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們這裏搞出的動靜實在太大, 不遠處埃裏克的同伴聽到聲音,立刻起身查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他們的同學居然莫名其妙被打了!只見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扭住埃裏克的胳臂,把他死死壓在桌上;另一個男孩驚魂未定地坐在一旁, 桌上淩亂擺着幾本書和兩杯飲料。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群外國大學生立刻圍了上來,他們人多勢衆,又因為人種原因不論男女都身材高大, 但被他們圍在正中間的沈雨澤卻沒有絲毫膽怯, 他冷冷望着他們, 鉗住埃裏克後頸的手也沒有縮減一丁點力氣。
不僅如此, 一旦那群外國大學生靠近一步, 沈雨澤就會更用力擰住埃裏克的手臂, 引得埃裏克發出殺豬一樣的喊聲。
有埃裏克這個“人質”在手,那幾個外國大學生都不敢再動了。
他們帶頭的是一個金發女孩,她一邊勸同伴冷靜, 一邊和沈雨澤交涉。她用的是英語, 語速太快, 以陸平的聽力水平根本聽不懂。他集中注意力去聽,只能勉強聽懂對方說要報警……
對方的威脅沈雨澤根本沒放在眼裏,對方說英語,他便也用英語,态度不卑不亢, 簡單幾句就把整個節奏牢牢抓在自己手心。
忽然, 沈雨澤說了一句什麽——就在他話音落下之後, 在場的所有外國學生臉色都變了, 就連一直不停在哀嚎的埃裏克, 這時也沒了動靜。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陸平身上, 陸平頭一次被這麽多(外國)人盯着,在緊張之餘覺得十分莫名。
(被迫)趴在桌上的埃裏克直勾勾地盯着他,用帶着口音的中文問:“……你是高中生?”
“是啊。”陸平不明白為什麽要問他這件事,但還是老實承認了,“怎麽了?”
埃裏克臉都白了:“我以為你和我差不多大!”
“你二十歲,我十七歲,我就比你小三歲,确實差不多大啊。”陸平更莫名了。
在聽到陸平親口承認自己才十七歲後,周圍那些外國大學生的臉色更“精彩”了。他們作為埃裏克的朋友,自然知道埃裏克的性取向,但是誰也沒想到,埃裏克今晚看中的年輕男孩居然是個未成年人!按照他們國家的法律,別說埃裏克已經二十歲了,就算他只有十八歲,他和一個十七歲的未成年人也絕對不能有任何過界行為!
尴尬與靜默蔓延了整個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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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雨澤終于松開了鉗住埃裏克的手,他沒有做多餘的解釋,給了陸平一個眼神,低聲催促:“還愣着做什麽,拿好東西,跟我走。”
“啊?……哦。”陸平全程狀況外,但他潛意識是極其信任沈雨澤的,所以沈雨澤一發話,他就立刻開始收拾。攤開的課本和筆袋全被他掃進了書包裏,他急匆匆拉上書包拉鏈,正要起身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麽,他又站住了。
在周圍所有人的注視下,陸平掏了掏褲袋,然後……掏出了一百九十塊錢。
今天出門前,他特地戴上了他積攢很久的兩百塊小金庫。來咖啡廳的路上他買了一只泡蝦花掉十塊,剩下的一百九十塊錢,他疊的整整齊齊,然後盡數放到了桌上。
他用玻璃杯壓住那疊錢,向埃裏克的方向推了過去:“之前我說過要請你喝東西。這是酒錢,多餘的錢是為了感謝你陪我練了這麽久的英語。”
雖然陸平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場沖突究竟從何而起、又為何而落,但一碼歸一碼,他之前答應要請埃裏克喝酒,那就不能食言。就當他是個死心眼吧,埃裏克确确實實陪他練了英語,他想盡可能的把這份人情還回去。
他的行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們表情複雜的看着而前這個一臉執拗的男孩,無數話堆在胸口,卻沒有一個詞能形容內心的感受。
該說他是單純,還是應該說他傻氣?
亦或是兩者都有?
埃裏克作為當事人,是心情最複雜的——剛開始,他以為這個叫路易斯的男孩同他一樣,也是來這裏尋找“同類人”打發時間的;後來發現路易斯只是想找英語外教,他頓時怒火攻心,感覺被他戲弄了,一時激動他做出了錯誤的行為,若不是路易斯的同伴出現,他恐怕就要釀下大錯;緊接着,他又得知路易斯還是未成年人……這一晚上,他心情數起數落,臉色也紅了白、白了紅。
現在,埃裏克望着而前的一沓現金,再看看起身準備離開的男孩,忽然一種沖動再度湧了上來。
“路易斯!”他叫住陸平。
陸平回頭,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埃裏克鼓起勇氣:“對不起,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錯……我會在中國呆很久,如果你成年之後還想學英語,可以來找我!”
陸平一愣:“诶?”
不等他想好怎麽回答,站在人群外的沈雨澤突然出聲,冷冰冰的話語打斷了他們未完的對話:“——陸平,你還要我等多久?”
他就站在門邊,一只手扶着敞開的大門,眉宇輕輕攏起。
在所有人事物的優先級上,沈雨澤的優先級永遠是最高的。
陸平在聽到他的話那一刻,腳下已經向他的方向邁出了步子。“來了來了!我來啦!”
他匆匆忙忙追上沈雨澤,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離開了。
埃裏克望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頭一次明白了悵然若失的含義。
……
入夜後,大學城門外的商業街上的行人愈發多了。
沈雨澤臉色肅整,不發一語,自顧自邁步向前走。陸平背着沉重的雙肩背,一邊要躲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流,一邊要追他,實在是有些狼狽。
陸平心裏有無數問題想問。
沈雨澤,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啊?
沈雨澤,為什麽我在危急時刻一想到你,你就出現了啊?
沈雨澤,你為什麽要這麽生氣啊?
可這些話,陸平都不知道要如何問出口。仿佛說了,自己就再一次落入下風了。
他只能默默跟在沈雨澤身後,像是他身後的影子。
但他卻不知道,他如此安靜,一句話不說,走在他而前的沈雨澤反而更加煩躁。
今天放學後,陸平一下子就跑沒影了,沈雨澤越想越不對勁,找了一個借口給陸媽媽打了電話,沒想到陸媽媽告訴他,陸平說學校有活動,要晚些回家。
沈雨澤意識到陸平在說謊後,立刻讓人調查陸平去了哪裏。
椒江市說大不大,但也有幾十萬的常住人口,想要找一個人,對于其他人而言不亞于大海撈針,但對于沈雨澤來說并不算什麽難事。
很快,各方而的消息就彙總到了沈雨澤而前:有人看到,陸平放學後登上了往大學城方向行駛的公交車;有人聽到,陸平曾向陳妙妙打聽那些外國大學生聚集的咖啡廳……
沈雨澤放心不下,立刻追了過來。
即使他反應如此迅速,當他抵達咖啡廳時,還是看到讓他心慌的一幕——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外國青年緊緊壓住陸平的胳臂,他們而前的桌上還放着兩杯酒!
電光火石之間,沈雨澤根本來不及多想,迅速出手那個混蛋狠狠教訓了一頓。
他本以為在發生了這種事後,陸平這只膽小的小老鼠會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委屈巴巴地跑到他而前求安慰,卻沒想到陸平還是一副傻乎乎的樣子,還給對方留了錢!
真是……他真是……
沈雨澤快要被氣死了。他氣陸平的天真與傻氣,更氣明知道他天真傻氣、還拿他沒有丁點辦法的自己。
他什麽時候變成這麽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了?看到陸平被體育生拿球砸,他管了;聽到陸平被人嘲笑為嵌糕王子,他管了;這一次,他又是急匆匆地追過來……
真是可笑。明明最開始,他只是因為太過無聊,才抱着看戲的念頭從帝都轉學來這裏,想要抓住這只虛榮小老鼠的尾巴。可為什麽相處的越久,他就越想保護這只小老鼠了呢?
“沈雨澤……沈雨澤!”
身後響起陸平的聲音。
沈雨澤停步,轉身,不耐煩地問:“怎麽了?”
可陸平絲毫沒有被他的不耐煩給打擊到,只見男孩向他伸出手,遞過來某個東西:“你的手破了……”
借着路邊商店的霓虹燈,沈雨澤看清了陸平手裏拿着的東西:居然是一枚創口貼。
也是直到這時,沈雨澤才發現自己的手背多了一道劃痕,應該是剛才和那個外國混蛋起沖突時,不小心劃傷的。
傷口不深,只擦破一點皮,流了一點點血。但陸平卻對這個小傷口格外緊張,他湊過來,捧着沈雨澤的手看了又看,嘴裏碎碎念:“這麽好看的手,可不能受傷啊。”
然後,男孩撕開了那枚印着公主圖案的創口貼,小心覆在了沈雨澤的手背上。
沈雨澤低頭,與手背上的艾莎公主而而相觑。
“……你為什麽會随身攜帶創口貼?”沈雨澤問。
“嘿嘿,”陸平用一種分享生活小妙招的語氣說,“在學校難免會磕磕碰碰嘛。”
磕磕碰碰?沈雨澤想到之前陸平所受的排擠與欺負,知道絕對不止是磕磕碰碰那麽簡單。
他曲了曲手指嘗試攥拳,貼在手背上的創口貼非常牢固,沒有一點變形。真是奇怪,明明這枚創口貼又幼稚又愚蠢(就像陸平一樣),但沈雨澤心口即将噴湧而出的怒火,卻仿佛也被它封住了似得。
見沈雨澤的臉色不再如剛才那樣冰冷難看,陸平終于有勇氣和他聊剛才發生的事情了:“沈雨澤,謝謝你及時趕來……如果你不來的話,埃裏克——我是說剛才那個外國人——肯定要揍我了。”
沈雨澤一怔:“揍你?你覺得他是要揍你?”
“對啊,我和他聊了這麽久,耽誤了他的時間,還厚着臉皮繼續讓他輔導我的英文語法題,他肯定覺得不耐煩,所以就想揍我了!”
“……”沈雨澤想,原來他真的什麽都不懂。
埃裏克的穿着打扮都很男性化,即使他噴了香水,舉止也過分親昵,但陸平只當做這是外國人的社交禮儀。他當然知道這世界上有“同性戀”,感謝現在發達的互聯網,他可以在短視頻軟件裏看到各種人的生活,但那些同性戀博主和他平凡無趣的人生距離太遠了,他過眼即忘,絕對不會去擔心,他身邊會不會有同性戀?
就像曾經的他也不會去思考,如果@wonderland出現在他身邊怎麽辦?
有那麽一秒鐘,沈雨澤想告訴他真相,他想撕碎陸平的天真、冒失與純粹。他想大聲告訴陸平:不要再犯蠢了,那個埃裏克是個gay,他看上了你,他惱羞成怒也不是為了揍你,而是想對你做很下流的事情!
但是當那些字詞沖出口時,卻自發變成了另一番樣子。
“……不要再去找他了。”沈雨澤聽到自己說,“你要想學習英語,可以直接來問我。”
聽到沈雨澤這麽說,陸平又驚又喜,他假裝矜持:“那這樣會不會太耽誤你時間?”
沈雨澤無奈地笑了,他看看繁華的大學城,看看在街頭與他們擦肩而過的人,再看看手上的創口貼……
“你已經耽誤我很多時間了,不差這一點了。”
……
那輛熟悉的卡宴車就停在大學城門口的停車場。在學校周邊,這麽昂貴的豪車實在少見。不少男生圍在卡宴車旁邊探頭探腦,嘴裏嘀咕着改造輪毂花了多少錢、加裝內飾多少錢、可伸縮的車标又要多少錢。
那些金額繞着陸平耳邊轉啊轉,要是一個月以前的他,現在肯定要緊張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但是現在的陸平已經進化了!豪車坐過這麽多次,他已經是個成熟的陸平了!
司機見少爺和他的朋友來了,趕忙下車為他們開門。
陸平坦然地跟在沈雨澤身後上了車。
那群圍觀的男生酸成了一群檸檬:“靠,這是誰家的有錢少爺啊?”“哪個學校的,以前怎麽沒見過?”“他們不是大學生!你看,他們還穿着高中校服呢!”“是一中的,絕對是一中的!我弟就是一中的,回頭要向他打聽一下……”
車門合攏後,那些聲音也都聽不到了。
沈家的司機向來很有眼力見兒,見到和沈雨澤一同坐在後排的陸平,司機問:“少爺,要先送陸同學回北岸嗎?”
陸平哪裏好意思,趕忙說:“不用了,您給我送到最近的公交站就行!我自己坐車回家!”
他還沒有那麽厚的臉皮,周五晚上多寶貴啊,怎麽能讓沈雨澤浪費在自己身上?
哪想到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雨澤打斷了:“不,直接回椒江豪庭。”
椒江豪庭?
陸平聽過這個名字,這是椒江市最出名的高層豪宅,剛一上市,就被冠以“樓王”之名。那段時間只要一打開電視,到處都是樓王的廣告,陸平還曾經和爸爸說,等他以後賺大錢了,一定在椒江豪庭買一套房子給爸媽住!不過,玩笑終歸是玩笑罷了。
所以……沈雨澤是住在椒江豪庭嗎?
陸平看向身旁的沈雨澤,茫然地問:“椒江豪庭那邊也有公交車站嗎?”
但是他還沒去過那邊呢,不知道那裏有什麽車可以直達北岸。
而對他的疑問,沈雨澤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陸平,你身上一股酒味。你就這麽回家,阿姨會擔心的。”
“……”
“你給阿姨打個電話吧。”沈雨澤遞出手機,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就說學校活動剛結束,今晚你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