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步驟
餐桌上好容易安靜下來,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輕響。
沈澍是當真有些餓了,中午時候被陳量纏着問東問西,午飯統共也沒怎麽吃,方才在樓上蛋糕又只騙到了一口,這時候落筷便頻繁了許多。
姜裴被飽腹感催得泛起了食困,拿手肘支在餐桌上,手指屈起,用指節頂着下巴,眼微微地眯起來,一副很百無聊賴的樣子。
他在這間房子裏待了很久,但因為某些緣故,一直沒怎麽有機會細細打量過。
他微微地偏了偏頭,目光虛虛地從屋中陳設上掃過去。
下一刻便清醒過來。
這屋子裏的布置不大對勁。
他方才只是粗略地看過去,便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
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是仿着姜家老宅的陳設來的。
這樣的猜想實在有些荒謬,姜裴很輕地眨了眨眼,像是為了驗證一般,帶了點急切地往角落的立櫃看去。
立櫃頂部放了一座貓頭鷹擺件,琺琅瓷質地,半張着翅膀的造型,件身上隐隐流動着光彩。
和他記憶中老宅的那件一模一樣。
屋子的主人像是把這裏變成了一場複刻。
複刻當年曾經遇到過的一切,好叫它在記憶裏活得更久一點。
難道在這麽些年中,沒有能叫沈澍更留心在意的人和事情了嗎?
所以他才會這麽固執地選擇把自己留下來,留在許多年前的一場及時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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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熟悉的環境中,姜裴很難得地生出一種茫然的情緒。
他似乎是在在無意中承載了別人許多年的期望。
這樣的感受太突兀,他從來沒有體會過,所以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樣去消化。
當年在雨中挨打,狼狽地滾了一身泥水的小孩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長大了。
而他長大的過程,姜裴從未參與過。
因而這個人對他來說,變成了萬分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姜裴停了一會兒,将目光從彩色的貓頭鷹擺件上收回,轉而落在了沈澍身上。
小孩子長成了大人,是什麽樣子呢?
他麽能見到過沈澍在別人面前的樣子,論據并不是很充分,只能拿自己見到過的這個人來擅自地判斷。
他變得黏人,變得固執,變得愛撒嬌。
可是看着自己的時候,那雙黑色的圓眼睛依舊會是亮晶晶的。
好像是變了,但是又沒有改變很多。
細算起來,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沈澍。
從前是來不及,後來是不願意。
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攔在前頭,導致了他對這個人還處于一種未知的狀态裏。
姜裴想,我該生氣的。
畢竟這個人做了很過分的事情,罔顧了他的意願,用一些非法的手段将他關來這棟房子裏,限制了他的自由,像在豢養一只會歌唱的夜莺。
可是沈澍又不要求他唱歌。
沈澍把他關起來,對他開口說喜歡,又小心翼翼地求他留下。
這個明明擁有着主宰的權利,卻又卑微的好似一無所有。
就好像,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還是當初在姜家老宅裏混身濕漉漉的小孩子,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等着姜裴來救他。
姜裴原本沒有這項義務的。
他是嚴格意義上的受害者,大可以理直氣壯,為所欲為,用所有想到的詞彙去刺在沈澍身上。
只要他想,這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他将這個人握在了手裏,輕而易舉就能從精神上摧毀他。
可是莫名的,姜裴不願意這樣做。
在察覺了那個沈澍懷揣很多年的真相後,他很糟糕、很不合時宜地變得心軟。
仿佛對着這個人,不由自主地多出一份額外的寬容來。
像是很抱歉,又帶着一點彌補,因為沈澍獨自一個人惦記了很多年。
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很輕易地獲得姜裴的原諒和同等回饋的愛情。
畢竟這個人先前曾經非常蠻不講理過,而且目前并沒有悔改的意圖,像是要把蠻不講理貫徹到底。
一聲不響地就搞了場綁架,不肯開口和他講話就要親上來,像是很理所當然地把姜裴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
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姜裴不是很開心地想。
他雖然沒有喜歡過人,可是也知道有關愛情的所有步驟。
畢竟當年徐銘追秦衾的時候,每場約會都要和他再三商讨。
總之一定不會是沈澍這樣子。
喜歡一個人,要很認真地追求。送大束的玫瑰和巧克力,約定好空閑的夜晚,在沅城裏那座大廈頂樓的玻璃餐廳吃晚餐,餐後再很有禮貌地将人送回家。
牽手之前要問過對方的同意,确定關系後才可以親吻,更是不能随随便便睡到同一張床上。
可沈澍急切又不講禮貌,擅自地不經過他同意,就跳過了一系列的前奏。
像是一些圈地盤的無賴行為,放肆極了。
甚至連招呼都不打,就搶走了他的藍莓。
姜裴越想,月莫名地生出了一點委屈。
他還沒有被人這樣潦草地追求過。
沈澍在所有的追求者裏,表現得算是頂頂差勁。
所以也并不能借着小時候的交情,就理所當然地插隊,想要跳過考察期,直接被審核批準。
姜裴還一點都不确定,要不要去喜歡這個人。
更何況這人做起事情來不顧分寸,只知道搶了人就跑,平白地留下了那樣一個爛攤子。
只是想一想回去後要怎麽面對秦衾,姜裴就感覺到頭痛。
甚至可恥地生出一些逃避的念頭來。
第二天的婚禮,宴席,散出去半城的請柬,秦姜兩家的父母親朋,還有秦衾肚子裏的小崽子,一切都伴随着婚禮前夜新郎的莫名失蹤,變成了蓄勢待發的火藥桶。
頭一位未婚夫英年早逝,第二位又中途逃婚,他和徐銘兩個人成功地毀掉了秦衾的兩場婚禮。
徐銘是逃過了一劫,自己可就不一定了。
按照秦衾的炮仗個性,只怕現在生吃了自己的心思都有。
回去之後,到底要怎麽和她解釋才能叫她冷靜下來,而不至于下一刻就将自己亂棍打出去,或者是用非法囚禁的罪名把沈澍送進警察局。
姜裴還沒有處理過這樣棘手的事情,想了一會兒,依舊覺得全無頭緒,不由得更加氣悶。
想什麽婚禮善後,自己現在還被這小混蛋關在屋子裏跑不掉呢。
真關上十年八年,秦衾那塊也用不着去交代,直接給她的小崽子準備一份壓歲錢就得了。
姜裴漫無目的地想着,甚至有些苦中作樂起來。
歸根到底,一切還要算到沈澍頭上去。
姜裴默默在心中把名字為沈澍的那道好感條又往下削了一段,下一刻,就用萬分譴責的眼神看向身邊的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正開心地吃着飯,對上他的目光時,還帶一點懵然不自知的歡欣。
他剛剛很仔細地剝好了一只蝦,于是捏着一小截蝦尾,眨了眨着眼睛,作勢要往姜裴口中送。
姜裴很不客氣地張開嘴巴吃進去,把蝦肉想象成沈澍一樣很用力地咬了幾下,報複性地吞下去。
接着拿起筷子,往沈澍的盤子中夾了很大一筷藕片。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這盤菜擱在桌子上,幾乎沒有被動過。
沈澍大約是不喜歡藕的味道。
果然,他看到沈澍很猶豫地将藕片送進了口中,緊接着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喉結上下滑動着咽了下去。
“謝謝哥哥。“沈澍很有禮貌地講。
姜裴捏着筷子的手指很輕微地動了動,在心裏生出一絲愉快來。
于是接下來,他像是巡視一般地将桌上的盤子看過一圈,把所有看上去沒怎麽被動過的菜統統給沈澍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