州沖翠翠點了點頭,起身到出餐口端菜。翠翠張了張嘴,“我先走”三個字沒成功出口,對方已經轉身離開,她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然而章渝州回來後也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沒再接着剛才的話題。
說:“相逢即是有緣,一起吃吧。”
他左手端着灌湯包,右手端着鮮香濃郁的排骨,熱情自然地招呼翠翠。
翠翠被肉香味饞得心發癢,差點就眼皮子淺了,索性屏住呼吸不去聞那勾人的香氣,只要聞不到看不見,她就能假裝沒上菜。
客氣婉拒了章渝州的邀請:“不用了,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說着起身便要離開,章渝州眸子暗了暗,連忙道:“虞同志你看,來都來了,點也點了,這麽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要不你幫忙解決點吧,若你過意不去,不妨再幫我個忙。”
“不用——”
她們自然人也是有尊嚴的,才不會為五鬥米折腰。
嗚嗚嗚,可是國營飯館真的名不虛傳,香味好霸道,她好想吃啊!!!
翠翠繃着臉,心裏尖叫不停。
章渝州神色一正:“虞同志,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薄弱的意志力已然搖搖欲墜,翠翠垂眸瞥了眼熱氣騰騰,散發着焦香的排骨,還有晶瑩剔透能看到湯汁的小巧肉包,默默吞了吞口水,已經不想計較他偷換概念的扣帽子行為了。
她沉默半晌,終于,想吃的本能打敗了理智。
“……那,我吃一個?”
就一個,她只嘗嘗味兒。
章渝州眼眸含笑,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悅:“吃一個不礙事,咱們這叫愛惜糧食,你就是為我解決麻煩的好心人。”
說着,就往翠翠面前的碗裏夾過去一個包子。
翠翠起初還有點不好意思,平白無故占對方便宜怪虧心的。
漸漸地,她就迷失在對方深厚的洗腦功底裏了,一個不留神吃了大半,連桌上又加了一盤紅燒肉都沒注意到。
兩人一個誇得順嘴,一個吃得開心;一個有心放空腦子不管不想,一個深谙語言藝術有意迎合。
後者暫時性遺忘了對方是她避之不及的相親對象,前者也忘了真正的相親對象是馮麗雅,而不是翠翠,場面一度溫馨有愛。
這就導致——
店裏兩人關于哪道菜好吃讨論得熱火朝天;
店門口紮着時髦蝴蝶結發辮穿着紅色布拉吉的時髦女同志則氣紅了臉,委屈憤怒地瞪了他倆好一會兒。
她不過是打扮時間久了一點,讓他多等了一會兒,他居然就和別的女人說說笑笑了?
她要跟章阿姨告狀!她絕對不會原諒章渝州。
馮麗雅怒火中燒,拳頭緊握,指甲蓋都陷進了掌心肉裏,踩着心愛的黑色小皮鞋,蹬蹬蹬沖向七號桌。
“章渝州!!”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