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雨澤毫不留情的拒絕了陳妙妙的學習邀請,小姑娘嘤嘤嘤嘤的走了。
陸平看不下去了,說:“畢竟是同班同學,你怎麽也不給人家留點面子?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
沈雨澤睨了他一眼:“嗯,在這點上我确實沒有你憐香惜玉,畢竟你是想追求美貌富婆的。”
“……”陸平臉臊起來了,“咱能別提這茬了嗎!”
之後,兩人又回到了五層,陸平幫沈雨澤挑了幾本參考書和習題冊,都是老師上課時推薦過的。他們這次月考要考六門,
當沈雨澤看到那摞起來超過半米的“書山”時,即使是淡定如他,臉色也變了幾變。
“你不是在耍我吧?”沈雨澤喃喃問。
“你之前到底有多不愛學習啊,這個量對于高中學生來說很正常吧。”陸平聳了聳肩膀,“總之,歡迎你來到人間。”
陸平在圖書大廈裏逛了幾圈,他的參考書早就買齊了,只要勤勤懇懇多刷幾遍就好。他摸了摸兜裏的錢,繞去小學生的櫃臺給妹妹買了一套中英對照的艾莎公主故事書。
他選書時特意避開了沈雨澤,卻忘了圖書大廈的結賬臺是在一起的!
于是在一群抱着高中參考書的同齡人之間,一手提着艾莎公主故事書、一手拿着艾莎公主雨傘的陸平,就顯得尤為顯眼。
沈雨澤探究的目光在他兩手之間游移。
陸平結結巴巴道:“我,我可以解釋!”
沈雨澤嗯了一聲:“你解釋吧,我信不信就是我的事了。”
陸平:“……”
陸平被周圍人看得臉紅,他想把那本公主故事書放回去,還不等他行動,沈雨澤居然主動把那本身拿走,夾在了自己的參考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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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賬時,那本有着淡藍色封面的童話書混在十幾本參考書之間,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買的書還蠻多的,收銀條吐出來長長一條,沈雨澤直接掏出信用卡付賬。
這又是他和陸平不一樣的地方——陸平是用現金的。
圖書大廈的包書方法幾十年未變:不使用塑料袋,而是使用牛皮紙把書包起來,再在牛皮紙外緊緊捆上塑料繩,又結實又環保。
沈雨澤書買的多,工作人員給他紮成兩摞,陸平本想幫他提一摞,沈雨澤避開了。
沈雨澤:“你提不動。”
“有什麽提不動的?”陸平曲不想讓他小瞧自己,他曲起手臂,做了個大力先生的姿勢,“你別看我瘦,每次煤氣罐空了,都是我去氣站灌的,五十公斤的煤氣罐我都扛得動,就這幾斤書我拿不動?”
去年他爸做了腰椎手術,醫生說不能再搬重物。但是陸爸出攤需要帶一瓶煤氣,不鏽鋼質地的空罐将近二十公斤,灌滿液化氣後更是沉重,從此之後,還未成年的陸平代替爸爸成為了家裏的“壯勞力”。
陸平說這些話本來是表現自己有多麽有力氣,卻沒想到在沈雨澤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怔然。
陸平忽然反應過來,試探性地問:“沈少爺,你不會不知道什麽是煤氣罐吧?”
“我當然知道,我在別處見過。”沈雨澤立刻表示,“我只是第一次知道煤氣需要去氣站灌裝。”
“煤氣當然要灌啊,要不然新煤氣從哪裏來啊。”
“……”沈雨澤頓了頓,有些別扭地回答,“我以為按下竈臺的按鈕,煤氣就來了。”
這次換陸平沉默了。
他很想嘲笑沈雨澤沒有生活常識,但他很快意識到,他自己的“生活”對于沈雨澤來說并不是“常識”。
在沈雨澤的世界中,按下竈臺的按鈕就會有煤氣,想買什麽直接刷信用卡,出門必然有專車接送,寒暑假當然要出國旅行。
這樣的人生算是完美嗎?曾經的陸平肯定會說:“是,這樣的生活就是我夢想中的完美生活。”
但陸平想起剛剛沈雨澤和王詩雅的對峙……他發現,沈雨澤的人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完美的沒有一絲波瀾。
“沈雨澤,你真的和我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陸平望着面前的人,認真說道。
這話勾起了沈雨澤的興趣,他問:“有什麽不一樣?”
“我以前覺得你是滿分男神,沒想到你脾氣差、不愛運動、上課不聽講、即會說髒話又會打人、還沒有生活常識……”
耿直的陸平完全沒注意到,他每說一句話,沈雨澤的臉色就黑了一分。
“所以呢?”沈雨澤挑眉,“你失望了?你理想中的我破滅了?”
“不。”陸平堅定地搖搖頭,“我覺得不滿分的你,更真實了。”
……
他們走出圖書大廈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了。那輛豪華卡宴就停在馬路旁,司機見他們出來了,趕忙接過他們手裏的圖書,放進了汽車後備箱。
陸平坐上了車,沈雨澤讓司機送他去公交站。
其實沈雨澤本想直接把陸平送回家的,陸平婉拒了:“我家在北岸,一來一回時間太久了,再說,你這輛車太顯眼了,我家住在城中村,開過去也沒地方停。”
轉眼就到了公交站。
也是巧了,陸平等的那輛公交車正好要出站。來往兩岸的公交車半小時一趟,錯過這趟又要等很久,陸平連再見都顧不得和沈雨澤說,急急忙忙跳上站臺刷卡上車。
他還沒站穩,公交車就開動了。
他第一時間從車頭奔向車尾,售票員提醒他:“小夥子,車上不能跑!”
陸平裝作沒聽到。
他跑到車尾,拉開車窗,整個上半身幾乎探出了窗戶,向着路邊的卡宴車瘋狂揮手。
“沈雨澤,再見,還有——謝謝你!!”陸平雙手聚成喇叭,貼在嘴旁。他之前不好意思當面對沈雨澤說的話,現在隔着這麽遠,反而敢說了,“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謝謝你替我揍了他們!謝謝你做了我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無數次無數次,每當那群人用嵌糕王子這個綽號來稱呼陸平時,陸平都恨不得一拳揍向那些人的蠢臉。但是陸平不能做,因為陸平知道,這一拳下去之後,班主任會來找他,年級主任會來找他,他會背處分……最主要的是,他的父母會傷心。
所以他一直隐忍至今。
可他不能做的事情,沈雨澤都替他做了。
“還有——謝謝你今天邀請我一起來逛書店!我真的很——開——心!!!”
天上的烏雲早已散去,陽光落在少年的臉上,襯得他像是一只金燦燦軟綿綿的年糕。
聽到他的喊話,卡宴車的後排車窗緩緩降下,沈雨澤靠坐在座椅上,臉上帶着一絲無奈和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可沒有陸平這麽厚的臉皮,居然完全不顧周圍乘客的眼神,在公交車上對他熱情“表白”。
明明平時看起來像只膽小的老鼠,怎麽到了此時,又如此膽大包天了呢?
公交車載着陸平緩緩遠去,但是他那充滿活力的聲音仿佛還萦繞在沈雨澤的耳邊。
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街道盡頭,沈雨澤才慢慢斂去唇畔的笑容。
“少爺,”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向他,語氣格外恭敬,“咱們現在回家嗎?
“回家?”沈雨澤輕輕念叨着這兩個字,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睛,“那就回去吧。”
……
不論任何城市都不缺有錢人。
椒江豪景是一座坐落于椒江南岸的豪華樓盤,更是椒江市的“樓王”,小區都是高層建築,樓間距極大,私密性極強,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
在沈雨澤轉學之前,他的財産顧問很快就為他購入了一套公寓,三室兩廳,二百二十平米,站在270°全景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個椒江,全屋智能家電,還有24小時管家随時為他服務……如此豪宅卻只住了他一個人,難免有些冷清。
他十五歲後,他的父親沈國寧就很少管他了。
沈國寧不缺情人,自然也不缺孩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他是政治聯姻,生下一個兒子後就和他離婚了。對外宣稱和平分手,其實是他的秘書以孕相逼,最終成功上位,有了一個女兒。
他的這雙子女非常出衆,常青藤畢業,頭頂光環璀璨,早早就進入沈氏集團,把持了重要位置。但兩人畢竟不是一母所出,他們一邊極力擴大自己的掌控範圍,一邊拼命內鬥。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沈國寧要從這兩人中選擇一個繼承者時,誰會想到五十歲的沈國寧居然“梅開三度”,他毫不留情地抛棄了第二任妻子,然後迎娶了比自己小三十歲的名模吳虹!
沈國寧和吳虹的婚禮選在歐洲某座古堡舉行,場面恢弘大氣,堪稱世紀婚禮。可是婚禮當天,沈國寧的兩個孩子拒絕出席,因為他們無法接受一個年紀比他們還小的“後媽”。
吳虹在進門後的第二年,就為沈國寧生下了一個兒子。
——是的,沒錯。沈雨澤成長于一個如此畸形的家庭。
沈雨澤出生那天,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大雨。大雨連下了數天,雨水彙聚到一起,沈家別墅後山原本已經幹涸的窪地,居然出現了一片水澤。
于是沈國寧大筆一揮,給小兒子取名叫沈雨澤。
從小到大,沈雨澤都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他覺得自己的名字裏有太多水,所以他的生活總是充斥了母親的眼淚,和那些潮濕、陰霾與濕漉漉的水汽。那些水漬像是跗骨之蛆,包裹着他,纏繞着他,把他壓在深深的寒潭之下,讓他無法呼吸。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現在的他居然搬到了一個以水命名的城市。
沈雨澤回到了空蕩的家裏,貼心的管家幫他把購買的輔導書送進書房。
他進屋後還未來得及喝一口水,吳虹的電話就殺到了。
沈雨澤轉學來椒江,吳虹一直極力反對。近幾年她的精神狀态大不如前,沈國寧把她送到了某個山清水秀的療養院進行療養,她卻沒能好轉,反而愈發乖張。
她對沈雨澤有着堪稱病态的控制欲,幾乎是24小時全面監控。沈國寧前兩個孩子上什麽學校,沈雨澤就要上什麽學校,沈國寧的大兒子喜歡騎馬,那沈雨澤就要去學騎馬,沈國寧的大女兒喜歡去聽音樂會,那沈雨澤就要去聽音樂會……
電話剛一接通,吳虹張口就是興師問罪:“小澤,你今天怎麽沒在家?”
沈雨澤把電話開了免提,扔在一旁。他坐在電腦前,分心二用:“我今天和同學出去了。”
“同學?”一聽到這兩個字,吳虹的語氣更不好了,“椒江那種小地方出來的人,和他們混在一起就是浪費你的時間!”
沈雨澤沒說話。
他按下電腦開機鍵,主機飛速運轉,歡迎頁面在屏幕上呈現。
兒子久久不說話,向來控制欲爆棚的吳虹惱怒不堪:“你這孩子究竟怎麽回事?也不和我商量,突然就從帝都轉學走了!你到底為……”
“媽,”沈雨澤打斷她的話,“我今天見到王詩雅了。”
這個名字瞬間轉移走了吳虹的注意力,光是聽到這三個字,她的大腦神經就開始隐隐作痛。她在電話裏尖叫:“你怎麽會遇到她?她來找你了?對,沒錯,一定是這樣,我想起來了,那個狐貍精就是椒江人……”
“偶然遇到的。”沈雨澤早就習慣了母親永遠緊繃的狀态,他一邊回答着母親的問題,一邊操控着鼠标打開網頁,“我和同學去一家書店買書,王詩雅在那裏舉辦新書簽售會,正巧遇到了。”
“新書簽售會?呵,那些買書的人知道她是什麽貨色嗎?如果不是攀上了你爸,她現在還是個實習記者呢!”吳虹嘴裏毫不客氣地咒罵着髒話,不惜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另一個女人。
她忘了(或者她裝作忘了),當年她風光上位時,那位被她奪去“沈夫人”頭銜的女人,曾咬牙切齒地告訴她:“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她也忘了,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根源,根本不是王詩雅,而是把所有女人視作玩物的沈國寧。
沈雨澤從小看着這樣的悲劇,他看到那個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身旁,總是圍繞着一個又一個或美麗或嬌豔的女人。他用愛情欺騙她們,用金錢誘惑她們,用未來愚弄她們。
他厭惡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悲劇,他厭惡這樣的愛情。
耳邊,是母親不絕于耳的咒罵聲。
沈雨澤沒有出聲,他早就習慣了。
他專注着操縱着電腦,鼠标輕點,一個藏在收藏夾深處的網頁彈出,自動載入到最新頁面。
他正在浏覽的是如今年輕人之間最流行的一個社交平臺,既有手機app,也有網頁版。
沈雨澤曾經在朋友的邀請下使用過一陣子,但很快就因為無聊注銷了賬號。
沒想到注銷之後沒多久,有一個朋友告訴他——“某件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原來,在他離開之後,某只愚蠢的小老鼠披上了他的外套,開始在衆目睽睽之下,演繹一出滑稽戲。
這只小老鼠是如此的膽大妄為,它在黑暗裏肆意摸索着,并不知道自己居然闖進了某只困獸的牢籠。
而他的所作所為,也被那只安靜的野獸注視着。
沈雨澤必須承認,這是他灰暗、壓抑、勾心鬥角的生活之中,遇到過的最有趣的事情。
為此,他不惜離開生長的帝都,來到了千裏之外的小城。
聽筒裏,吳虹的咒罵一刻未停。
少年眼睫輕眨,深琥珀色的雙眸注視着屏幕上剛剛刷新出的一條動态。
@fake-diamond:我想,我終于要有一個朋友了。【雨天】【雨傘】【書】
……
發完最新一條動态,陸平收起手機,藏到了抽屜裏。
剛藏好,他的卧室門就被推開了。
穿着一身藍色公主裙的妹妹蹦蹦跳跳地闖進了他的房間,陸安進屋從來不敲門,她永遠是那副天真無邪的小公主樣子。
“哥~!”安安邀功似的說,“今天下雨啦,你有沒有讓艾莎公主保護你?”
想到妹妹塞給自己的那把雨傘,陸平嘴角抽了抽:“嗯,多虧了你的雨傘,哥哥和哥哥的同學都沒有淋濕。”
聽到自己幫到了哥哥,安安更開心了。
陸平拿過書包,把那本中英文對照的艾莎公主童話書送給了她。
果不其然,小姑娘看到封面上的公主後,頓時興奮的尖叫起來。她迫不及待地舉着書跑下樓,拿去給爸媽炫耀。
家裏隔音不好,即使陸平在卧室裏,也能聽到妹妹興奮的聲音:“媽媽,你看哥哥送了我什麽禮物!”
“哎呀,是一本英文書呢!你謝謝哥哥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套着圍裙的陸媽媽從樓梯走上來,站在了陸平卧室外。
“平平,今天和同學出去玩,開心嗎?”陸媽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椒江天氣濕冷,再加上她常年勞作,一雙手粗糙的不得了。每逢冬天,這雙手就會布滿凍瘡,她就是用這樣的一雙手,捏了無數只嵌糕,把陸平送進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陸平點點頭,從書包裏拿出買書剩下的錢,還給了母親。
陸媽媽沒接錢:“平平你自己留着吧,好久沒給你零花錢了。”
“我要什麽零花錢啊。”陸平很懂事,“吃飯有飯卡,坐車有公交卡,我沒什麽花銷,拿着也沒用。”
“怎麽會沒用呢。”陸媽媽說,“你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不就用上了嗎?你們小孩子喝奶茶、吃烤串,這都需要錢啊。”
陸平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個畫面:放學後,他和沈雨澤勇闖小吃攤,左手一杯芋泥椰奶啵啵茶,右手五串烤面筋……呃,打住打住打住!
沈雨澤從頭到腳,也不像是能喝奶茶吃烤串的人啊!陸平把腦海中的幻想全部趕走。
不過媽媽說的對,在身上留些錢還是有用的。陸平沒再推辭,把錢收了起來。
陸媽媽又和兒子聊了幾句,她惦記着廚房裏燒的菜,沒說幾句話就要下樓了。
“媽!有件事忘了說。”陸平忽然叫住媽媽。
“什麽事?”
陸平眼睛彎彎,一片春光燦爛:“周一早上,我想帶一只嵌糕給我的同桌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