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法得知的線索
夏千闌都快在她臉上盯出一個洞來了,片刻後才不情不願地把臉湊了過去,脖子都有些僵硬。
但與想象之中的不同,樂玉珊也很識時務地只是在她嘴上蜻蜓點水地過了一下,把藥水遞進去以後就立馬縮回脖子。女人唇瓣柔軟的感覺在唇上還沒體會多少,下一刻,黑暗中掠過的一道菱形弧光便險些刺穿了兩人的頭骨。
解除了身上毒素的夏千闌猛地發力,手中長刀一揚,冷冽弧光在逼近的剎那就被打散,但還是凍得單膝跪地的樂玉珊打了個噴嚏。沒等她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頭已經被女人摟在胸前堵住,兩人一同往地上倒去。一片柔軟恰好不好地堵在臉上,讓樂玉珊難以呼吸的同時也不由自主臉蛋微微發熱,但在下一刻,接踵而至的危機卻讓她完全打消了心思。
禮堂的門前閃過一道迅疾的人影,無視了危險直奔而去,裏面很快傳來那碩大怪物嘶啞尖銳的吼聲。于風中躍動的是幾點幽微鬼火,一股熟悉的腥氣在漸漸逼近,還有屬于孩童的若有若無的笑聲,散落在各處連續起伏。
“走!”
夏千闌一聲低喝,樂玉珊忙不疊跟在她身後就往小禮堂裏沖。在前者一只腳剛剛踏入的剎那,卻見帕斯那條肌腱飽滿的手臂直挺挺穿透了一名矮壯男子的胸膛,彎鈎狀的利爪在胸腔裏搗鼓片刻,殘忍地挑出一串還冒着熱氣的血淋淋腎髒……
“荒漠!”
無極睚眦欲裂,卻因一手扶着腿腳受傷了的金老板沒法上去幫忙,只得眼睜睜看着那人形巨獸舔舐撕扯着同伴的屍體。不斷溢出的血水染紅了小禮堂內一大片粗粝的磚瓦地,須臾後,原本生龍活虎的一人被吃作一具空蕩蕩的骨架,腥風一閃而逝,轉瞬間就到了夏千闌的腦後。
她只來得及聽到樂玉珊喊得破音:“千闌小心!”
腳尖點地,女人猛地一個回身持刀捅上,同時将樂玉珊一把推開。
泛在刀尖的盈盈藍光在此刻化作火苗舔舐灼燒着砂礫般粗糙的皮膚,帕斯被弄得痛了,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拍擊下來的力道不亞于一頭亞洲象,頓時濺得塵土飛揚。一條板凳被它從中劈開,露出油漆皮裏已經被螞蟻蝕空的木頭,啪的一聲轟然倒下。
夏千闌且戰且退,帕斯軀體笨重,走得相對慢些,被她在禮堂裏遛了一圈後漸漸怒了,舉起一條凳子就朝那邊砸去。長刀毫不費力地将木凳在空中就劈砍成數半,木屑粉末揮灑,身姿矯健的女人就地一滾避開,卻差點被藏匿在椅子下方的小東西撲個正着。
眼泛紅光的怪物小孩見偷襲沒有得逞,發出“嗷嗷”的怪叫召集同伴一擁而上。
追逐戰持續了很久,站在一旁的無極冷眼看着并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全都靠夏千闌一個人苦苦支撐。直至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天際的濃稠黑暗,被自然光線照射到的帕斯才如夢初醒,眨了眨那雙黝黑的小眼睛,從胸腔裏憋出一聲沉悶悠長的怪嘯。
收到撤退信號的怪物小孩哼哼着四下逃逸,在那壯碩怪物從大門匆忙跑出以後也躲到了原先的房間裏,徒留一地狼藉血肉。
夏千闌以刀拄地氣喘籲籲,撥了撥被熱汗濡濕的劉海按到後面去。空氣中除卻戰鬥後留存的濃烈血腥以外,夏千闌還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尿味,她皺着眉把視線投向膽戰心驚坐在角落的金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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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管都濕透了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亞于剛才那東西的怪物。
夏千闌冷笑一聲。
是,能夠跟這種東西鏖戰許久還毫發無損的确不像是正常人類的範疇,在副本裏呆久了的玩家的身體素質還是那些新人完全無法想象的。可之前要不是樂玉珊提醒及時,她反應夠快,此時估計兩人就雙雙變作被吃空了的骷髅骨架了。
夏千闌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麽那東西之前還離她那麽遠,怎麽一下子就蹿到了她的後背視線死角。而一向在副本裏以掠奪他人生命來提高評分、為此臭名昭著的無極荒漠,怎麽今天又會好心地救下金老板這個累贅?
望向荒漠那具僅剩零碎皮囊的骨架,無極無聲地落下淚來,同時伸出手在金老板的肩膀上拍了拍,兩人低聲說了句什麽,金老板看向無極的眼神滿是感激。與之前的鬼精打算不同,這次的金老板明顯誠懇了許多:
“我什麽都聽您的!”
依着金志彪在外的個性,怎麽都不像是能說出這話的人。但副本的血腥殺戮總是能磨平人原本銳利的頭角,畢竟在外的那些金錢聲譽到了這裏不值一提,所有玩家要面對的都很公平,僅僅是這個風雲詭谲的世界而已。
夏千闌懶得關心他們的打算,靠在牆邊剛剛休息沒多久,就看到牆上懸挂的鐘指針到了指定的時間。
一行人在12點之前到底還是趕了回去。
**
翌日吃早飯時,人只剩下了八個。
第一個死掉的是和王華住在一起的暴躁男,之後王華不知去向,多半是已經消失在這詭異的環境裏。甄菱不知道什麽時候中了招昨晚死在了禮堂,荒漠也死了,其他人也就罷了,跟無極一起的那個老玩家居然也那麽快死掉,讓剩餘的那些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
像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老玩家荒漠都沒能撐住,難道還有他們什麽事嗎?
那幾個還幸存的人基本除了夏千闌和樂玉珊之外都是跟着無極的,他們不敢輕易開口詢問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卻見那男人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臉。噴香的早餐放在面前他卻無動于衷,須臾後,淚珠沾濕了掌心,沙啞的嗓音也帶了哽咽:
“都怪我……怪我昨晚去禮堂的時候沒攔着他來救我,那晚我一個人打了很久,靠荒漠過來幫忙才撐住……”
昨天晚上的動靜很大,哪怕不在現場的人肯定也都聽見了,因此幾人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然而在話音剛剛起來的瞬間,原本還神色木讷的金老板卻猛地一拍桌子,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洩口般指向夏千闌,當然在開口之前不忘先躲到無極身後:
“昨天晚上那個東西出來的時候無極大哥本來就扛了很久,你為什麽帶着樂玉珊先跑了,要不是你,荒漠哥根本不會死!無極大哥昨晚拼死保護我,荒漠哥不死就有兩個人帶我們,我們過關的幾率就更大了!你不會是想害死我們吧!”
金志彪不愧是生意人,三言兩語也能抓得住颠倒黑白的重點,輕易就把炮火轉移到兩人的身上。在座那些人雖然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也能從人員的傷亡猜想到昨夜的血雨腥風。很快,一名女人的臉色變了變,默默地拉開椅子離夏千闌遠了點。
那人起初一直跟在金志彪後頭,夏千闌到現在才想起來她是金志彪的秘書,姓朱,或是說情人更貼切一點。朱秘書看了眼金志彪又看了眼夏千闌,在他鼓勵的眼神下細聲細氣地開口:
“這女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呵。”
在夏千闌發聲之前,朱秘書細細的嗓音忽而被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打斷,只見樂玉珊大步流星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望着她,眼神不複之前的軟弱,變得淩厲十足。樂玉珊的個子本來就高,嬌豔眉眼在殺機流露的瞬間陡然可怖起來:
“不是好人?那你說說什麽樣算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是你爸媽都得帶着你,你是眼睛直擊昨晚現場狀況了在那滿口噴糞?”樂玉珊的表情惡狠狠的,在朱秘書訝異的目光下一把抱住夏千闌的胳膊,“不許你說我全世界最美最善良最可愛的闌姐!”
旁邊桌一直沒怎麽說話的三個少年少女不約而同地差點把嘴裏的豆漿給噴了出來。
夏千闌:“……”
樂玉珊這麽猛一爆發,倒是讓原本想要一唱一和的兩人閉了嘴,吃完飯後灰溜溜地跟在無極身後出去了。除了那兩人餘下的也只有之前三個不起眼的學生,三人對視一眼,沒跟她們多說話,也趁此機會去四處找線索。
與之前的主動不同,夏千闌走到門口忽而又折返了回來,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匆匆忙忙地亂轉。樂玉珊見狀還以為是她發現了什麽,連忙屁颠屁颠跑過來:
“闌姐?我們不找東西了嗎闌姐?”
“你就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
雖說這女人一直都很煩,但昨天不管怎麽說還是幫了她的,夏千闌倒也不恩将仇報,直接提點了句。奈何剛才在人前還兇巴巴的樂玉珊一到她面前就跟軟了骨頭似的,聞言一愣,只是讪笑:
“沒啊。”
她這個反應倒是在夏千闌意料之中,不過這次按下脾氣耐心解釋道:
“B級本的難度如果百分制大概可以在50到60分,但一般來說不會再高,除了BOSS強度以外線索也是正常,你有沒有發現從一開始進來我們的線索就特別少,從進莊園以後就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可以說是除去第一天之外,基本就沒給出什麽線索,哪怕阿裏斯說的也都是他們在系統背景介紹時就知道了的。黎明游戲的副本設計一般都會根據難度讓NPC給線索,然而這樣的線索曝光量哪怕是放在A級都嫌少,怎麽會是一個B級副本會有的難度?
一是線索少,二是人死的蹊跷。
除去第一天死掉的那個暴躁男以外,甄菱為什麽會觸發死亡條件不清楚、王華失蹤莫名其妙,荒漠那一下送人頭送的時機更是離譜。夏千闌雖然沒怎麽關注過別人,但也清楚無極荒漠兩個在上位圈的名聲很差,專門靠騙新人來拿積分,坑老玩家也絕不手軟,像這種人不大難臨頭各自飛就不錯,怎麽可能還會奮不顧身地去幫對方?
更況且,能夠闖出昭著臭名的矮修羅荒漠居然把自己折到了B級本怪物的手上?這話說出去也不會有幾人相信。
可荒漠的确是死了,在她的面前被劈成了兩半,紛飛亂濺的血液和屍體并非是作假。無數的疑點在夏千闌腦海中快要擰成一截亂麻,那種摸不清節奏一直在被帶着走的感覺很是難受,讓夏千闌無端就有些暴躁。
等等,屍體?
夏千闌當機立斷:“回禮堂!”
**
“羅、羅源你等一下。”
幽黑的天上翻滾着濃稠烏雲,顯然是一場傾盆大雨又要來臨的預兆。雷龍不時透過雲層傳遞出沉悶隆隆聲響,這場雨下來以後必定是又大又急。劉子欣踉跄着喘着粗氣跟在兩個少年身後,清亮的一雙大眼睛卻渙散無神。
因為剛才的長跑,少女瘦弱的身軀有些遭受不住,喘得像是個破風箱一樣。名叫羅源的是個頭發染成銀灰色的年輕小夥,看着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他有些不耐煩地抹了把臉上的汗,在劉子欣的手掌心寫道:
“你幹什麽啊,都快到了,實在不行阿淩在這陪你,我一個人進去。”
“不行,”劉子欣斷然拒絕,“你一個人擡不動那個荒漠的屍體,而且我總覺得事情有蹊跷,沒發現那個叫王華的跟着荒漠一起出去以後沒回來嗎?昨晚那個姐姐也是,回來以後無極提都沒提。我看他不像是什麽好人,你們不應該答應跟他合作的。”
因為氣喘,她說話的時候還有點斷斷續續,但說到後面的時候另外一個叫作張淩的高個子小夥就冷笑一聲,看向劉子欣的目光已經滿是厭煩。見劉子欣還要再唠叨,一個箭步竄上去就把她推個趔趄:
“你他媽懂什麽啊,要不是因為你非得去什麽圖書館,我和羅源怎麽會來這個鬼地方?啊!?現在唯一願意帶着我們的老人就他一個了,那倆女的根本不管我們死活,你是想讓我們陪你一起死啊?”張淩往地上啐了口,“死瞎子、聾子,就你屁事多!就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待着,老子一個人進去!”
見他還想動手,羅源皺着眉頭擋在劉子欣面前,阻止了張淩已經揚起準備往下砸的拳頭:
“好了好了,別吵了!進都他媽進來了能怎麽辦?這鬼劇情根本看不懂,只能靠那個男的帶,那大胖子不也沒什麽用照樣被他帶着了,我們好好辦事,無極哥不會放棄我們的。”
十幾分鐘前,他們出去的時候遇到了無極那三人,無極說是如果他們能夠幫忙把荒漠的屍體從小禮堂搬出來下個葬就願意帶他們通關,還簡單敘述了昨天晚上兇險的情況。
副本內風波詭谲,線索寥寥無幾,三個平均未成年的新玩家本就無依無靠,聞言當然是願意照做。雖說沒人想去面對一具屍體,但現在活下來才是關鍵。在和無極交涉的時候羅源也給劉子欣簡單說了下,她當時感覺到不對就暗中拉兩人的袖子示意婉拒,不過兩個人都并不在意她的話。
張淩惡狠狠地罵了句“死瞎子”,繼而壯起膽子推開了那扇門。
白天的禮堂沒開燈,縱然昏暗的光線已經難以看得清楚。剛一走進去,就有一股腥臭酸腐的味道直沖鼻腔而來,熏得人頭昏腦漲。并沒有太多經歷的十七八歲學生沒法辨認出這樣的氣味具體是什麽來源,張淩胃裏一陣翻湧,當場就吐了一地。
“我操了,羅源,”他邊擦嘴邊罵了句,“忽然想起來那大哥也沒說他兄弟在……羅源?”
話音剛到一半忽然又被咽了回去,張淩動作一頓,自心髒處蔓延開的寒流輕易侵透了四肢百骸。
他剛剛在說話的時候順手搭住了前面人的肩膀,可男生原本硬挺的肩頭在手中的觸感卻綿軟得像塊肥肉。張淩又壯着膽子往下摸了摸,袖管空空蕩蕩,指尖只殘存着布料冰涼的纖維質感。
可更重要的是,剛才進來的好像只有他自己,并沒有旁人一起随同。而在跨入這扇門以後,他卻不知怎麽的覺得有“羅源”這個人的存在,還一直搭着“他”的肩。
眼前的光線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完全收束幹淨,餘下的只是濃稠晦暗的黑,空氣裏那股刺鼻的味道越來越濃郁,包裹着他無法呼吸,張淩僵硬地擡起都有些不聽使喚的腿往後退卻,但踩到的是之前還沒有的一片柔軟。周圍的濕腥氣很重,他很快感覺到露出的胳膊上覆蓋了一層黏糊糊的水漬,不知道是不是汗。
腳底下的柔軟還在以極其輕緩的速度微微起伏着,每一次的起伏都讓他身上的黏膩愈發沉重。“滴、答”,有什麽液體從上方擦着臉邊落下,好像是消化過肉糜的那股口水的濃臭黏液。
張淩猛地打了個寒戰,這時候才想起來手忙腳亂地從商城裏面換取一個手電筒在這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照明。顫抖着終于拿到手電後,張淩下意識地往地上照射,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暗紅。
他發現,均勻分布在舌苔上密密麻麻的氣孔正是散發出那股味道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