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翠想了想道:“我還是覺得不是什麽鬼怪作祟,咱們去村口槐樹下看看情況。”
這會子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不出兩刻鐘,天色就會全黑。
勞不語下意識地搖頭,但轉頭發現穆二胖在看着自己,他轉過臉愣是咬牙道:“走,看看去!”
看他害怕的這個勁兒,沈翠只好拿出下午晌從家裏帶過來的燭臺,提前燃起那根特制蠟燭。
溫暖的燭光搖曳,驅散了恐懼黑暗,也使人心頭多了一絲暖意。
勞不語是三人中最害怕的那個,沈翠便把燭臺遞給他,讓他拿着。
勞不語伸手去接,然而才剛碰到燭臺,他又把手縮回去了,大義淩然道:“穆夫人一屆女子,這蠟燭自然該你拿着。”
竟還挺有紳士風度?
沈翠驚訝地挑了挑眉,不過還要急着去村口看情況,所以她沒多說什麽。
等一行三人出了老宅,沈翠發現不對勁了——拿蠟燭的人要走在最前頭,負責探路和給後頭的人照明!
這勞不語!
她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穆二胖也很快發現了這個,仰頭對着沈翠說:“娘,我來拿吧,你走我後頭。”
他年歲最小,又初初開智,經歷的事情少,他自然也是怕的。
但是聽沈翠說要出來看情況,穆二胖一點沒縮,俨然一副小男子漢的勇敢模樣。
“沒事兒,”伸手禿嚕了他腦袋一把,“就這麽走過去吧。”
半刻鐘不到,三人就到了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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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夜間溫差大,夜間起了大風,只看見樹影婆娑,聽得樹葉沙沙作響。如勞不語所說,此時樹下并無任何人影,
燭火晃動,光影斑駁,還別說,配合着勞不語方才那個離奇的故事,頗有幾分瘆人。
就在沈翠準備去往槐樹下的時候,勞不語擺手示意讓她趕緊停下。
沈翠不解地看着他,想着總不會都到這兒了還要半途而廢吧?
勞不語咕咚咕咚咽了兩下口水,哆嗦着嘴唇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哭聲?”
“夫子聽錯了吧,應該只是風聲嗚咽。”
穆二胖也輕聲道:“我、我好像也聽到了。”
沈翠再仔細聆聽,還真聽到了風聲中夾雜的,微弱、凄慘的嗚嗚哭噎聲。
“看吧,真的有……有那什麽!”
要不是男女授受不親,勞不語這會子恨不能一手拉一個,帶着他們趕緊跑路。
沈翠正色道:“夫子別鬧,确實有哭聲,是人的聲音,不是什麽鬼。走,快去看看!”
說完,沈翠立刻循着聲音找過去。
很快,她就在槐樹旁邊發現了一個坑洞。
那坑洞并不大,直徑只有半米。也不是今日才出現的,已經頗有些年份。
村裏的槐樹年齡已不可考,老話總說老樹有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村裏的人就開始向槐樹許願,乞求樹靈保佑。
時下百姓生活條件有限,也不可能像現代那樣扔銅錢,就在樹下挖了個深坑。逢年過節,若是家裏有吃不完的剩飯剩菜,就往坑洞裏倒,權當是供奉了。
當然這種土法子的供奉很容易因為食物的腐敗散發臭味,所以那坑洞就被挖得深了一些,大概有兩米深。
不過村裏小孩也多,怕小孩玩耍掉進裏頭,所以這坑洞上日常不止蓋了一個木板,更是圍了一圈低矮的栅欄。也不知道怎麽掉進去一個人。
聽到有人走近,坑洞裏的人停止了哭泣,啞着嗓子喊“救命”!
雖然那人不知道喊了多大會兒,嗓音已經沙啞變調,但好歹能聽出來是個人。
勞不語這才完全恢複正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說:“怎麽這地方還有個坑吶?”
他剛搬來水雲村,沒有在白日裏仔細看過這處地方,加上那會兒他天色半黯,驚恐之餘自然沒有發現。
救人的活計他不讓沈翠插手,飛快跑回宅子裏找到一條麻繩。
很快麻神甩下去,坑洞裏頭的人抓着一頭,勞不語和穆二胖抓着外面那頭,就把人拉了上來。
那人看着頗有些瘦弱,頭上和身上都挂着殘羹剩飯,上來後渾身散發着腐敗食物的臭味,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就是你小子跟着我啊,害我吓了一大跳,說,你是毛賊還是……”
不等勞不語問完,那人已經軟軟地往後一倒,暈過去了。
勞不語也有些心虛,雖說是對方跟蹤他在先,但他若是這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了好歹,他間接也有些責任。
“不急哈,我粗看過幾本醫書,我看看他是裝的還是在怎麽了。”勞不語還是讓沈翠和穆二胖往後站,他上前去又是摸氣息又是把脈搏,而後才松了一口氣道:“沒大礙,應就是吓着了。”
确認對方無礙,三人的目光自然挪到了對方臉上——眼前這人可不就是那對兄弟中88點資質的弟弟?
前頭她還覺着不好找他呢,還帶送貨上門的?
“是他!”沈翠和勞不語、還有穆二胖同時開口道。
說完三人互相瞅一通,倒都有些不明白怎麽大夥兒都認識他。
但眼下也不是說話的時候,就還是沈翠負責拿着燭臺照明,順帶在樹下找了找,尋到木板把坑洞給蓋上,防止還有其他人失足掉落。
勞不語則把人背上身,穆二胖負責打下手,一道把人送回老宅去了。
後頭那少年放到炕上還不見醒,沈翠不太放心勞不語那半吊子自學的醫術,讓勞不語去換衣裳,她則快步去尋村裏的赤腳郎中。
赤腳郎中的醫術當然不能和城裏正經大夫相比,但此時天色已暗,再過不久就是關城門的時辰,城裏的大夫這會子不會出城診治。就先請個赤腳郎中來頂着。
沒多會兒,老郎中就被沈翠請過來了。
他經驗可比勞不語那半吊子豐富多了,聽他們說是從坑洞裏救出來的人,他就知道這人多半沒啥內傷——那坑裏頭每年都有特別貪玩的小孩子掉進去,但下頭都是厚厚一層的剩飯剩菜,沒聽說有人摔出重傷的。
但重傷沒有,卻容易有別的外傷。
他仔細檢查了那少年的身上和手腳,最後摸到他的腳踝處說:“沒啥大事兒,就是腳崴了,夾板都不用上,回頭尋點藥酒揉揉,散開也就沒事兒了。”
後頭沈翠付了五十文診金,把人送了出去。
穆二胖負責守着那少年,沈翠和換過了衣衫的勞不語坐到了堂屋說話。
勞不語同他是淵源最深的,就由他先說起。
不過勞不語也不知道他具體姓名——對方肯定是說過的,是他沒特別去記,只知道他是京城人士,本來是被家人送到此處,入讀青竹書院的。
但他偶然間得知勞不語在收學生,就改了主意,找到勞不語跟前,說他幼時讀過他所做的文章,十分仰慕,想拜入他的門下。
勞不語那會兒做那不要本錢的買賣上頭了,已經忘記了前頭設比試的初衷,只把他當肥羊宰。
前頭不是說過嘛,沒人傻到想要跟勞不語比詩詞歌賦、君子六藝那些。
這少年就是個例外,他跟勞不語比的就是那些。
一次比試一兩,他隔三差五就去尋他比一場。
這些東西上頭的比試,勞不語自然不可能輸給他這麽個半大少年。
他散進去十幾二十兩銀子之後,勞不語在心裏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肥羊”,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只記得這外號,連對方具體姓名也忘了個幹淨。
一直到前頭過年那陣,這小肥羊才沒尋他,勞不語以為連他都放棄了,才想着可以另換一個地方待了。
“啊,這就續上了。”沈翠接過話茬,“那天在書院街,我去尋夫子那日,就是聽他和他兄長拉扯,他兄長想讓他去青竹書院,他則奮力反抗,從他們的話語中我才知道了夫子……想來不是放棄了,而是被家人拘着。”
“這孩子也是,遇上我怎麽不直接打招呼,反而偷偷跟着我,若不是你拉我再去看過一遭,今兒個外頭風那麽大,怕是沒人聽見他蚊子哼哼似的求救。”
這也是沈翠沒弄明白的點。
也恰好,他們說到此處,穆二胖輕快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娘,先生,他醒了!”
沈翠和勞不語就立刻進了屋去。
炕上的少年已經醒了過來,如老郎中所言,他确實傷了腳,此時坐起身後,就不自覺地蹙着眉,倒吸了一口冷氣。
然後他就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的臭味,等見到沈翠和勞不語一起進來,他的臉嗖一下就紅了,一臉羞憤欲死的表情。
他這麽害臊怕醜,沈翠就很自覺地站在門口沒上前。
勞不語連忙道:“剛給你請了郎中看過,說你扭傷了腳,需要好好躺着,你先別動。”
少年聽話地點點頭,把已經開始變腫的腳平放了下去,而後給勞不語作揖致謝。
別看勞不語之前還吓得跟什麽似的,此時他背着一只手,一副沉穩的文士模樣,擺手道:“不用謝我,你該謝穆夫人,若不是她提醒我說得回去看看,多半你要在那坑洞裏待上半宿。”
少年聞言便轉過臉,朝着門口的沈翠深深作揖,認真道:“多謝夫人相救。”
沒人不喜歡有教養有禮貌的人,尤其他還長得十分俊秀,沈翠對這半大少年倒是真的多了幾分欣賞——時下文人倨傲的多,尤其是資質高、有才學的文人,不把眼睛生在頭頂就是不錯了。
“說說吧,小肥……小郎君,今兒個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