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結局——譬如朝露，落子無悔，死而無憾
齊明為師尊冒死擋下那一擊的當口，驚雪趕來，蕭霁正心急如焚——林雲蒼絕招既放，魔氣與齊明數百年修為相抵，自然需要一段時間冷卻，但時間一過，仍然是敵強我弱，這樣下去不過是無謂犧牲。
深黑甲胄如喧天浪潮般湧來，蕭霁顧不及思考，只得挺劍迎敵。兵刃相撞像是暗夜裏激蕩的鬼影，風聲異嘯怪鳴地在他耳邊極速旋轉，劍刃在重重魔兵魔将之間電掣星馳，迸裂出一片絢爛的火花，恍若夜空中炸開的朵朵煙花。那抹瑩白色的身影終于亮了起來，他殺出一條通路，亦撞得渾身是傷，直奔沈落衡而去。
“師尊，師尊！”
撥開重重迷霧，沈落衡一襲白衣勝雪，在慘淡的天色下孤傲淩然地翻飛，數朵駭人的曼珠沙華在他身上默然開敗。他回過頭來，凄絕地望了自己一眼，嘴角蜿蜒流下一道驚心血跡，生生刺痛了他的心扉。
“快走——”
狂暴的金鏈一道接一道山重水複般怒襲而來，沈落衡倉皇後退，像只脆弱不堪的白骨鳳蝶，被風呼嘯着頹唐旋撤；兩條冰绡千瘡百孔地垂在金鏈之上，随着鏈條狂舞凄然無力地飄搖。
三招。
他還能接三招。
附有魔氣的巨鏈如毒龍咆哮，震得渾身一蕩，他仿佛聽到自己髒腑破裂的聲音。千重鎖鏈蛛網一般将他嚴絲合縫地封鎖了起來，沈落衡疲憊不堪地閉上眼，等待最後的處決。在他合上眼皮的剎那，一道黑影沖了進來，飛至他身前滿滿地振開雙臂，替他擋去了滿天的風雨。
“師尊，十七載的光陰，我活在你的庇佑之下。”蕭霁頓了頓，沈落衡親手為他鍛的佩劍已砍得生出不少裂痕，但他仍握得緊了些：
“這一次，換霁兒來護你！”
擋在他身前的這個青年，昔日懵懂不經事，如今竟已長至足以投下掩住他滿身的陰影。沈落衡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次，他看着這道背影黯然神傷又無可奈何，而如今，他們終于能夠坦誠相見，并肩作戰。少年的話音如同最剛烈的駿馬，無論如何艱險逼仄的峽谷，都灑脫無畏地馳騁萬裏，一往無前。
然而再炙熱的一顆心，又任何能抗得住風霜刀劍嚴相逼。饒是他劍氣如虹，劍舞如流，巨鏈卻如驚濤駭浪，生生吞沒他搖曳的小舟。不過幾招，一道觸目驚心的碎痕從劍脊上龜裂開來，琮琮錯錯，沈落衡親手鑄的這把劍，就這麽碎成了千萬段，飛濺的碎片仿佛紮在了他心裏。
“霁兒——”
他抱住跌退而來的蕭霁，雙手顫抖地拂去，觸上滿手的鮮血，那雙最冷傲的眼再也無法平靜，咄咄逼視着林雲蒼叱道：“你要殺便殺我，休得傷我徒兒！”
他指尖形成的，已只是微弱的劍氣，仿佛昏昧時獨自燃燒着的一盞孤燈，在暗夜裏閃着幽藍星火，這般無助，這般無力。鎏金鎖鏈攪動着空氣疾速旋轉，仿佛一輪巨大的金輪赤烏在吸食精氣，每一寸肌膚開始變得無比灼燙，五髒六腑亦如被扔進臼杵搗碎，身體恍若斷了線的風筝，要被生生卷入那赤金漩渦，血管仿佛在皮下爆裂炸開，胃中翻湧不止，沈落衡緊緊咬牙不住，噴出一口淋漓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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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衡……！”
蕭霁失聲嘶喊，任眼淚不斷翻湧，将滿臉的血水沖刷得扭曲，他們抱着彼此，像黑暗中凄然綻放的彼岸花，盛美亦慘烈。
“哈哈哈——”林雲蒼雙目充血，撕心裂肺地狂嘯，“都得死，都得死！”
他弓着後背，将沈落衡護在身下，一道道巨鏈如暴雨急速下墜，在幽暗中炸開一道道淩厲的金光，将他鞭笞得千瘡百痍。他雙目欲眇，只得下意識地将懷抱圈緊點，再圈緊點，隐約中他聽到自己嗚咽道：“不能死，我們還沒有一起賞月，一起去看朝露花……”
“不能死……”
“不能……”
他的神魂開始崩潰。
視野漸漸模糊，耳邊的呼喊也漸漸被什麽湮沒……
他感到自己的軀體變得無比沉重，連呼吸都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沈落衡的容貌在腦海中漸漸散逸，他極為不舍地閉上雙眼，有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反複呼喊，十分急切，在說着什麽……
是什麽？
世界忽然變得異常安靜。
幾乎能聽見雪花下落的聲音。
掌心忽然有了觸感，什麽東西硌着他的腰，生疼。
沿着紛繁蕪雜的紋路緩緩摩挲，然後世界忽然變得明亮。
一道驚天動地的神光從他懷裏迸裂開來，重重鎖鏈瞬間支離破碎，他聽見一聲足以劃破長空的凄厲嘶吼，身上的疼痛頓時消失了，世界恢複光明，雪花慢慢下落。
林雲蒼倒在神臺邊緣，蜷成皺縮的一團，像剛出生的嬰兒，他的嘴裏還在不斷吟哦着“死……死……”，然而周身已經黯淡無光。
蕭霁緩緩爬起來，忽然湛湛碧空遙遙傳來一陣古老的跫音，一道女聲如遠古仙樂從雲端淙淙淌落：“你便是太子？”每一字都極為隽永，在幽幽蒼穹間不住回蕩。
來得及逃脫來不及逃脫的衆人，都愕然回過首來，方才還浩浩蕩蕩的魔族大軍忽然消失不見，天幕中隐隐浮現出一位身姿端莊，聖光環身的高冠女子，身後擋着兩只巨大的孔雀扇，羽幢绛麾重重疊疊，神輝熠熠。
“微臣拜見神後。”
身後傳來一聲悶響，蕭霁回過頭去，驚雪已恭敬拜倒在地。
他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低頭一看，手裏攥着的，赫然是當日父皇交給他的那只崆峒印。
這只崆峒印，關鍵時刻救了他的命。
他竟然忘了這個寶物。
“然後呢然後呢？”
耳邊傳來一聲嬌滴滴的詢問，蕭霁從漫長回憶中抽過神來，擡手輕撫柔發，對她微微一笑：“然後，那個神後就問爹爹願不願意去神界繼承皇位呀。”
女娃驚訝地捂住了嘴，迫不及待問：“啊？那你答應了沒有啊？”
“傻瓜，”蕭霁嘴角噙着笑，摸着她的小腦袋瓜子揉了又揉，“我要是答應了，哪還有人在這給你說故事？”
“又在聊什麽？”一道月白身影從門外跨進檻來，話音泠然若泉。
蕭霁擡起眼來，目光隔了經年的光陰，像潔羽般輕輕落在他的心上眉間。
“在聊……”他反複想了想，還是向着昆玉哂道，“在聊昨晚你娘是怎麽咬我，把我渾身都咬得青紫——”
在昆玉笑得前仰後合之際，他偷偷瞥過去，果不其然，沈落衡一雙鳳眼瞪得滾圓，怒沖沖地向他吼道：“蕭——霁——！！！”
蕭霁慌忙奔出去，身後窮追不舍、毫無形象的，是大名鼎鼎的明淵宮當代掌門，沈落衡。
他們相互追逐笑鬧，最後抱在一起，撞上門前新種不久的槐樹，簌簌抖下一陣新葉，落在二人的肩頭。
“霁兒。”
身旁忽然溫柔地響起了一句。
他伸出手去，将沈落衡攬在懷裏，任他靠在他的肩頭。他知道他一直都在門外偷聽，不禁暗自發笑，替他摘去肩頭綠葉。
沈落衡心尖微微一蕩，久久地望着蕭霁，輕聲問：“所以這麽多年了，你後悔嗎？”
嫩綠的槐樹葉悄然落地，蕭霁側過頭來，與他對視，微微一笑。他耳邊忽然響起神後的那句：“你決心既下，往後可不要後悔……”
那時，他的回答是，永生永世也要守在師尊身邊。那剛說完這句，巨大裂痕像破碎的冰面一樣在神臺上漸漸龜裂開來，整個臺面搖搖欲墜，轟然倒塌。
明淵宮耗費數年心血修築的神臺，竟然就此毀于一旦。或許有一日，滄海桑田，連明淵宮、哪怕是小小的泠閣，都不複存在。
但是他不後悔。
蕭霁從他們坐着的一片花叢中，摘下一朵由他親手種成的朝露花來，插在沈落衡的發間：“人生譬如朝露，落子無悔，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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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撒花喽，不要走開，後面還會更新幾個番外，打算出一個肚兜play，昆玉二三事，以及驚雪c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