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秋千
飯後,姜裴并不願意立刻回樓上去。
沈澍今日來得早,許媽擺餐也比平時裏提前了些。
這時回去,兩人要在樓上單獨待上許久,姜裴實在不大放心。
身旁這個人很不聽話,又摸不着規律,下一刻要做什麽姜裴心中實在沒有底,只好将時間往後拖一拖。
正是黃昏時候,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去,綿長的淺金色的光透過穿過半敞的廳門,在柏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迤逦的光帶來。
細小的塵埃在空氣中懸浮着,運動着,聚成很小的的一團,連帶着被映成了金色,像是宇宙中溫柔的星雲。
姜裴在餐桌邊停留了一會兒,很理所當然地提出要求,說要去花園中呆一會兒。
在識破了沈澍的身份後,他面對這個人的情緒微妙了許多,不再和從前一樣緊繃着,像是多了一點的有恃無恐。
因為一些篤定的喜歡,而變得分外有了底氣。
沈澍變成了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一戳就破,半點都不吓人了。
“哥哥要在花園裏散步嗎?”沈澍剛剛被迫在肚子中裝了許多不愛吃的蔬菜,整個人都有些蔫巴,不大能提起精神來。
他方才瞧出姜裴的故意,又不舍得拒絕,自己白白吃了苦,于是反過來也不肯幹脆利落地叫姜裴開心,“我如果不答應呢?”
姜裴抿着唇,不肯去應答他,只是微微擡起下巴,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像是很帶一點不開心的模樣,仿佛沈澍欠了他許多,如今不肯叫他去花園更是一件極其過分的事情。
“帶你去,好不好?”沈澍半點都招架不住,湊過去牽住他的手,很牢靠地握在掌心裏,“我陪哥哥一塊去總可以了吧?”
“哥哥真的好愛生氣,”他将人往院子裏牽,語氣親昵極了,又理所當然地将罪名安在姜裴頭上,“我還什麽都沒做,哥哥一天就要生我好幾回的氣。”
“哥哥上輩子會不會是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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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自顧自地下了給自己遞了梯子,“還好我對着哥哥向來有使不完的耐心,從來不會生氣。”
“剛好和哥哥互補,是天生一對。“
姜裴向來不肯接他這些話,走去忍冬藤那邊,掙脫開手,微微彎下腰去,淡淡道,“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不是一定要陪着我。”
“那可不行,”沈澍随着他彎下腰去,湊近了,同他額頭抵着,聲音很低地笑道,“我說過了,哥哥是我的長發公主。”
“所以要牢牢地看好,千萬不能叫哥哥被別的壞巫婆發現,再從我這裏偷走了。”
姜裴皺了皺眉,不肯回答他,直起身,伸手折了一枝花藤下來。
陽光和雨水都充沛,忍冬開得很熱烈,一串串的花朵在細藤枝上垂下來,香氣馥郁,将人整個都裹了進去。
他拿手指去碰細小的花朵群,指腹挨上去,像是毛絨絨的觸感。微微用一點力,就在花瓣上掐出很淺的印子,連帶着滲出色澤很淺的汁液來。
姜裴撚了撚指尖,湊到鼻端去聞,連汁液都散發出很淡的香氣來。
“哥哥這樣喜歡忍冬藤,”沈澍站在一旁觀察他,很帶些酸地開口道,“每天看着,在紙上畫下來還不夠,還要親自來摘。”
“哥哥對我都沒有這麽溫柔過。”
這叢植物日日都能同姜裴待在一處,姜裴落在它身上的目光比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倍去。
只是想一想,沈澍就好沒道理地吃起了忍冬花藤的醋。
“它生得好看,還不會講話,為什麽不喜歡?”姜裴意有所指地回他。
沈澍不大開心地扁起嘴,小聲嘀咕道,“不會講話有哪點好?”
“又不能開口讨哥哥開心。”
姜裴聽出他莫名的醋意,心裏暗暗地覺出有趣來,面上倒不動聲色,像是很不經意地朝沈澍問道,“說起來,我房間裏那副畫呢?怎麽醒來就找不到了?”
“什麽畫?”沈澍很迅速地裝傻,“我沒看到呀。”
“也許是許媽打掃房間的時候收拾走了吧。”
“我下次和許媽說一聲,叫她往後打掃衛生多注意一點。”
他一點都不心虛地擡起頭,說了很長的一段話,神色無辜極了,像是完全忘記他口中的畫正作為他白月光愛他的佐證,挂在辦公室的牆壁上。
“這樣,”姜裴拿目光靜靜地看他,也不拆穿,“本來打算送你的,既然丢了那就算了。”
沈澍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反駁道,“哪有?你明明揉成團丢在地……”
後半句突兀地卡住,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發現自己跳進了圈套裏。
“你剛還說你沒看到。”姜裴很适時地提醒他這個事實。
沈澍被噎了一下,頓了頓,索性蹭過去耍無賴,振振有詞道,“哥哥都說了是送我的。”
“那我拿走也沒什麽不對。”
“紙筆是我的,畫畫的哥哥也是我的。”
“畫當然也該是我的,不然就太沒有道理了。”
姜裴向後很小地退了兩步,同他分開,實在沒辦法反駁他這一套自洽的邏輯,索性扭過頭去不再看他,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随你的便。”
說完這句,就好似很快後悔了一樣,又收不回去,有些矛盾地咬住了唇。
院子裏只栽了忍冬和鳶尾,大片大片簇成了團,姜裴原本很慌亂地替目光尋了個焦點,後來漸漸地看進了眼中。
看着看着,幾乎錯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季。
他從不知道,有人留在那個夏天裏等他,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如果知道的話,也許他會早一點回過頭。
等人是很辛苦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原諒一點沈澍的莽撞。
再悄悄地遞出一點糖去,好叫沈澍開心一點。
畢竟當年第一次見到沈澍,他就給了對方很多的甜點心。
那麽現在的一點糖也不會很逾矩。
“這裏,”他沒有回頭,背對着,朝沈澍說,“不再搭一架秋千嗎?”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空氣陡然變得靜谧。
沈澍在他身後沉默了很久,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像被繃緊的弓弦。
時間像是失去了衡量的尺,被無限地拉長,叫人失去感知,幾分鐘也像是過了很久。
沈澍仿佛能聽見自己心頭的轟然巨響,有什麽東西坍塌,碎成粉末,半遮半掩地露出內裏的光點。
細碎的,銀白色的,好看得像是在夢中。
“哥哥,”他叫姜裴,聲音很沉,帶一點喑啞,“你剛剛說什麽?”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些露頭的光點。
“沒有聽清嗎?”姜裴幅度很小地側過臉來,露出線條很漂亮的鼻梁和眉骨,琥珀色的眼中盛了很淺的一層笑意,像是輕手輕腳預備着去滾毛線團的貓咪,下一刻就要溜之大吉。
“那沒辦法了。”
“只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