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平心而論,穆雲川笑着的時候,給人的感覺是溫潤如玉,和煦無比,一派謙謙君子風度。即便沈翠知道那溫柔無害的模樣并不是他真實的面孔,也很難生出惡感。

但當他臉上笑意褪去,面容之上就多了幾分讓人不敢靠近的冷然。

那一瞬間,沈翠似乎從他粗布衣袍的身影中看見了他将來位極人臣、睥睨天下的模樣。

沈翠過來的時候未曾鬼祟遮掩,所以穆雲川也早就用餘光瞧見了他。

但他依舊不徐不疾地洗完了手,之後再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的糖塊,唇邊泛起一點淺淡的笑,出聲詢問道:“母親怎麽這副模樣,是我又做了什麽錯事,母親想要教訓我?”

也就前頭不知天高地厚的原身會覺得穆雲川柔弱好欺,現在的沈翠哪兒敢呢?

而且她不至于為了一塊糖就指責穆雲川什麽。

那糖塊本就腌臜,他在人前接過,沒傷了那位老阿婆的心。人後自然是要處理掉的。如何處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那塊糖好像是故意丢給她瞧的。畢竟以穆雲川的妥帖細致,完全可以把它不動聲色的處理掉,怎麽也不至于這般大辣辣的直接把糖塊扔在這裏。

沈翠扯出一個笑,“周氏那孩子樂糊塗了,忘了拿你的碗筷,我回來取。你也是,怎麽把糖扔在院子裏?沒得惹來鼠蟻。”

說着話,沈翠就撿了那糖塊扔到竈房的廚餘桶裏,再飛快地洗了手,多拿了一副碗筷。

穆雲川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平時一眨眼就走完的路程,今日沈翠感受到身後來自穆雲川探查打量的目光,只覺得芒刺在背,步履維艱。

好不容易走到了書院,穆二胖正好從裏頭出來。

見到了他,沈翠才松了口氣,笑着問他:“都要吃飯了,你這是去哪兒?”

穆二胖也笑,他聽嫂子說了大哥回來的事兒,笑容比平時燦爛了不少,“不去哪兒,就是看娘來得慢,以為您拿不過來,準備來搭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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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完了她的話,穆二胖看向穆雲川,規規矩矩地給他行了個書生禮。

穆雲川溫和地一笑,也跟着回禮,“寒山如今真是越發長進了。”

之前他和家裏人一樣,都喊穆二胖小名,如今改了口,就是也把他當半個大人來看了。

不用說太多,穆二胖就感覺到了他話裏的意思,既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走了走了,開飯了。”沈翠實在是不想和穆雲川多待,拉着穆二胖進了屋。

周氏已經将飯菜都擺在了桌上,清爽的炒時蔬、濃油赤醬的炖肉,還有一鍋噴香的豆腐骨頭湯。主食則是饅頭和沈翠烙的餅。

沈翠的廚藝等級雖然得到了提升,但到底也只是1級,做出來的東西算不上黑暗料理了,但也跟色香味俱全這樣的描述搭不上邊。

那菜餅比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上一圈,餅皮有薄有厚,裏頭的菜分布得極不均勻。

沈翠來之前就用菜刀切過,分成了六塊。

切開之後,裏頭的各種菜軟軟塌塌的混在一起,有一些還從邊緣露了出來,越發顯得慘不忍睹。

跟周氏今日特別精心做的菜一比,那更是格外的寒碜。

好在本也就是給書院幾人吃的,他們都習慣了。

勞不語和衛奚都是第一次見到穆雲川,但對他的名字可不陌生。

三人依次互相見禮,然後落座。

日常任務所剩時間不多,沈翠就先把餅分了——勞不語、穆二胖、衛奚一人一塊,剩下的三塊則還在盤子放着。

等他們三人先後吃完,刷出了【1號培養對象智商+1】的系統提示,沈翠才開動。

平時用飯的時候,大家夥兒都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有說有笑的,沒怎麽覺着就吃完了。

今兒個穆雲川回來了,沈翠肯定是不會挑起什麽話題的,衛奚對穆雲川感官不好,就也比平時沉默了幾分。

勞不語和穆二胖都是有眼力見兒的,見他們不說話,便也沒多說什麽。

周氏也不是多嘴的人,只有偶爾用公筷給穆雲川夾菜,溫聲勸他多用一些。

一頓飯吃的格外安靜,只聽得筷子和碗碟偶爾交碰的聲音,直到沈翠吃完了第一塊餅,伸手拿第二塊的時候,穆雲川抿了抿唇,輕聲道:“往日裏沒看過母親下廚,不知道我能不能嘗嘗您的手藝?”

本來就是沒人吃,才要她負責兜底的東西,沈翠大方地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推過去之後,穆雲川用筷子夾起菜餅,慢慢地吃了起來。

和賣相一樣,那烘菜餅的味道并不如人意,爛糟糟的又很雜亂,絕對稱不上一句好吃。

穆雲川并沒有做出假惺惺的誇獎,只是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塊,仿佛這菜餅和桌上其他美味的菜肴無甚區別。

吃過飯,周氏如往常一樣很快收拾好了碗碟,擦過了桌子。

平時沈翠也會跟着她一道拿着碗碟回家去洗,今天卻沒跟着回去——穆雲川不放心他,她也不放心穆雲川啊,可不敢放着他和書院其他人單獨相處,別回頭真從勞不語嘴裏套出一些事兒。勞不語的心眼可絕對沒有穆雲川多。

之前剛入春的時候,吃過飯人就容易犯春困,勞不語和倆孩子吃過飯都會午歇一會兒。

但眼下端午将近,馬上就要入夏,午歇容易悶出一身汗,睡的不舒服反而會整個下午都沒精神,所以日程便改為飯後多練會兒字,把犯食困的那一段時間給應付過去。

碗碟撤走之後,穆雲川幫着勞不語從堂屋裏搬走了八仙桌,就開口詢問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在這裏旁聽一會兒?”

這其實沒有什麽不方便的,衛恕從之前的一個月來探望衛奚一次,到現在已經變成了每到旬假就會過來,甚至還讓衛家人多送了一套桌椅和筆墨紙硯那些。

穆雲川要旁聽,直接用衛恕的桌椅就成,衛恕絕對不會和他計較那些。

勞不語其實一直對師兄這如意弟子挺好奇的,但他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詢問地看向沈翠。

沈翠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然後把躺椅搬到了廊下躺着。

很快,堂屋裏就安靜下來,穆二胖和衛奚開始練字,只聽得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間或兩人遇到一些問題,勞不語就輕聲指點一二。

練過字,便是抽查和答疑時間,抽查主要是針對穆二胖的,看他對前一晚講的書有沒有遺漏。

答疑則是穆二胖和衛恕共有的,可以問任何學業上遇到的問題。

輕聲細語的交流聲在耳邊萦繞,外頭天光大好,微風徐徐,偶然傳來幾聲蟬鳴,沈翠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很快地就迷瞪起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沈翠耳邊傳來系統的一聲輕咳。

系統從來都是有事兒直接說事,沒事的時候也是等着沈翠找他,并不會主動打擾她休息。

沈翠剛要在腦子裏抱怨,一睜眼,卻對上了一雙泠然冷漠的眼。

那是沈翠形容不上來的感覺,就好像在深山老林的野外中休息,而後被蟄伏暗中的野獸盯上了一般,令她不自覺地就汗毛倒豎,冷汗涔涔。

穆雲川就站在幾步開外,手裏拿着一個粗瓷茶盞,似乎是從屋裏出來準備添水,但又不知道站了多久。

相顧無言,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系統,他出來多久了?】

【沒有多久,但是他在盯着宿主看,大概看了1分鐘。所以我把你喊醒了。】

【他盯着我看什麽?我說夢話透露什麽東西了?】

【沒有,如果宿主說什麽夢話,我早就把宿主喊醒了。】

僵持了幾息時間,穆雲川歉然地笑了笑,先打破了靜谧:“覺得有些口渴就出來添些水,擾了母親休息了。”

他依舊是素日裏溫潤純良的模樣,仿佛方才眼中的冷漠疏離,并不是為他所有。

沈翠也完全清醒過來,笑着說了聲不會。

随即,穆雲川轉身去了竈房。

往茶盞裏添加了溫水後,穆雲川把茶蓋合上,颀長的手指落在茶蓋上輕點。

她那繼母,行事作風完全變了,不再暴躁易怒好操控,說是換個人也不為過。

更十分有本事,書院上下乃至周氏,都十分信服她,以她馬首是瞻。

人在半夢半醒之間不擅僞裝,她方才睜眼見了他,目光中沒有往常那些憎惡鄙夷,只有戒備防範和……幾絲畏懼。

在他幼時便苛待他、辱罵他的人,如今竟會怕他?

穆雲川仿佛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兒,輕聲低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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