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試卷出完,衆人幫着謄抄,最後一場小比很快開始。
沈翠下場,齋夫把墨跡剛幹的試卷一份份發下來。
依舊是将近一刻鐘的只能閱卷,不能動的流程。
這次的卷子難度可謂是大大提高,例如‘兩鼠對穿’‘河上蕩杯’……不只是《九章算術》裏頭的例題,更還有《孫子算經》、《夏侯陽算經》、《張丘建算經》裏頭的。
沈翠當然看到題對應不到具體是哪本書,但數學嘛,萬變不離其宗,內核是差不多的。
‘他’一道一道看過去,腦子裏已經有了大概的解法。
等看到最後一題,同樣是先把晦澀的古文字在腦子裏翻譯成現代文字——
說有一個擅長跑步的人環繞小城勻速跑步,這小城附近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個驿站,這些驿站間隔相同的時間,就會發出一輛馬車。
每隔一刻鐘的三之一,也就是5分鐘,就有一輛驿站的馬車從對面相後行駛,每隔半個時辰的三之一,也就是20分鐘,就有馬車向他前面行駛。
若馬車也是勻速行駛,且到達下一處驿站之前都不會停留,那麽這些驿站之間發出馬車的間隔時間是多久?
這道題乍眼一看,便已經是非常棘手。自然吸引了沈翠的注意力。
但用方程的話,設置出四個未知量,即相鄰馬車間的距離L、馬車的速度v1、跑步的速度v2和所求的間隔時間t。
她還是有些頭緒的。
很快齋夫敲響銅鑼,可以開始答卷,因知道最後一道題最難,所以沈翠在做前頭的題目的時候,刻意加快了速度,做完之後再進行驗算。
全部驗算完畢後,她先把答案謄寫上去,剩下的時間專攻最後一道。
在淩青明等旁人眼中,則是‘他’又像上次一樣,拿到卷子就開始閉目假寐,沒過多久就一口氣連着寫下許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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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在上一場小比中發揮出色,連淩青明都不敢再覺得‘他’是胡鬧,不由自主地過來看他寫的答案。
又是所有書寫的答案都正确!
淩青明再看向不遠處自家書院的學子,速度遠遠比不上不說,還用了更多的稿紙,正在埋頭苦算。
但讓淩青明稍微安心的是,眼前的少年最後一道題沒寫!
果然,老山長那道題委實是難了一些。而眼前的少年,也沒聰穎到那種地步。
又過了兩刻鐘,場內其他學子都先後做完了前頭幾題,開始攻克最後一道難題。
老山長也在考場內轉了一圈了,發現大家都沒寫出他的題,連前一場表現最好的‘張生’都卡了殼,他不由生出幾分遺憾和惋惜。
人嘛,老小孩老小孩的,年紀一大,心性就容易向小孩發展。
前頭出那道題,雖是他一時興起,但也代表如今一衆書院,只重視應試教育,而并不注重科舉不考的算學。
前朝還設有算學館,彼時算學還不是一門小學。到了如今,科舉考試不再重視這門,算學沒落,便是無什麽人會重視了。
他雖和一衆評判說好算做附加之題,但若是衆學子都答不出,就顯得他在出的題十分不恰當了——畢竟出題也是有講究的,為的不是把衆學子都難倒,而是分辨出各人的水平。
以他的地位和年紀,其他評判和山長不會指責他,只是他自己惋惜之餘,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老山長胡須後頭的臉頰隐隐發紅,正要往人少的地方站一站,沈翠再次睜眼,在卷子上寫出了最後一個答案,然後舉手示意表示要交卷!
這次卷子被收走,沈翠沒再看幾位評審的反應,立刻下場休息去了。
最後那道題彎彎繞繞,她費了不少腦細胞,用了三元一次方程組才解出來,體驗了一把夢回校園時代,被數學題吊打的苦痛。
若是難度再加深,需要用到高中數學知識,沈翠還真沒信心能做出來了,試問哪有畢業多年的成年人苦學三個月,就能回到高中的巅峰狀态的?
也确實是她前頭略有些小看古時數學題目的難度了。
勞不語和穆二胖、衛奚都在場邊等着‘他’,見‘他’面色有些發白,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想。
為了安衆人的心,沈翠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比了個大拇指。
于是幾人臉上這才有了真切的笑,噓寒問暖地把他迎回看臺。
沈翠一屁股紮進扶手椅子裏,而此時場內還沒有其他人交卷,也就代表着到這會兒還沒人做出來最後一題。
這場小比後頭無人再提前交卷,直到考試時間結束,齋夫才依次收走了衆人的試卷,交到幾位評判手裏。
沈翠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想着這場的優等第一應該是跑不了了,‘他’也可以功成身退。
果然,後頭小比結果出來,翠微書院位列優等第一!
昨兒個勞不語他們就不吝啬溢美之詞把‘他’誇了又誇,今天卻是不知道如何再誇,就一人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
五場小比通通結束,最後的流程就是統計通過複試、進入下一輪的名單。
翠微書院這邊已經無緣下一輪了,也就不用等着聽什麽結果,但兩場優等第一,完全是超出預期,再不用擔心勞不語會挨打了!
勞不語就拉着沈翠的手站起身,道:“昨兒個還沒請你吃飯,今日你表現這般好,說什麽都不能早早地走了。今日我們山長身體不虞,就先請你去我們書院做客,明日我再做東,下館子好好吃一頓!”
沈翠剛緩過勁兒來,聽到他這話自然不能答應,跟着回書院,豈不是要露餡?
‘他’抽回自己的手,連連比劃,表明自己還有事兒呢,不方便的很!
這時候她亂比的手語就起到反效果了,勞不語還當他是真遇到了什麽麻煩,試探着問:“昨兒個我們山長說你借住在親戚家,可是親戚待你不好?”
他現在是真把‘張生’當自家人瞧,隐隐有要為‘他’撐腰做主的趨勢。
沈翠登時一個頭兩個大,早知道就不摳搜省點數了!
兩人正一個比劃,一個瞎猜着,淩青明已經開始朗聲宣布複試結果——
“通過複試的書院有弘樂書院、文俊書院、青竹書院……翠微書院!”
這話一出,勞不語和沈翠顧不上掰扯了,幾人臉上都出現了震驚的神色。
這樣的盛會大比,難道也有統計出錯的時候?
因為參加複試的書院少了很多,這些書院受到關注的程度也比之前高了很多,當下就也有其他人發現翠微書院不該進入下一輪,很快派出各家代表上前詢問。
翠微書院這邊,勞不語也作為代表也上前詢問結果是不是弄錯了?
一問之下,這才知道是那老山長動用了評判一票晉級的權利,保住了‘張生’,也就是保住了整個翠微書院!
前頭勞不語就說過,因為書院大比發生過徇私舞弊的事情,淪為笑柄,如今的評判無人會再用那項權利!
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老山長動用了,此時下頭的人也多少都有些意見。
沈翠沒有上前,聽到的酸話那就更多了。
“這翠微書院名不見經傳的,沒想到還能拍到弘樂書院的馬屁。”
“就是,那人不就是會做幾道算術題,有什麽值得老山長另眼青睐的?”
“那人還是個殘疾呢,注定無緣科舉仕途的,保‘他’有什麽用?”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站在上首的老山長也瞧見了被衆人指指點點的沈翠,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
驟然得了一代名師的青睐,保着自己通過了複試,沈翠自然是感激他的,便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
那老山長将‘他’招到跟前,也不說旁的,只道:“別聽那些人胡說,身負不足,不是你的錯。最後一道題只你一人做對,阖該你進入下一輪。你于算學上很有天賦,師從何人?”
沈翠張了張嘴,又随便比劃了一下。
老山長沒看懂‘他’自編的手語,只沒想到他居然還不止一樣殘疾,目光中多了幾分對晚輩的疼惜和憐愛。
此時其他幾個評判這才發現他不止右手有問題,居然還不能說話。
前頭他們同意老山長使用保人的權利,是因為覺得‘張生’雖然右手殘疾,但确實于算學上天賦異禀。
這樣的人,即便不能科舉入仕,但等他長成,或也可成為一代名師,教授他人。
順水人情做一做,萬一後頭能想辦法将他招到自家書院呢?
可眼下知道‘他’都不能說話,那這樣的人那真的是派不上任何用場了,何至于為了‘他’惹來非議呢?
幾人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倒黴差事再次輪到淩青明這主辦方頭上,他猶豫着問:“您看這結果是不是……”
老山長方才還和顏悅色的,聽到他的話,臉上的笑容淡去,一邊輕捋着胡須,一邊環視過衆人道:“結果不變……我還是那句,只‘他’做出那一題,翠微書院晉級,當之無愧!諸位應當知道,有教無類。”
雖然此時的書院教育學生,為的是科舉應試。教的好了,學生出息了,書院自然名利雙收,二者互相成就。
但弘樂書院,秉承着卻是聖人的主張——只要想學,不論身份地位甚至健康與否,那麽便該給一視同仁。同樣,這場比試就應當只看‘張生’的出色表現,而不論‘他’身負幾樣殘疾,未來能不能為各書院所用。
這想法固然有些天真,但誰敢說這是錯的?
淩青明和其他幾個評判面色讪讪地應了聲是。
連沈翠聽了心裏都生出一些不好意思來,她開設書院,為的也是完成系統任務,跟眼前的老山長相比,那就是目的不純,功利性過強。
這世間,終歸是有大賢大聖,不求回報之人的。
‘他’看向老山長的目光,多了幾分真切的崇敬和孺慕,這一刻沈翠甚至在想,如果不變裝,而能用自己本來的身份參加,想來老山長也不會因為她女子的身份而歧視她。
老山長堅持自己的态度,旁人聽了他‘有教無類’的說法,也不敢再反對,于是賽果就此定了下來。
沈翠很快收到了系統通知——【獲得獎勵:時間增益3年。】
她前頭就是為了這個獎勵才走到現在,眼下卻沒急着進入系統查看,而是又公公正正地朝着老山長行了個大禮。
謝他的青睐,謝他的力排衆議,更謝他不帶歧視的‘有教無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