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後頭各家書院代表下場,向不明所以的其他人轉達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這一不宣布,就仿佛把一灘水倒入了油鍋中,一下子炸了鍋。

怎麽說呢,那些山長和先生即便是心中頗有微詞,但礙于情面和身份,是不好說什麽的。

但一衆學子年輕氣盛,正是敢說敢言的時候,更有一些沒下場的文士書生,也有些憤憤不平。

大夥兒都是按着規則在比,為此辛苦付出了三年的努力,就翠微書院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算術怪才,單那一門出挑,就能打破規則了?

雖這确實是評判的權利,但那‘張生’還不止有一樣殘疾,卻單他一個得了老山長的青眼,那是什麽意思,其餘正常人都比不過他了?

這話要鬧到老山長面前,老山長那自然會說,那一道題就‘張生’一人做得出,跟殘不殘疾又甚關系?旁人就是比不過。

但他們也沒那個膽子鬧到明面上,就在下頭鬧哄哄的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今日這消息還只是在場地內呢,回頭等各家書院返回自己地界兒,傳來傳去,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還不知道要荒腔走板,傳成什麽樣兒。

老山長這把年紀了,和勞不語、淩青明的先生一個輩分的,他們先生還在時,和老山長交情匪淺。他老人家高風亮節了一輩子,此次固然也不是有什麽私心,但勞不語私心裏卻不忍心他為了自家,而被人議論、诟病。

勞不語沉思半晌,在旁邊朝着沈翠招招手。

沈翠過去,就聽他有些為難地道:“我知道老先生對你是青睐有加,于你而言,這更是一個千載難逢、揚名天下的好機會。但是對他老人家……人言可畏。”

說着勞不語也有些不忍,畢竟以‘張生’的才華,若是能被老山長那樣的人賞識,挂靠到一個好書院,那絕對能閉眼進入後頭的比試,不用落到現在這被人非議的地步。

沈翠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勞不語想主動退出後頭的比試,但又不忍心‘他’被埋沒,糾結的不行。

‘他’本來也不是為了出人頭地才來,老山長肯保着翠微通過了複試,拿到了系統獎勵,已經收獲了意外之喜。

而且自家書院的水平,大家心裏也有數。再往後比,也不可能再有機會贏。

實在沒必要為了下一場注定要輸的比試,消費人老先生攢了一輩子的好名聲。

更別說出名這事兒,對‘他’同樣百害而無一利。

‘他’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同意。

勞不語就帶着‘他’去和一衆評判表明了心跡——他們感激老山長的青睐,但自家書院才成立不久,都談不上根基和底蘊,走到今遭已經是十分幸運,後頭的比試,他們主動退賽。

若是他們退賽,那老山長保翠微通過複試這樁事兒,也只能算是小插曲,并不會影響後頭的比試,後頭衆人的注意力也就被轉移到半決賽、決賽上,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你可想好了?”老山長不看勞不語,而是看向沈翠,“初試和複試裏,參賽學子衆多,并不能凸顯出個人的才華。等到了後頭,若你能殺進決賽,甚至在‘數’這一關拔得頭籌,那你來日的境況,與現在可将完全不同。”

眼前的少年穿着半新不舊的布袍,頭上也只戴着一個木簪子,身上又有二處不足,不用想就知道日子并不好過。

若是此番能揚名天下,憑借書院大比的好成績,尋摸一份像模像樣的差事,那真是輕而易舉。

若是現在半路截止,至多幾個月,保管再無人記得‘他’。

機會稍縱即逝,下次大比,那又得等三年。三年足夠發生太多變故了,若是後頭再出現算學上的天才,那麽‘他’便再無機會。

且老山長縱然再欣賞‘他’,但到底年事已高,三年後的大比會不會來當評判都未可知。換成旁人,大概也不會因為‘他’出衆的數學天賦,而給他這麽個機會。

沈翠十分認真地重重點了點頭,又再次向着老山長行禮,謝他的好意。

老山長看‘他’态度大大方方的,不見半絲勉強和不甘憤懑,對‘他’的欣賞不由又多了幾分。

這樣好的孩子,老山長是有心想讓‘他’跟着自己回弘樂書院的,但眼下并不能這般。真要這般做了,便會讓人覺得他前頭保着少年是存了私心。他這把年紀倒是不怕旁人議論,但沒得讓那些人把眼前這至誠至純的少年,想成那種會鑽營、拍馬屁的小人。

他讓人拿一疊弘樂書院自己制作的信封,遞到沈翠面前,“這個你拿着,若是遇到困難,或者學業上遇到什麽問題,盡管寫信給我……還有你那筆字,可得好好練練了。”

沈翠恭敬接過,複又認真地點了點頭。

和‘他’說完話,老山長又轉頭看向勞不語,好笑道:“你這小子,畏畏縮縮的作甚?過來說話。”

勞不語和淩青明同門師兄弟,老山長前頭稱呼淩青明為‘淩山長’,這會子對着勞不語卻是這般,私心裏更欣賞哪個,一目了然。

“早些時候你先生還在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這次過來,我本來還想私下裏跟你唠叨幾句。不過今日從翠微書院整體表現來看,你這先生,當的不錯。”

勞不語忙道不敢,“我不敢居功,功勞的大頭都是我們山長的。這‘張生’,也是我們山長偶然結識,然後發現了‘他’的天賦,從而重用的。”

這次書院大比出了個女山長,不少人都當成稀奇熱鬧來瞧。

老山長也知道這個,雖未和沈翠打交道,倒是對她生出幾分好奇來。

他這年紀倒也不用擔心什麽男女大防,就讓人另外拿了一疊信封給勞不語,讓他轉交沈翠,說回頭兩家書院可以經常通信,交流一下教育心得。

這是書院大比中的常見操作,互相欣賞的書院留下自家的信封,充當信物,保持通信交流,也是文人之間的一樁美談。

翠微這邊是沒準備這個的,但他們這樣的小書院,規矩少,人也簡單,直接寫信過來,不擔心信會卡在書院其他人手裏,省去送信封這一步也無甚大礙。

事情解決,幾位評判還想商量下一輪比試的細節,這下子是真沒翠微書院什麽事兒了。

勞不語和沈翠也就行禮告辭,回了自己看臺。

午飯早在最後一場小比後送了過來,其他人卻是沒動,還等着聽消息。

聽勞不語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衛奚和穆二胖都沒有不甘心退賽的,本來就是自家技不如人。

只是衆人都替‘張生’趕到惋惜,畢竟他們本來就不是奔着好成績、好名聲來的,但是‘張生’長途跋涉過來,身體這般不便,路上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大展拳腳的機會近在眼前,‘他’卻放棄了。

沈翠就用手蘸水,在桌上寫了一句詩——“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他’此時能寫出這樣的詩,便再無人懷疑‘他’是強裝出來的淡然了。

“真是好小子!”勞不語一邊稱贊,一邊大力地拍他後背。

沈翠本來還覺得自己挺帥氣的,被他這麽一拍,差點直接趴到桌子上——【易容丹】改變了她的外貌,但并不是重新塑體,本質上還是柔弱的婦人身體。

周氏已經去把飯菜熱過,将飯菜重新擺上了桌。

考慮到回去後,自家胖兒子肯定還要讓自己吃飯,沈翠就只吃了一個饅頭。

等吃過了午飯,沈翠不給勞不語再挽留的機會,亂比一遭,表明自己還有事兒,就作揖告辭。

穆二胖和衛奚都是生了結交之心的,見他又是比完就走,都面帶不舍地看着‘他’。

反而是勞不語同他們小聲道:“放棄了今遭這樣一個好機會,縱使心性再豁達,但心緒肯定有些影響……‘他’剛吃飯也比前一日少用了一些。‘他’不肯在咱們跟前表現出來,咱們也就不要勉強,讓‘他’自己靜靜。”

倆孩子這才跟着點點頭,起身和‘他’道別。

沈翠慢慢走出比試場地,這會子旁人也都多少議論‘他’,但知道‘他’後頭自己退賽了,也算有些自知之明,倒是沒那麽敵視‘他’了。

等到了外頭,沈翠趕緊找了沒人的地方變回來。

勞不語他們馬上就要回村去了,剛還聽勞不語提了一嘴,說衛奚今日累的不輕,臉色不大好,回去的時候雇輛車。

她早上出來匆忙,沒帶銀錢,用兩只腳肯定是快不過車的。而且雇車的動靜也太大了,太容易讓人見到。

所以沈翠沒回村,而是再原路返回,裝作放心不下過來看比試的。

很快幾人在考場外碰了頭,勞不語見到她莫名有些心虛——自家這山長行事不拘小節,就沒有她不敢想、不敢做的,野心極大。放棄了那麽一個好的機會,想來她肯定是有些不高興的。

沈翠确實心情确實不高,但也不是因為這件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兒,而是累啊!

連着兩天一人分飾兩角,她快累死了。

但這份疲憊還不能在人前表現出來,她得強打着精神,扯出笑臉,誇勞不語的決策沒錯!

後頭便是雇車回村,勞不語帶着倆孩子回書院那邊,周氏也被沈翠打發去書院擦洗一下浮灰。

等到人都離開了,沈翠左右環顧一圈,确定無人,衣裙一撩,開始爬牆——出來的時候大門都反鎖了來着!

等她翻過土牆,又爬進了主屋的窗,把大門和屋門都從裏頭打開,至此,書院大比算是告一段落。

而沈翠也累的癱倒在了炕上,總算是有機會仔細查看系統給的兩樣獎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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