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甄菱
“萊斯。”
打破了僅剩呼吸的沉寂的是一道蒼老的聲線,阻隔了驚慌的再次蔓延,那名老人依次點亮幾支蠟燭,讓禮堂的那一片區域驟然變得明亮起來。幾雙眼睛是蜷縮在一起的小孩,其中一個男孩的頭頂被老人不輕不重地打了下。
“抱歉,萊斯又調皮了。幾位是來為阿裏斯先生禱告的話,要麻煩過來領取一下你們的蠟燭。對,不需要那麽拘謹,把蠟燭油滴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在教堂裏待着就算是禱告了。”
老人看起來像是極力想要自己的聲音變得溫和點,但本身的沙啞音色又比較粗,被刻意的咬字弄得不倫不類,反倒更添一抹陰森詭谲的異樣感。夏千闌聞言摸了下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串十字架項鏈,握在手中冰涼濕潤。
幾個人誰也不想第一個上去做那個領頭羊,哪怕是之前一直在喧嚷着自己可以帶好隊伍的無極都不肯貿然前進。夏千闌指尖摩挲着十字架,很快就發現之前一直沒有注意的背面上竟是有一點黏膩的感覺,黏糊糊的一層水膜沾到了她的指腹上,觸感有些不大舒服。
愈來愈長的沉默讓人終于是按捺不住,頂着那些具有侵略性的目光,金老板首先嚷嚷了起來,不過只敢壓低聲音把炮火朝向女人。
“你先去!”甄菱被他推搡得一個趔趄,在濕滑的地面上差點栽倒,堪堪抓住了旁邊夏千闌的手臂才站穩。這個女人的體态并不算輕盈,肚子胖乎乎的,夏千闌要撐住她都得費不少力氣,但只是那一下就立馬跟她拉開了距離。
甄菱不甘示弱地把淩厲目光投向金老板,嘴裏憋了句髒話但沒罵出來,一個閃身躲到了無極的身後,借用男人高挑的個子把自己藏了起來。
“你別只會欺負我,她倆憑什麽不去?”
女人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惡意,尤其是在看樂玉珊的時候充滿了鄙夷。在起初剛見面的時候,甄菱對樂玉珊就不太友善,在和她們進行任務時斷了一臂後直接撕破臉肆無忌憚:
“不如就讓這倆娛樂圈的婊.子去吧,反正她倆那麽喜歡抱團,現在我們可是有三個……”
未落的話音被冰冷的一記眼刀止住,夏千闌已經冷着臉走上前去,動作利落地完成了那老太婆的要求。甄菱見她完成了也沒什麽事就沒再叨叨,面無表情地緊緊跟在無極的身後也去了。
“接下來幾位可以在小禮堂裏自由參觀。”在看到幾個人都依照要求做完了“禱告”以後,老太婆的态度稍稍好了點,擡手指向挂在禮堂最上方的那只懸空的大鐘,“北邊房間是休息的地方,其他都可以進去。”
說罷報出一串名字招呼了那幾個小孩,一同開了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夏千闌和無極兩人默不吭聲地上前去觀察幾人待過的地方時,樂玉珊似乎是不敢往那邊去,一個跨步越過了之前的界限走到了金老板和甄菱的旁邊。這兩人明顯現在都是跟着無極一起的,只是非必要時都不敢做事,也是新手極為常見的情态。
禮堂的座椅上還有老舊的蜘蛛網,被接連下雨天的水蒸氣濡濕以後,一只碩大的蜘蛛正苦惱地在自己的地盤邊修補邊等待獵物的自投羅網。那股淡淡的腥味幽幽鑽入鼻腔來,帶着點令人煩躁的髒臭。甄菱下意識地皺着眉離那地方遠了點,卻見樂玉珊離自己越來越近,不由得低聲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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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回去!臭……”
“為了追求刺激,大白天在辦公室裏跟有婦之夫老板偷情的人莫名其妙這麽稱呼別人好像有點不太合适吧?”
甄菱渾身一顫,驀然被戳中陰暗面的尴尬讓她一時間沒了回怼的力氣,只得咬牙切齒又震驚地看着樂玉珊。之前狂奔的那一段讓她肚子裏總覺得沉甸甸的不大舒服,像是要上廁所一樣,撐得發慌,一股沒理由的躁意也無處發洩。
話音很低,但字字刺心的樂玉珊忽然變幻了說話的語氣,向來只會露出讨好神色和驚恐的面龐被漠然所替代。她忽然打斷了甄菱的話,無視了對方變得又紅又白的臉色,把視線轉移向一臉震驚的金老板:
“兩次強.奸未遂、一次強.奸後用錢擺平,管不住自己下半身葷素不忌男女通吃的大老板,這一套你應該也很熟悉?怎麽,得不到就要毀了,是不是想在那個人玩過以後覺得自己能撿點便宜?”
她所說的人就是無極,但還是第一次這樣赤.裸.裸地把那些人肮髒的想法都給丢到了明面上來說,弄得兩人臉色變幻如缤紛的調料盒。樂玉珊的音色不同于先前的清甜溫和,而是帶着令人陌生的冷冽,她稍稍又靠近了甄菱一點,甄菱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凳子上。
明明那一下也不重,但女人卻好像是受了很重的傷般“嘶”地倒抽一口冷氣,眼中劃過對樂玉珊的忌憚,終于不再敢像之前一樣随意張口就是辱罵。三人和那邊兩人隔的挺遠,說話聲音還小,甄菱不清楚無極究竟有沒有聽到,只是狠狠地瞪了樂玉珊一眼就慢吞吞地走開了。
而後者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稍加逗留,片刻後就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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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滂沱大雨只是停歇了片刻,等到他們進入禮堂以後就繼續下了起來。灰蒙蒙的雨幕像是無死角覆蓋在黑暗中的一條毯子,沉悶而壓抑,讓人們的呼吸都有些不暢快。
夏千闌從口袋裏娴熟地勾出一雙手套,繼而指尖輕撫過之前那老太婆和小孩子們所在的地方,薄薄一層塑料果真瞬間被濡濕,粘在指尖的是黏膩油潤的觸感。她把指尖縮回送到鼻下,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從剛進莊園時就聞到的怪味,一直揮之不去。
此時此刻,那股怪味變得更加濃郁新鮮。
兩位老玩家幾乎是同時間擡眸看向了那群NPC離去的方向,雨後濕潤的地面果不其然留下了雜亂的腳印,一直延伸向他們走進去的那扇門門口。濃腥酸腐的刺鼻怪味不光是他們坐過的地方,腳印所過之處也非常明顯,夏千闌用手套沾了點放在燈光下仔細打量,發現那是灰褐色的黏液。
“沙、沙”,是外面的樹葉被冷風吹得拂過窗的聲響,每一個細微的動靜都挑撥起本就敏感的神經。夏千闌小心翼翼地和無極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在周遭先探索了一圈卻一無所獲,後者自然也是這樣,兩條粗眉已經緊緊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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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緩悠揚的笛聲穿透雨簾的阻礙精準傳達到某處,在禮堂裏徒勞搜尋的人完全看不見的角度,一雙黢黑油亮的眼睛于黑暗中緩緩睜了開來。
浸泡着粗粝皮膚周圍的是福爾馬林,無色透明的藥水是它于睡眠中悄然生長的最佳溫床。它的四肢很粗,比正常男子更大的骨架支撐起雄壯的肌肉。身上的一片片“魚鱗”在不斷開合,才讓它在水中也能如同魚一樣自由呼吸生存。
漸漸睜開的眼睛在看清自己處于一個狹窄的玻璃罐裏時,名為不滿的情緒在它的頭腦中升起,促使着它揮舞起粗壯的手臂猛地一拳鑿下,“砰”地一聲輕松捶開了玻璃罐,黏膩的水漫流一地。
與玻璃一同炸裂開來的還有一塊寫着“帕斯”标簽的牌子,但那明顯不是它會關心的東西。帕斯渾身赤.裸,蹒跚步履也很快變得輕松。它黃豆大小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很快看見了另外一個與自己一樣之前浸泡在裏面的“人”,只是那人與它比起來要格外瘦小,像是它的一個縮小號。
帕斯并不認得剛貼上去的“王華”标簽,聳動鼻翼嗅聞了片刻後就對他失去了興致,在從這間房屋裏出去時一腳踩斷了與那只玻璃罐連接的氧氣輸送管。在它出走的不多時,裏面赤.身.裸.體的瘦弱少年就變得面皮紫漲,呼吸漸漸衰弱了下去。
它尋着令人心曠神怡的味,一路滴答流着口涎、冒雨往小禮堂的方向走去。
副本裏暫且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風平浪靜,但在上帝視角直播間裏,一條條彈幕卻已經炸開了鍋。
【上次副本12個人到這裏還是全的,結果帕斯一出來死了八個,沒撐到第三個晚上就團滅了。這一波追逐戰如果能反應過來估計夏千闌和無極能活,其他三個撐不過三秒。】
【甄菱不是開啓副線了嗎,其實副線那邊也能過,就看她有沒有腦子了~】
【笑死,不會真的期待躺贏玩家有腦子吧?樂玉珊甄菱金志彪沒一個是帶腦子的,夏千闌也不見得多聰明,靠武器牛逼撐起來的名氣而已。等待會小BOSS出來喚醒禮堂裏的那些小東西,沒群攻技很難收拾掉的!無極上次我記得抽到了個解毒道具,坐等看無極秀起!】
【好了好了他們察覺到不對勁了,帕斯身上味道很濃,很容易發現的。我靠不是吧,甄菱那條線怎麽提前了?她是觸犯了什麽禁忌?】
……
副本內。
雨水也遮掩不住的福爾馬林特殊的味道迎風被送來,讓本就抱有警惕的夏千闌登時收起了手上動作,随時準備抽出長刀。那邊的樂玉珊也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怯怯縮縮地跑過去,趕緊往她的身邊一靠。
窗戶的縫隙讓透進來的風吹得燭光明滅不定,一點點将神經收緊的是愈來愈濃烈的古怪氣息。那邊的無極和金老板也意識到了,兩人默不作聲地開始往禮堂的邊緣退卻,然而在片刻後,窗外嗚呼肆虐的狂風終于強行闖入,忽的一下就把唯一的亮源給撲滅了。
“操!”無極罵了句髒話,同時不知道在提醒誰,“小心!”
混沌的黑暗裏,沒有人注意到甄菱忽然間變得痛苦的表情,女人靠着椅子慢悠悠往下滑,但卻因為鼓囊起來的肚皮沒能徹底蹲下去,兩腿之間悄然滴落下一滴鮮紅的濃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