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平,你怎麽知道我有好幾個外教?”沈雨澤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晰,清晰到陸平根本不能裝作自己沒聽到。
薄薄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浸濕;陸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像是被貓咪按住尾巴的小老鼠,而這只漂亮貓咪卻不肯給他一個痛快,只用一種探究地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獵物——陸平知道,如果他說錯一個字,等待他的就是被貓咪拆骨入腹。
“我……”陸平想,該死,他的聲音為什麽在顫抖?“……我聽說的。”
“聽誰說的?”
“聽同學說的……好多同學都這麽說。”
這個答案出乎沈雨澤的意料。他眉頭慢慢皺起來:“什麽叫‘好多同學都這麽說’?”
“就是字面意思。”當陸平的第一句謊言說出口後,後面的謊就沒有那麽艱難了,“你,你那天不是坐了一輛很貴的車來學校嗎,從那之後就有很多人在傳,說你家很有錢,你在帝都上的國際學校,每天坐直升飛機上學,家裏有金發碧眼的外國管家,當然也有私人外教,每天一回家女仆就用英國倫敦腔說:‘may i help you sir?’”
這些謠言确實有,但是絕對沒有陸平說得這樣誇張。陸平為了把自己的一時口快掩藏起來,只能加大力氣渲染那些謠言。
陸平很慶幸自己長了一張老實巴交的臉,所以他在說謊時,也顯得格外誠懇。
沈雨澤輕輕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是被那些荒腔走板的謠言逗笑了,還是被陸平那口音頗重的英文逗笑了:“……所以,他們胡亂傳話,你就全信了?”
陸·小動物·平敏銳地感覺到,沈雨澤身上的氣勢漸漸軟化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謊言又一次奏效了。他藏在袖子裏的左手手指一根根松開,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剛才一直死死攥着拳頭,掌心裏一片潮熱。
逃出升天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也、也沒有全信。”陸平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後背稍微挺直了一點:“他們有些謠言太假了!”
沈雨澤問:“哦?還有什麽謠言?”
“他們說你每年冬天都要坐船去夏威夷沖浪,每年夏天都要飛去南極避暑……”
陸平的話還沒說完,沈雨澤忽然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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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陸平第一次見到沈雨澤這樣笑,他看起來心情極好,眉間的褶皺都被陽光熨平了,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男神”,而是一個充滿着鮮活氣息的、和陸平相差不多的十七歲少年。
“夏天去南極避暑?虧他們想得出來。”沈雨澤邊笑邊搖頭。
陸平松了口氣:“是吧,我也這麽想,那可是地球的另外一頭,怎麽可……”
“非科考隊員想要登陸南極只能等南半球的夏天,也就是每年的12月份到2月份,那時候正好是北半球的冬天。而且光靠飛機是不行的,飛機最遠只能到達阿根廷的烏斯懷亞,需要在那裏轉乘破冰船,大概四天左右才能抵達南極大陸。”
陸平:“……”
陸平:“…………”
陸平:“………………”
陸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所以你真的去過南極?”
沈雨澤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和眼神無一不在說明,他确實去過那片純白色的土地。
陸平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在今天之前,陸平對南極的所有想象均來自于地理課本,它太遙遠了,那不是一個小城男孩此生可以抵達的地方。陸平做過最大膽的夢,就是等他考上大學了,要攢錢帶爸媽去帝都看一次升旗;而沈雨澤在同樣的年紀,他的雙腳已經踏上過這顆星球最寒冷的大陸了。
他們明明肩并肩坐在同一間教室裏,明明他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沈雨澤的肩膀,但是這一刻,陸平卻覺得他和沈雨澤的距離又變遠了。
“沈雨澤,”陸平捏住筆杆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他聽到自己說,“你在南極有拍照片嗎,我想看看。”
……
陳妙妙是椒江一中高二(八)班的學生,她擁有一個只有她本人才知道的大秘密——她在網上關注的男神博主,居然轉學到了他們班,成為了她的新同學!
她恨不得把這個震撼的大消息印成條幅,挂在校門口,讓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她不能這麽做,因為那位男神同學悄悄私信了她,拜托她為他保守秘密。
面對男神同學的請求,陳妙妙同意了。
拜托,這樣很酷的好不好?
和這件事相比,她被爸媽沒收手機的悲傷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自從升上高二開始,陳媽媽就以“怕耽誤學習”的名義沒收了女兒的手機,并且嚴格規定一周只能玩一個小時手機。每周五放學後,陳妙妙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家,從媽媽那裏領回手機,然後開始她的幸福之旅。
二十分鐘上游戲做幾個小任務,二十分鐘上企鵝軟件和小姐妹們打招呼,最後二十分鐘,則全部留給了如今最火的社交軟件——partner。
剛一登陸partner,系統就自動彈出一個提示框。
【系統消息:您最愛的博主@fake-diamond更新了!】
陳妙妙迫不及待地點擊他的頭像,跳轉到他的主頁。
就在陳妙妙斷網的這一個星期裏,@fake-diamond接連更新了幾條動态,而最新一條動态,發布于半小時前。
@fake-diamond:懷念南極的雪。【分享照片】
這一次,@fake-diamond居然一口氣發布了四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裏,博主、不,應該直接叫他沈雨澤,他站在一片被白雪覆蓋的無垠冰蓋上,身後不遠處的淺灘中,停靠着一艘登陸艇。
他身披明紅色的沖鋒衣,褲腿紮進雪靴中,雙手握着雪杖,整個人顯得輕盈而敏捷。他戴着厚厚的雪帽和口罩,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若是把照片放大,甚至還能看到他睫毛上晶瑩的碎冰。
後面幾張照片,則是幽藍剔透的冰山,成群結隊的企鵝,甚至還有與輪船擦肩而過的鯨魚。
陳妙妙捧着手機說不出話來。
她!的!同!學!居!然!去!過!南!極!!
雖然這組照片剛發布了半個小時,但評論數量卻多到爆炸。
“是我有眼無珠,居然以為博主是顏值博主,這明明就是炫富博主啊!”
“剛剛特地查了一下,全世界只有79艘船取得了登陸南極的許可證,其中一半都是科考船。所有對公衆售票的船,最便宜的六人倉也要6000美金一張票,這還只是從烏斯懷亞到南極大陸的路費,至于你怎麽去烏斯懷亞,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汪!”
“每日一問,博主這麽有錢能不能分我一點?”
“聽說南極完全沒有污染,鼻屎摳出來都是透明的,請問博主是真的嗎?”
“今天剛從動物園回來,這麽一想,我也和博主一樣,是見過企鵝的人了!”
陳妙妙越看,嘴巴長得越大。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有一些微妙的攀比心。其實陳妙妙的家境算是很不錯的,椒江是很有名的“手工業之城”,陳妙妙的爸爸經營一家鞋帶廠,可不要小看這小小一根鞋帶,就算一根鞋帶的利潤只有幾厘,但十幾萬根、幾十萬根、幾百萬根鞋帶呢?如果這生意做到海外去了呢?
故而從小到大,陳妙妙吃穿用度都是同學中最好的那個。白富美三個字,她占了最重要的一個。
之前她看@fake-diamond的博客時,只是單純欣賞帥哥;後來帥哥變成同學,她心裏某個角落,又開始隐隐幻想王子公主的童話;但是現在,她什麽旖旎心思全都灰飛煙滅,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世上,居然有人比她還會炫富?
想到這裏,陳妙妙立刻從卧室沖向了廚房。
廚房裏,陳妙妙的媽媽正在指揮保姆做飯。見陳妙妙來了,陳媽媽看了眼牆上的表,稀奇地說:“今天你怎麽這麽自覺,還沒到一個小時呢,就把手機送下來了?”
陳妙妙乖乖把手機上交,然後一把攬住媽媽的胳臂,撒起嬌來:“媽,我想好生日的時候去哪裏玩了~”
再過不久就是陳妙妙的生日,陳媽媽早就答應好她,可以帶她去周邊城市轉轉。
陳媽媽一邊指揮保姆把肉絲切細些,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想去哪兒?”
陳妙妙:“南極!”
陳媽媽一愣,愕然地看向女兒:“……你說你想去哪兒?”
陳妙妙:“南極!人家要看企鵝!”
陳媽媽盯着女兒看了兩秒,問:“你覺得你媽像南極嗎?”
陳妙妙:“……”
陳媽媽重重點了點女兒的腦門:“妙妙啊妙妙,上次月考全班倒數第四,媽去給你開家長會,臉都擡不起來。你要真這麽想看企鵝,我看你幹脆別讀書了,媽給你找個動物園的工作,你以後每天去動物園掃籠子,讓你這輩子看企鵝看個夠!!”
陳妙妙:“嘤嘤嘤。”
“假哭什麽!”陳媽媽虎着臉說,“周六跟我去圖書大廈,下周就要月考了,我再給你買幾套練習題!”
……
當陳妙妙哀悼于自己逝去的自由時,她的男神@fake-diamond,正在他不足十平米的卧室裏回複粉絲們的留言。
陸平坐在桌前,明亮的臺燈照在他攤開的課本上,他卻沒有看書,而是光明正大的摸魚玩手機。幾道裂痕橫跨整個手機屏幕,雖然醜是醜了點,但是并不影響上網速度。
今天放學前,他厚着臉皮向沈雨澤讨要南極的照片,正巧沈雨澤的手機裏還保留着。
陸平仔細選了幾張風景美的,又故作随意地選了一張沈雨澤本人出鏡的,然後把這些照片全都用藍牙傳到了自己手機裏。
他睜眼說瞎話:“南極景色太美了,我想保存下來做手機壁紙。”
沈雨澤卻沒那麽容易被糊弄:“那你選我的照片做什麽,也用來當壁紙?”
陸平能怎麽辦啊,他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咬牙說:“對,我想把你的照片設為壁紙,激勵自己向你學習,有朝一日也能登陸南極。”
沈雨澤:“……”
那一瞬間,沈雨澤的表情格外複雜。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說什麽又實在說不出口的樣子。
陸平內心裏眼淚直流,他猜在沈雨澤眼中,自己這個新同桌要不然是變态、要不然是舔狗……當然更大的可能:既是變态又是舔狗。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圓一個謊,他只能不停地用新謊言去覆蓋它——在沈雨澤的盯視下,陸平真的把沈雨澤那張照片設為了手機壁紙。
別說……還挺好看的。
那張照片實在太抓人眼球:整個畫面中,天地皆為一片雪色,而少年身上那套明紅色的沖鋒衣,則是這茫茫天地間最矚目的存在。他燦爛如火,璀璨如陽,陸平的手指默默拂過照片中少年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站在這冰川與雪原之中的人,變成了自己。
在拿到沈雨澤的照片後,陸平挑了一個良辰吉時,把他精選的四張照片發到了@fake-diamond的賬號上。
正如他所料,照片發布後,很快迎來了數不清的評論。
粉絲們沉迷于南極的美景,又感慨于@fake-diamond豪氣多彩的生活。
陸平一遍遍刷新着粉絲們的彩虹屁,他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他們仰望的、羨慕的、崇拜的人根本不是他,但陸平還是深陷在那些贊美之中。
被人肯定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這就像是一種奇妙的瘾,他戒不掉了。
就在陸平興致勃勃地刷新着粉絲評論時,忽然手機嗡鳴幾聲,一個電話突兀地蹦了出來。
陸平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吓了一跳——因為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正是沈雨澤!
做賊心虛的陸平差點把手機摔了。
他慌慌張張地按下接聽鍵,因為手抖,前幾次都沒按準,直到第三次才順利接起了電話。
“沈沈沈雨澤,”陸平結巴地問,“這這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嗯。”聽筒裏,沈雨澤的聲音些微失真,但還是一貫的冷言少語,“明天你有事嗎?”
“诶??”
陸平有些驚訝:聽沈雨澤的意思,不會是要約他出去吧?
果然,沈雨澤沒有兜圈子,直接提出邀請:“下周要月考了,我想去圖書大廈買幾本參考書,你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