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聽到詢問,那少年臉上又是一紅,垂下眼睛不敢看人,慢慢地道:“年前兄長見我屢試屢敗,就勸說按着家人的意思,拜入青竹書院。那時候同他吵了幾句嘴,身子不舒服就在家歇着了。前兩日兄長又帶我去參加書院春招……總之我是沒應的,但後頭聽說夫子已經收到了學生,還從住處搬走了。我便只好去夫子常去的酒樓等着。”

勞不語拍着大腿道:“那你等到我了為何不上前?一味跟在後頭做什麽?我還當撞……”

沒好意思說自己以為撞鬼,勞不語臨時換了個詞兒,“我還當撞見什麽毛賊霄小了呢!”

少年的臉更紅了,聲音也跟低了,說:“打攪了夫子那麽久,詩詞歌賦、君子六藝,我會的都悉數展示給夫子瞧過,夫子卻還是沒能看上我。想來是我才疏學淺,天資愚鈍,入不得夫子的眼。夫子既已經收到了稱心的學生,我便更不好再糾纏夫子。所以并不敢上前和夫子搭話,只想跟着夫子過來,遠遠看一眼夫子的學生是何等的天縱英才,教我知道我哪裏不足,便心滿意足了……只沒想到那樹下居然有個坑,我夜間不大能視物,腳下踩空就摔暈過去……”

其實哪裏是他不足呢?只是勞不語這厮前頭做事忒不厚道,換成任何一個正常想教書育人的,都得把他這樣的好苗子當寶貝疙瘩供着!

所以這話說完,勞不語也跟着臉紅了,讪讪道:“原來那‘咚’一聲不是你撞樹上,是跌進坑裏的聲音哈。”

旁邊穆二胖聽到那句“天縱英才”,小胖臉也是跟着一陣發熱。

眼前的少年談吐不凡,眼下的他是如何都比不過人家的,不過是有了個聰明的娘,這才給她贏來了一個好先生!

沈翠倒是沒顧着臉紅,正從少年的話裏提取關鍵信息。

有錢,天資高,甚才有學,是勞不語的堅實擁趸是真的,這些前頭都是已知的。

但聽過他這一番話,沈翠卻也知道了些旁的——他身體不大康健,有夜盲症。

夜盲症是小問題,雖然眼下這個時代,夜盲會影響人夜間的生活和讀書效率,但終歸影響不是很大。

倒是那個體質問題,讀書科舉最費心神,身體不好的人走這條路,很容易夭壽。

但系統的産出物可以改善體質,只是前頭穆二胖身體素質超棒,所以沈翠沒在那上頭花過心思。

若是後頭這事兒能成,對他的培養則應該要注重這方面。

性情方面,他害羞怕醜,偏內向,被勞不語“宰”了那麽久,非但一點不怨怼,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所以心思單純,但同時也有些執拗,頗有毅力,認準了事兒八匹馬都拉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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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引導不當,則容易鑽牛角尖。

但綜合來看,确實是個很不錯的培養對象!

說完話也就到了用晚飯的時辰,沈翠喊上穆二胖回家,留出時間和空間給少年和勞不語梳洗,再說好一會兒給他們送飯來。

家裏,周氏晚上把中午的雜燴湯熱了,饅頭蒸過,又清炒了一個白菜。

飯桌上沒有肉菜,但那白菜是周氏特地擱了一小塊豬油炒的,看着就又香又潤,十分誘人。

往常穆二胖是最買賬的,今兒個他雖也誇嫂嫂手藝好,卻像無甚胃口似的,夾着菜葉子一片一片慢慢地吃,還有些無精打采。

“是不是菜不合口味?先湊合吃着,我明兒個去割點肉。”周氏歉然道。

穆二胖連忙搖頭,努力對着周氏扯出笑說:“嫂嫂別忙,菜是好吃的!大概是今天有些累,所以吃不太下。”

周氏聞言點了點頭,“讀書最是費神,那你慢慢吃,嫂嫂不打擾你。”

說着她就起身去了竈房,把留給勞不語的飯食從鍋裏拿出來裝上。

等到周氏離開,沈翠伸手把筷子從他手裏抽走,“沒胃口就別逼着自己吃。說說吧,啥事兒不高興了?”

對着自家親娘,穆二胖就沒什麽好裝的了,老氣橫秋地嘆息道:“聽了方才那個哥哥的話,心裏覺得很內疚。我真要是大哥那樣的‘天縱英才’也沒啥。可我知道自己不是啊,要不是有娘想辦法,先生肯定是看不上我的,我就覺得……覺得好像是我占了那個哥哥的位置,怪對不起他的。”

“別這麽想嘛,要是咱們沒拜勞夫子,那孩子生病的時候,勞夫子已經離開縣城了,沒看他書都托人保管起來了嗎?或許他們兩人再也見不着了,也就沒有今日的再聚首了。”

有些話沈翠沒好意思說,那少年知禮本分,但壞就壞在這份知禮本分上,對上不按常規出牌的勞不語,那真跟秀才遇到兵沒差別。

若勞不語真想收他,還能一直把人當肥羊宰?甚至只記得小肥羊,不記得人家姓名。

但現在勞不語是自家胖兒子的師長,不好破壞他的形象,所以沈翠只說了時間差的問題。

沈翠想了想又道,“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他一心向學,又格外孺慕勞夫子,資質又那般好,這都沒能拜入勞夫子門下,委實可惜了一些。”

穆二胖聽她這話就知道她在想辦法了,再聯想到白日裏他娘同他說的要給他找個同窗的事,眼睛立刻亮了!

母子倆現在是越發心意相通了,很多話不必細說。

而且到底周氏還在旁邊竈房裏,雖說她這人勤勞讨喜,但如今也不算完全的自家人。那少年的事還沒定下來,不方便讓她知道。

沈翠就沒再多說什麽,把筷子放回他手邊,笑道:“這下子能吃下飯了?”

穆二胖笑着點點頭,拿起筷子,就着那白菜,喝着雜燴湯,香噴噴地吃完了兩個饅頭。

一頓飯吃了一刻多鐘,周氏照例收拾桌子,沈翠自己晚上少吃了一個饅頭,放到了準備給勞不語送去的那份飯食裏,又帶着穆二胖出了家門。

這時穆家老宅裏,勞不語和少年都換好衣服,簡單地梳洗過了。

尤其那少年,擦了臉,更了衣,雖然勞不語的文士衫又大又舊,但穿在他身上,自有另一種說不出的俊逸。

沈翠和穆二胖一人端着兩碗菜,一人端着饅頭和碗筷。

因少年腳上有傷,他們就把飯擺到了裏頭的炕桌上。

他溫聲道謝,也上手幫忙。

饅頭裝在小盤子裏,穆二胖擱菜的時候難免碰到一些。他已經算是很白淨的農家人了,但跟這真正的金尊玉貴的公子哥一比,他的胖手就像黑了一個色號似的。

那少年不自覺地也多看了幾眼。

穆二胖趕緊說:“我手很幹淨的,特地拿胰子洗了好幾遍。”

說着他也有些懊喪,“早知道等嫂嫂把前頭的碗洗了,我再用大碗裝過來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少年急促地解釋,然後又咳嗽了兩聲,沈翠伸手摸了摸炕桌上的水壺,發現是冰的,便沒有給他倒水,而是舀了一碗熱湯給他喝。

他咳嗽時也不忘道謝,喝過之後才接着道:“是我的錯,我不該亂瞧。”

他确實不是嫌棄穆二胖,而是看他的手白白胖胖的,還有窩窩,饅頭似的手拿饅頭,怪有趣的,他這才多看了一眼。

飯食是溫在竈上的,此時已不像剛出鍋時那麽熱,勞不語就催着少年開動。

勞不語是個不講究吃喝的主兒,早上周氏做的煎饅頭片他就吃的格外香,這會兒正饑腸辘辘,立刻大口吃起來。

而少年則是拿着個饅頭,一口湯,一口菜,一口主食,那麽細嚼慢咽地吃着,格外的賞心悅目,跟他一比,勞不語那吃相都快沒眼瞧了!

沈翠到了這會子也納罕呢,這玉人似的少年到底看中勞不語啥啊?

很快勞不語就吃完了倆饅頭,他夜間還要講書,所以周氏給他準備了三個,加上沈翠省下來那個,所以桌上還剩一個。

吃了七八分飽的勞不語擱下筷子。

少年見了便道:“夫子用吧,我日常吃的就不多。”

勞不語也就不再客氣,把另一個饅頭吃了。

這舉動無疑讓沈翠對這少年的好感度又加了一點——雖然出身富貴但是也不講究吃喝,而且胃口小,好養活!

沈翠過來自然不是為了看他們吃飯的,見勞不語吃完,她正要請他去堂屋說話。

卻沒想到是勞不語先從炕上站起身道:“有件事兒,我想同夫人商量。”

兩人便到了堂屋裏。

勞不語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幾次張口都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

沈翠便道:“夫子是我家二胖的先生,我說句托大的,咱們也算是自家人。我比夫子小一些,夫子就把我當自家晚輩,想說什麽就說吧。”

勞不語這才道:“好,那我就直說了。這小肥羊一心想做我學生,我前頭卻只想在他身上撈油水,委實不地道。今遭他受傷,雖他自己說是因為自己夜間視力差,才腳滑掉下去的。但多少跟我也有些關系,我心裏實在不安……”

沈翠聽到這裏還有啥不明白的?這勞不語啊,到底不是什麽心狠之人。見到那少年這般孺慕他,還為了他掉了坑崴了腳,應該也是被觸動到了。

是要主動補償人家,完成人家的夙願,收人家進門了吧!

這事兒本是沈翠要求着勞不語的,沒成想勞不語竟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沈翠驚喜地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我想補償他,所以……”說着話,勞不語搔了搔發燙的臉,“所以夫人能不能借我一點銀錢?我還一部分銀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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