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每座城市最先蘇醒的永遠是清晨的集市。不到六點,北岸“CBD”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填滿。

陸媽媽掀開木桶上的蓋布,白生生的年糕胚子還熱得燙手。她麻利地切出一角,正要按照慣常的手法壓制成餅,原本蹲在一旁看書的陸平突然開口。

“媽,這個我來吧。”

他放下手裏的書,走到案板旁,接過那團軟而不黏、彈性十足的年糕胚,手腕一翻,就把它摔在了案板上。陸媽媽的嵌糕攤支了這麽多年,陸平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包嵌糕的手藝。

熱騰騰的粳米年糕先要用手心壓成圓坯——水平不夠的人,很容易把胚皮壓得薄厚不一,所以越來越多的店家現在都用機器去壓了——再往裏依次加上新鮮的蔬菜和濃油赤醬的鹵肉。

陸平特地選了一方瘦肉,剁成肉絲,再蓋上剛剛斷生的爽脆豆芽、胡蘿蔔絲、包菜粉絲,最後灑上自家腌制的酸豇豆丁……少年動作麻利,雙手一合,手指一扭,餅皮乖乖合攏,只在接縫處留下一串麻花形的痕跡。

陸平神情專注,不像是在包嵌糕,倒像是雕刻一件稀世珍寶。轉眼間,一只比手還大的“巨型餃子”就完工了。

這一只嵌糕足有一斤重,陸平包了好幾層塑料袋,小心放進書包內。

——這只嵌糕,他準備帶去給沈雨澤嘗嘗。

就是不知道身為北方人的沈雨澤,能不能吃得慣這糯叽叽艮啾啾的椒江早餐呢?

應該吃得慣吧……他們帝都人都愛吃餃子,這嵌糕不就是一枚巨型餃子嘛,還不用蘸醋!

這可是他親手做的大餃子,希望沈雨澤全部吃完,不要不識擡舉(x)!

……

路上一路暢通,陸平跳下公交車時,好巧不巧,那輛熟悉的豪華轎車也停在了學校門口。

車門打開,一雙長腿邁了出來。

“早啊沈雨澤!”陸平等在校門旁,鼓起勇氣向自己的同桌揮了揮手,同時附贈一枚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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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其實是個很喜歡笑的男孩,但在學校裏,他卻很少露出笑容。因為在學校裏,根本沒有值得讓他笑的事情:課間沒人和他聊天,放學沒人和他說再見,體育課沒人邀請他一起踢球……久而久之,陸平在學校裏總是半低着頭,只盯着腳下的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今天不一樣!

陸平想起書包裏那只自己親手做的沉甸甸的嵌糕,決定要大膽邁出這一步。

他不要再做邊緣人物小透明了,只有勇敢的人才會有朋友!

“早安。”沈雨澤的書包只背了一邊,看起來随性又自然。他比陸平高了将近半個頭,同樣的運動款校服穿在他們身上,兩個人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沈雨澤是标準的衣架子身材,肩膀寬闊腿又長,校服外套被風吹開,一舉一動都異常養眼。而陸平呢……說好聽了,是襯托紅花的綠葉,說直白了,就是個平平無奇路人甲。

這要是放在校園偶像劇裏,沈雨澤絕對是當之無愧的主角,陸平可能連配角都混不上,只能當主角身旁背景板一樣的群演吧。

陸平悄悄對比了一下兩人的差距,心裏又開始打退堂鼓了:有着天壤之別的他們,真的能當朋友嗎?

……不,不能就這樣放棄!

陸平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沈雨澤,鼓起勇氣問:“你吃早餐了嗎?”如果沒吃的話,他就可以順勢把嵌糕給他了!

沈雨澤:“吃了。”

陸平不死心,又說:“你來椒江這麽久,有沒有吃過我們這裏的特色小吃?中午想不想嘗嘗?”

沈雨澤看了他一眼:“中午司機會接我回家,廚師會提前做好。”

“……”陸平這才想起來,沈雨澤轉學之後,從未在食堂裏見到過他。他有自己的司機,自然也有自己的保姆、廚師,每天中午一放學,沈雨澤就不見了蹤影,原來是回家吃飯了。

這麽一對比,陸平親手做的嵌糕,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書包,隔着一層薄薄的防水布,他還能摸到那個熱騰騰軟綿綿的嵌糕。早上做嵌糕時,他包的非常用心,他怕沈雨澤不吃肥肉,選了瘦肉最多的一塊,又怕邊緣髒手,特地用防水紙包裹,還套了好幾層塑料袋。

沈雨澤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幹脆直接問他:“怎麽了?”

陸平:“其實我……”

話還沒說完,他就校園裏突然響起的早自習預備鈴打斷了。

作為學生,他在聽到預備鈴的一剎那,就邁步往前教室沖去,跑的時候還不忘招呼沈雨澤:“快點!快點!遲到了要扣班級紀律分的!”

沈雨澤哪在乎什麽分不分的,班級榮譽感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但陸平看了他一眼,他就下意識地跟着他一起跑,一邊跑他一邊想:我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高二八班位于三樓,當然是不可能有電梯的。

陸平跑得急,臺階都是兩個兩個往上蹿,像是沙漠裏的長腿小跳鼠,看着小小一只,動作還挺敏捷。

沈雨澤走在他身後,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

陸平的校服褲子有些短了——陸爸陸媽個子都不高,沒想到兒子上了高中之後居然又往上竄了好幾厘米——步子邁得大了,腳腕就會露出來。

他很瘦,腳腕也是很細的,跟腱長而漂亮,踝骨圓潤。若是裸足的話……

不等沈雨澤想清楚“若是裸足要如何”,他們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

那些莫名而起的旖旎心思,就像是夏末的一陣風,刮過時帶着炙熱的餘韻,但很快就消散了。

陸平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觀察了這麽久。他背着沉重的書包,一口氣竄了三樓,難免氣喘籲籲。

早自習剛開始的幾分鐘總是嘈雜的,尤其是隔了一個周末,關系好的幾個同學總要交換一下周末的見聞,不管班長怎麽在講臺上聲嘶力竭的吼,大家都不可能安靜的。

但奇怪的是,今天當沈雨澤和陸平走進教室裏,原本熱鬧的班裏驟然一靜,無數雙眼睛全部看了過來。那些眼神裏有懼怕、有好奇、有探究、有熱切……不過幾秒,那些視線又若無其事的轉走,竊竊的私語聲在課桌與課桌見蔓延。

陸平:“?”

身旁的沈雨澤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周圍人或善意或惡意的注視。他淡定自若地走進教室,穿過兩排課桌間的空隙,直到在最後一排坐下。

他看着傻站在門口的陸平,問他:“還不過來嗎,要上課了。”

他聲音不算大,但他出聲的那一刻,班裏像是被施了什麽靜音魔法似得,變得很靜。故而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那些視線又唰唰唰紮在了陸平的身上。

陸平如果真的是一只小老鼠的話,這時他身上的毛應該全部炸起來了。

他吞了口口水,埋着頭,迅速往教室後排沖。那個速度不亞于體育課跑一千五百米時最後的沖刺。

好在他和沈雨澤的座位在最後一排,他們坐下後,大家也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回頭看他們。

陸平這個班級小透明,唯二的兩次被全班人行注目禮都是和沈雨澤有關……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拍電視劇時,那些群演都愛往主角身旁湊了,可能這就叫蹭鏡頭吧。

早自習按部就班的結束了。

以往下課時,班裏同學都很愛過來和沈雨澤搭話,尤其是班裏為數不多的男生,總愛跑來問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戲。

但今天不知怎麽了,他們座位周圍好似成了真空地帶,下課鈴一響,他們周圍的幾個座位瞬間清空。就像是往沙丁魚的集裝箱裏塞了一只天敵似得,大家都避得遠遠的。

陸平皺眉:“沈雨澤,你覺不覺得大家今天都怪怪的。”

沈雨澤無所謂地回答:“有嗎。”

“……”指望沈雨澤這家夥自然是不可能了,名偵探陸平決定自己找到真相!

他注意到,一些女生聚在一起,一邊叽叽喳喳地讨論什麽,一邊悄悄往他們的方向看。

陸平拿起水杯,裝作打水的樣子走過去。

看來他的演技不錯(也可能是他的存在感太稀薄了),沒引起她們的注意,還從她們的讨論中抓到了一個關鍵詞——“暴力傾向”。

陸平:“?”

陸平還想多聽幾句,可惜早自習後面這個課間實在太短暫,沒過一會兒上課鈴聲又響起了。

周一上午第一節 課是語文課。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是一位返聘回來的特級教師,教書水平很高,就是眼神不太好,鼻梁上架着一副比啤酒瓶底還厚的眼鏡,從側面看眼睛都變型了。

他視力不好,自然也看不清講臺下的同學們都在做什麽。

故而語文課都被大家戲稱為“放松課”,補覺的、抄作業的、甚至……還有傳紙條的。

陸平從作業本上小心撕下一張巴掌大的紙,寫了幾句話,然後敲了敲前排同學的肩膀,把紙條遞給他。

陸平壓低聲音:“麻煩傳給陳妙妙。”

陳妙妙可是班裏的八卦天後,又是@fake-diamond的粉絲,有什麽和沈雨澤相關的流言,問她絕對是最快的!

陸平沒有發現,當他說出“傳給陳妙妙”這幾個字時,坐在他身旁的沈雨澤眼神微微一動,側頭瞟了他一眼。

上課傳紙條這種事實在太常見,從小學到高中,哪個學生沒傳過紙條?陸平盯着那張紙條越過好幾只手,最後落在了陳妙妙桌上。

接到紙條的陳妙妙,回頭看了陸平一眼。

陸平雙手合十,對她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陳妙妙傲嬌的哼了一聲,低下頭開始在紙條上寫寫畫畫。

沒過一會兒,那張紙條傳了回來。

陸平迫不及待地展開紙條,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沈雨澤臉色已經有些不快了。

紙條上有不同筆跡、不同顏色的兩句話。

第一句文字端正規矩的,用黑色答題筆寫的,是陸平留下的。

【陳妙妙,為什麽早上沈雨澤進班時,大家都在看他啊?而且我還聽到女生提到什麽暴力傾向之類的。】

第二句字跡飄忽,還用粉色帶着草莓香氣的筆寫的,自然是陳妙妙的。

【呵呵,你問我幹什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陸平:“?”

什麽意思?

陸平趕快又傳了一張紙條,裏面說盡好話,誇贊陳妙妙消息靈通、聰明機智,希望大善人陳妙妙能有話直說。

很快,陳妙妙的第二張紙條傳回來了。

【別裝傻了!周六那天,沈雨澤在圖書大廈揍了九班十班的男生,這事鬧得好大,現在全年級的男生都知道了!你當時明明在現場,居然沒給我透露一點口風!】

陸平看着這興師問罪的一段話,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個。

他咬住下唇,迅速寫了第三張紙條。

陸平:【那現在什麽情況啊?】

陳妙妙:【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情況啊,陸平,你知道沈雨澤為什麽打人嗎?】

陸平:【那幾個男生沒說?】

陳妙妙:【有人問了,但是他們支支吾吾的。他們說只是和沈雨澤說了幾句話,沈雨澤就突然打人,說他有暴力傾向】

陸平急了。

陸平:【他們真是倒打一耙!!!!!!】

陸平用了好幾個嘆號。

陸平:【明明是他們先嘴賤的!!!!!被打了也是活該!!!!!!!!】

陸平實在太生氣了,他寫嘆號時格外用力,筆尖都劃破了紙張。

如果沈雨澤不是為了自己出氣,根本不用理睬那幾個混蛋。明明沈雨澤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居然被那幾個垃圾男生反潑髒水,陸平氣得眼睛都紅了。

陳妙妙:【咦,他們說什麽了?】

八卦天後的雷達已經豎起來啦!她作為沈雨澤的粉絲,自然相信他不是那種随便動手的人,如果這件事另有隐情的話,她也可以幫他澄清一下。

陸平撸起袖子,正打算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寫下來,忽然身側伸過一只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沈雨澤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曲起手指時,甚至可以看清手背上隆起的青筋。陸平上美術課時曾經劃過石膏手模,但在他眼裏,那些由雕刻大師所做的手模,也不會比沈雨澤的手更完美了。

沈雨澤聲音壓得很低:“陸平,不要傳了。”

陸平:“可是……”可是他要幫沈雨澤澄清事實啊。

但在沈雨澤眼中,他根本不在意陸平傳紙條的目的。他唯一在意的是,上課才短短十分鐘,他的新同桌已經和女生傳了七八張紙條了!

傳第一張紙條時,沈雨澤只瞥了一眼,小老鼠有上課不聽講的自由,他無需置喙;傳第三張紙條時,沈雨澤依舊沒有偷看,這是君子所為;但是現在,他們居然越傳越熱絡!

難道陸平沒有注意到,那個幫忙傳紙條的男生,看他的眼神都帶上揶揄了嗎?

思及此,沈雨澤的眸底有暗光劃過。

“學生的第一要務是學習。”沈雨澤開口,不容陸平有一絲一毫的反駁,“陸平,專心上課。”

陸平:“……”

一個上課從來不聽講的人,居然勸他專心上課?

【小老鼠震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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