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翠雖還是對穆雲川有些發怵,但既然避無可避,也只能安慰自己說,應付過這一次,穆雲川考過院試,他就會去府學讀書了。

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的,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見上一次面,她也就能接着過之前那種“山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的悠閑日子了。

這麽想着,她也就安心了許多。

穆雲川連中二元的消息不胫而走,晚了幾日,村裏人也得了消息。

原身人緣差,而穆成雖是本縣人,卻不是在水雲村長成的,又一般都是在縣城裏讨生活,所以穆家和村裏其他人家來往一直不是很多。

至多也就是有時候沈翠從村裏買些雞蛋和菜——雖然周氏自己也養了雞,種了菜,但她辛苦勞作得來的,并不夠一大家子人吃喝。而且沈翠也不好意思拿她的東西,寧願花點小錢從外頭購置。

但是自打穆雲川考上的消息傳來,村裏人一下子對他們都熱絡起來。

倒也不圖啥,就是過來道個喜,進來坐坐,聊聊家常,沾沾喜氣。

若是按着原身的性子,此時知道繼子馬上要當上秀才了,那肯定是眼睛生到了頭頂,恨不能抖到天上去。

沈翠做不出來原身那種極品事,在她空閑的那半天時間裏,逢人上門,她也會請人進屋坐上閑聊一會兒。

鄉親們當然很快發現了她的不同,沈翠也并不否認自己的改變,就說:“我家二胖現在也是讀書人了,我這當娘的,自然也不好給他跌份丢人。”

村裏人都知道從前的穆二胖癡傻,前頭聽說穆家舊宅這邊又是請先生,又是弄什麽書院的,私下裏沒少嘲笑。

但眼下不是那般境況了,水雲村出過好幾個秀才,也有鳳毛麟角的幾個舉人,但連中二元的人物卻未曾有過,眼下的穆雲川在村民眼裏俨然是文曲星下凡,都有神仙似的哥哥了,弟弟開竅不也很正常嗎?

這說法十分可信,畢竟穆雲川不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她為了穆雲川沒必要改變自己,但為了親兒子,那當娘的是啥事兒都願意的。

就這樣待着客,五月初,穆雲川從外頭回來了。

其實前一天他就從府城趕回來了,但比起歸家,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在山長面前憑記憶默寫出試題和整張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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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和他同年下場的同窗都是如此。

他們的卷子往後也會成為書院中一筆寶貴的教育財富。

山長看過他的卷子後十分高興,在人前倒是沒多說什麽,等人散了,他臉上才露出真切的笑容。

“雲川這文章寫的好,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詞藻瑰麗,既言之有物,又文氣斐然。保持下去,院試的頭名也非你莫屬。”

穆雲川依舊自謙道:“山長謬贊,雲川不過是僥幸而已。”

山長見他态度如過去一般無二的恭敬,越看他是越滿意,“院試還有一段時間,你年前便一直長留書院,确實也該歸家一趟。這便給你幾日假期,但你切不可分心,科考才是正道。”

穆雲川道一聲自己省得,歇過一晚,今日便回來了。

他人不過剛進村,還不到穆家,村裏人見了他就笑道:“文曲星回來了!”

而後便簇擁着他一路往穆家走。

沈翠算着日子他這幾天就該回來了,而當天的書院日常又沒在吃早飯時發布,所以她沒在書院待,和周氏一樣在家裏等着。

聽到外頭的響動,周氏立刻從洗衣盆前站起身。

一路快走到門後,周氏反而不敢開門了。

夫君眼下已經是童生了,又馬上是板上釘釘的秀才。

村裏人如今見了她,都會笑着喊她“秀才娘子”,連帶對她的态度都客氣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氏從前就篤定自家夫君會有出息,也一直盼着他歸家,可真等到這一天,她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和害怕來。

熱鬧的人聲越來越近,周氏捋了捋頭發,抻了抻衣服,卻還是不敢開門。

沈翠便站起身,到了她身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春衫單薄,察覺到後背的那一點暖意,周氏深呼吸了一下,打開了大門。

穆雲川也正好到了家門口,周氏見到他唇邊噙着的那和過去一般無二的溫柔笑意,一顆懸着的心這才落到了實處。

穆雲川看過她一眼,同時也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沈翠,便躬身作揖道:“不孝子請母親的安,數月來為了科考而沒在母親身邊服侍,是兒的不是。”

沈翠是真沒想到穆雲川身負功名後還能對自己做到這般地步,短暫地驚訝後,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而後笑着快步上前把他拉了起來。

“回來就好!你看你都瘦了,在外頭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取得一點小小成績,算是沒辜負母親的教誨。”

村民們跟了過來,沾沾喜氣只是一遭,其實也有不少人是來看熱鬧的——看發達後的穆雲川會如何對待苛待了他十來年的繼母。

兩人“母慈子孝”的畫面落入村民眼中,自然也惹起了不少議論。

“從前這沈翠花不是苛待這穆大郎嗎?怎麽兩人看着關系還挺好?”

“肯定是穆大郎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見識呗!”

“那也不至于這般吧?我從前沒怎麽來過穆家,前兩天倒是來坐了會兒,沈翠花不像是會做出那種極品事兒的人,難不成從前都是誤傳?”

“啥誤傳不誤傳,沈翠花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村裏老人都知道的!”

就在村民們的議論聲中,沈翠這邊收到了書院日常的任務提示,還是讓她為書院上下烹制一頓飯。

也正好,她就不用被衆人當成動物園的猴子被人圍觀了,于是她挎起菜籃子,說出門去買菜,做頓飯好好犒勞穆雲川,将應酬的事兒交給穆雲川和周氏來做。

反正越是人多,穆雲川就越會顧忌到名聲,越不敢生事兒。

從家裏出來後,沈翠幹脆真的進了趟城,割一斤肉,順帶讓攤主半賣半送了幾塊大棒骨。

周氏做啥都好,就是實在太過精打細算,家裏現在比從前富裕不少,但她愣是一個大肉菜不做,至多每頓弄一些肉絲、肉末的。

沈翠也不好說她,畢竟她确實是在為整個家打算,卻是真的有點饞肉。

後頭沈翠再在商城裏購買了烙菜餅需要的食材,提着滿滿當當的一籃子菜回了家。

彼時穆家的人居然不減反多,其他沒見到穆雲川歸家的村民,都得了消息往這兒趕。

然後衆人便把他圍在中間,詢問他科舉是怎麽考的,府城是什麽模樣的?

穆雲川唇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溫聲和氣,極其耐心的解答衆人的問題。

周氏插不上話,見到沈翠回來,便跟着她進了竈房。

烘菜餅這種東西,沈翠一回生二回熟,自己就先開始和面揉面了。

周氏就負責料理肉菜。

這次不用沈翠再特地說,她很自覺地沒把肉切成肉末或者肉絲兒。

也就半個時辰,沈翠的菜餅烘制好了,周氏也炒出了一盤時蔬,炖好了一鍋肉,只剩下一鍋骨頭湯,在竈上呼呼冒着熱氣兒。

看着村民們還沒有走的意思,沈翠就想着留他們吃飯了,總不好把賀喜的客人往外頭趕。

但村民們卻有自覺,他們空手上門的,又沒帶什麽禮來,不好白吃人家的飯,就自覺地告辭。

走在最後頭的的是一個年事已高,已有些糊塗的老阿婆。

她連旁人來幹啥都不知道,稀裏糊塗跟着衆人一道過來的,看到旁人要走,她就也跟着走。

穆雲川見她腿腳不利索,走得慢,便伸手去攙扶她。

阿婆樂呵呵地誇贊他是“好孩子”,臨出門前還摸出一塊饴糖,說是自己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吃的,給他吃。

那饴糖沒有用油紙包着,塞在衣服裏,早就不知道化開多少次,更沾染了多少髒東西。

“阿婆糊塗了,怎麽拿這樣的東西給未來的秀才公?”

“就是啊,這東西多髒啊,快扔了!”

衆人的埋怨聲中,糊塗的阿婆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起來。

穆雲川卻不以為意地将那髒兮兮的糖塊接到手裏,“是阿婆珍藏的好東西,我怎麽會嫌棄?”

“也就咱們這未來秀才公好脾氣!”

衆人自然對他一通誇,然後先後結伴離開。

等人都走了,周氏詢問沈翠今天是把飯擺到書院還是在家吃。

不等沈翠做決定,穆雲川就道:“弟弟念書要緊,左右也沒隔多遠,還和往常一樣就成,沒必要為了我大費周章。”

他還沒見過自家那翠微書院,又是敏感多疑的性子,不放他去親眼看看,肯定不能安他的心。

沈翠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就沒有虧心事,不能讓穆雲川知道的都在自己腦子裏,所以不怕他去瞧什麽,就說聽他的。

周氏拿了食盒出來,将菜一一放進去,沈翠後腳也跟過去,穆雲川則說自己有些口渴,喝口水再過去。

婆媳倆如往常一樣出了門,走了幾步,周氏才赧然地懊喪道:“壞了,我忘記拿夫君的碗筷了。”

她平時不是這麽粗心的人,今兒個遇上大喜事,頭暈腦脹也很正常。

沈翠看她手裏東西比自己多,就笑道:“你先送去,我回去拿就成。”

因為剛出門,穆家大門敞開着,沈翠走到門口,就見到臉上已沒了笑容的穆雲川正在水井旁慢條斯理地洗手。

他的手生的如同他的人一般好看,白皙颀長,骨節分明。

而他腳邊,則是那塊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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