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功夫沒白費,第一天上班我沒有被開除。

好在老板也沒有出太難的內容,只是讓我熟悉工作情況,簡單加工幾個圖樣,我笨手笨腳的用軟件達成,雖然耗時較長。

不過“小室哲哉”也看出點端倪,他問我,“你軟件還是不熟吧?!”

我看老板娘沒在,無奈的嘆口氣,低聲“嗯”了一句,他也沒在多問。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麽粗淺通透的話我終于體會到了。

吃午飯的時候,我端着一茶缸白菜豆泡的素菜湯和黃不溜丢的饅頭,像其他員工一樣半蹲或坐在院子裏,真是瞪着眼幹嚼下去的。

噴砂室的工匠國強笑呵呵的問說,“小白姐,咱廠的飯好吃不??”

我噎了一口,趕緊喝口白菜湯,“還……可以……吧……”

國強笑的厲害,“嘿!一看你就是有文化呆過好廠子吧,肯定不習慣!我告訴你這都比以前好多了,以前都不怎麽放油的,光是白菜,豆泡都很少放,你看現在還挺多。”

說完,他舀了舀湯,确實滑落了好多豆泡。

我不敢看他,我覺得他一笑,臉上褶子裏的細沙會掉到飯盒裏,而且我也不知道還能接什麽話,悶着頭喝了幾口菜湯,回辦公室去了。

中午偷偷拿出包裏的軟件書,又摸索了一個小時,老板和老板娘回來了,帶着四個打包的剩菜,滿滿的糖醋裏脊和酸菜魚的味道。

兩人一進屋,研究了一陣用鮮明的山西口音說,“還是扔了吧,晚上帶回去青青和小金也不吃。”

我眼看着那四盒菜落在了破門旁邊的垃圾桶裏。

又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我知道了老板娘提到的“青青”是誰,是老板的兒子,不滿五歲,還在稍遠的一個不錯的雙語幼兒園裏,每天晚上去接,有時候周末會帶到廠子來,孩子頑皮的很,到處鬧,也破壞電腦程序,所以我對他避之不及。

至于小金我以為也是老板的什麽親戚所以還沒見到。

Advertisement

通過這段時間了解,我發現,其實工廠真正的老板就是老板娘,董姐。

她丈夫,也就是“小室哲哉”完全是技術工作,對于財政和業務大權都是不怎麽過問的,其實也許是因為他掌握不了,因為屢次聽到董姐偶爾發作咒罵“小室哲哉”的不管家,不管工人,不作為,只知道“瞎鼓搗”圖案。

“小室”也不還嘴,總是板着臉保持着一個藝術工作者的嚴謹,面對着電腦屏幕,對老板娘的話似乎不太走心。

而且他對孩子也不是特別熱忱,偶爾幾次親昵的抱起來看看,舉高高,笑模樣堅持不到五秒鐘,不知道想什麽,突然又把孩子放一邊自己忙別的去了。

一開始董姐還避諱着我,後來熟悉了也不管了,随時想起就背後陰着臉咒罵一句。她也不是潑婦罵街那種,就是罵的挺陰的,話不好聽,比較摧殘男性事業心和自尊心的那種。

我也熟悉了彩繪和磨具車間裏的很多工人,大多都很樸實,男男女女背井離鄉來做工,有不少是老板家的老鄉,也是山西人,夫妻倆出來打工,比我的工作辛苦的多,一個月休息兩天,早上七點,晚上七點。

我問他們老板娘是不是很厲害,很會做生意,她們笑着承認說是,說“居然之家”和“大鐘寺”那邊的生意都是老板娘一個人談下來的,然後她們又自發的八卦着說老板本人比較內向,不大言語,看着總是嚴肅卻不敢和老板娘頂。

不用問也知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衆人眼中,這麽強悍的老板娘,能忍着背地咒罵幾句丈夫已經不錯了。

後來又熟悉些,我又了解到工廠裏工資最高的人是彩繪車間裏的小徐,我一個堂堂“文化人”才拿1800的工資,而小徐在這裏工作了三年了,21歲,月薪3500.

我自然知道技術工種的重要,完全沒有攀比意識,相反看到他年紀輕輕的辛苦工作,總是又佩服又可憐,畢竟車間裏那麽刺鼻的化學藥水味道,我呆半個小時都頭疼,小徐卻可以半天不動彈。

他比我還小兩三歲呢,早早不念書了,也不花家裏的錢,出來工作,我問他以後有什麽打算,他說再工作到過年就辭職了,已經跟老板說了,然後他要回南方找個更好更大的工廠做技術總監,月薪在五千以上。

我捏着鼻子,看着他的笑容充滿希望,相比我的越走越頹廢的路,似乎天壤之別。

他問我在這呆多久,我一愣,其實我暫時哪有地方可去?我對未來也沒有任何具體規劃,從找工作的失敗打擊中還沒有回複自信,目前這個狀态我已經很感謝了,只好尴尬的賠笑,“呵呵,我要在這鍛煉,不會太短,不過什麽時候能漲到跟你一樣的工資我就太有成就感啦!”

他忽然話鋒一轉,說要說工資,他可不是最高,工廠最高工資的人是小金!!

我一愣,幾十天之前就聽到老板娘提到“小金“,到現在也沒見到哪個車間的人叫小金啊?

小徐笑說,“哦,她不經常來的!她偶爾過來,到時候你就看見了。”

我納悶,“她是管理層?高學歷?技術指導?”

小徐又笑,“嘿,來了,你就知道了。”

進入十一月中旬後,天氣已經開始算的上嚴寒了。剛入深秋的時候,我還想多穿,多蓋能夠抵禦嚴寒,殊不知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租住的平房已經陰冷的不像話,潮氣越來越重,每天晚上下班走回來,進屋後的感受竟然比外面還要冷三分,我已經沒辦法在床上睡完整覺,因為無論蓋的多好,半夜總會感覺身上又潮又涼,整個臉都能凍木了,所以屢次醒來,屢次燒點開水喝兩口再入睡。

我也曾考慮是否找個樓房,哪怕與人合租,可是在詢問了一圈兒之後發現加上水電暖費用及押金價格遠遠超出我的供求範圍。我就是再發一個月的工資也不夠租房使用。何況白天在工廠的時間最多,工廠的辦公室冷的也像冰窖一樣,老板娘來的時候如果實在凍的受不了就會開一會兒空調取暖,等她走了把空調關上,然後遙控所在抽屜裏,我和“小室哲哉”的待遇沒有什麽區別,一樣球在辦公桌前,凍的暗暗哆嗦。

到這個份上,我暗暗狠心,想,既然在工作也是凍着,回去睡覺好歹還有棉被!怕什麽,反正冬天就三個月,忍着就是了!

于是我又這麽堅持下來,不管多冷,手指多僵硬,晚上回到住處總是要開電腦繼續攻克各種軟件的未學部分,練習教程,練習實例,自己給自己設計題目要求,根據平時工作的所用經驗,慢慢的學起來也沒有最初那麽多的死結了,會分析功能,會調試效果的區別,鑒于每周有休息,我還會回市中心的書店去觀摩別的高端實例教材,太貴的就不買,帶個筆記本過去把有所用的實例步驟一一抄回來,然後在電腦上反複練習。

那一段時間真是為了下一個事業的臺階拼了,我只在心裏想着,無論如何不能讓看到我雄赳赳辭職的人們回頭指着我背影罵我傻瓜,呆子,不識好歹,最起碼我是在為更好的未來去努力,而不是耗死在一個周而複始的要磨掉人所有自由意志和美好靈魂的地方!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我的手終于有了凍瘡,從小到大不知道什麽叫寒冷的我——兩個無名指中間都有凍裂的血溝。

我沒有辦法,因為要用鼠标、鍵盤、手繪板,要用那個位置反複摩擦桌面,疼嗎,疼,可是一冷也沒覺得疼又多可怕了,因為最冷的時候,身體皮膚的緊繃很針紮感實在不能忍受,潮氣襲人的痛苦恨不得天天站在車間的烘烤爐旁邊,那期間真的是莫名其妙的掉眼淚,一開始是熱的,掉着掉着就沒有溫度了。

忍受了兩個月的苦難似乎就要結束了,因為一直沒見過的“小金”終于來到了廠子。

我抱着十分的期待和好奇像外張望,只看到一個穿的不算很有品味但是也算不土氣的姑娘,三兩步跑進辦公室。

她進來後笑着熱情的和董姐以及“小室哲哉”說話,我卻難掩失望。

從外表着裝以及談吐我可以百分之一萬的确定,她根本不是什麽高學歷或者高技術監督者……只是一個剛燙完直發的、年輕又有點輕浮、皮膚很白很細的、長的偏胖的、四川省的姑娘,甚至不是城市裏的孩子。

很不理解,小徐還說她是工廠月薪最高的人……我完全猜不到原因。

慢慢的,小金連續每天都過來,有時候上午有時候下午,有時候在傍晚。她來了也就在辦公室坐半個小時,然後就走了。一開始和我不認識也不說話,後來逐漸聽董姐介紹,她到也爽朗的跟我打起了招呼,只是我不知何方神聖,又對她們的話題從來不投機,只一笑了之。

又過了半個月,小金還是經常過來。

我們已經能達到簡單對話,聊聊日常的地步了,也知道她是四川綿陽的。

我問她工作具體是做什麽,她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措辭,然後略有些笨拙的回答,“哦,就似拉個……負責對接……”

我說對接什麽?她解釋了半天,方言也重,說的又沒頭緒,裏面的人物名字我都沒聽說過,根本不明白,後來也不問了,總之,我看着她就是吃閑飯領工資的。

這時候董姐在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問我,“小白,你現在還在住村裏平房呀!?”

我點頭稱是,董姐訝異,“現在多冷呀!哎呀!我以為你上個月收到工資就租樓房了呀!”

我心想,你他媽準是不知道嗎?樓房是什麽價位?我領工資夠租廁所就不錯了!

董姐見我沒接話,轉眼看了看小金,又突然看看我說,“對了呀!小白!你看小金平時也是一個人住的呀!她有一套樓房哪!三居室的!多孤單!上個月還讓我給她找個伴兒!你搬過去,這樣你們兩個都互相幫助了呀!?”

這讓我太意外了,我也有些吃驚,那怎麽行?

我壓根就跟小金不熟,甚至可以說是還算陌生人呢!怎麽能跟她一起住,而且這意思不用我交房租,只是給她作伴,那我寧願自己獨處寒酸小屋也不能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啊。

我趕緊擺手拒絕,婉言說,不行不行,太不好意思。

結果董姐還沒說話,小金就趕緊跳過來,極度熱情的牽着我的手問我,“小白姐啊!你真的自己住啊!?那你過來跟我住啊!我自己一個人本來也無聊的!!也害怕呀!再說你過來我不用你花錢,晚飯跟我一起吃都行的呀!?好不好??”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吓懵了,實在不知道這兩個人怎麽都熱心腸的過分,無事獻殷勤,哪裏敢接?我對老板娘先入為主的奸商形象就定位了,此時她們說破天我也不同意。

董姐眼神深深的,後來也不說了,讓我自己看着辦,然後扭頭說接孩子去了。

小金卻一直堅持的拉着我的胳膊,央求我,像個孩子一樣,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後來好容易找了個借口說等等看,有朋友等我一起合租,她不找我,我再去跟她作伴,小金這才失望的松了手,臨走前還百般叮囑我,一定要盡量去找她,沒有錢或者有別的生活困難也找她。

此時我更納悶兒這丫頭二十的年紀,又不是北京本地人,也不像投靠親戚,沒有真才實學的怎麽會領着工資還有個人住宅呢?對于她三步一回頭的戀戀不舍的熱忱,我更是完全不知從何而起。

這樣一直到十二月中旬以後,下了一場大雪,路面連着結冰好多天,我每天從村裏出來,冰雪渣滓以及凍冰的部分都讓我要多走十分鐘才能到工廠。

天氣雖冷,小金也每隔三兩天都要去工廠報道,大多數時候還是勸我和她一起住,恨不得每天都要跟我回去搬行李才好。

我仍舊扯着皮,心裏打算的是在月底錢就差不多可以單租一個樓房的房間,不要和認識的人在一起,免得沒有自己的空間。可這個念頭還沒等到實現,我住的院子裏終于出了點事兒,半夜的時候有人翻過房東的院牆,到我隔壁偷了一臺電腦。

隔壁也是年輕人剛工作沒多久,情侶兩個,正在睡覺,賊走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剛要起來,就看到腦袋前有把菜刀,吓的連氣也不敢喘,一直看着賊跑遠。

要知道當時隔壁被偷的時間我也是剛剛入睡,如果偷的是我,他若帶着兇器……這後果不堪設想啊!

于是那天幾乎是在小金再次央求的我的同時,我馬上開口答應道,“好!晚上陪我去搬行李!”

小金是真的高興壞了,跳起來,拍着手,“哦!!!太好了!真的嗎!?”

我當時根本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興奮,只好笑說,“是真的,你給我準備床位了嗎?”

到了她花園小區的住所,我才知道,哪裏是準備床位這麽簡單……我簡直一下又從地獄到了天堂。

三樓的大開闊空間,兩個帶全套家具的卧室我倆一人一間,還有一個卧室改成了書房,高檔家電一應俱全,衛生間兩個馬桶和一個大浴缸,冷熱水具備,廚房廚具擺的整潔、全套。

我做夢都沒想到免費住的房子會這麽好,雖然是小金盛情邀請,還是心理不安。

我小心的問小金,“這房子是你個人的嗎?”

小金一邊幫我往上搬東西,一邊回答說,“也算是我的,其實是我老板的,但是我也有一半的房屋權利。”

我一愣,不知道她老板是誰,難道不是董姐?不好再問,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