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追求者 (1)
随着昨晚守夜的樂玉珊歸來, 唯二不能出去的就只有胖哥和那個男新人,在副本裏只能聽別人說而不能自己第一手拿到信息其實并不是什麽好事,起碼主動權都是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因此在被慕喬喬怼過以後, 胖哥也沒說話, 只在吃完飯後自發去洗了碗。事不宜遲, 除了那兩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踏上了去往村莊的路,路上夏千闌把昨天晚上的離奇事件告訴了慕喬喬。
“嘶……”慕喬喬倒抽一口冷氣,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的別墅裏還住着一只可以僞裝別人聲音的鬼?那如果裝成很熟的人找到時機,豈不是很容易就可以騙対方開門了?”
夏千闌昨天沒開門的原因一來是和慕喬喬不熟,兩人只是普通的合作關系;二來是在昨天上樓之前,她故意撞了下慕喬喬, 悄悄把一張紙條塞進了慕喬喬的口袋裏, 上面寫了只有四個字:
小心胖哥。
而她昨天去樂玉珊的房間之前特地先去了自己的房間內, 然後确定四周沒有人了才用了隐匿腳步聲的道具三人一起過去了。地毯式搜索非常嚴密,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藏起來偷看根本無所遁形,唯一的解釋也就只有鬼怪才能悄無聲息地窺探到他們的位置。
昨天那位騙開門的似乎非常心急, 甚至都暴露出自己知道門裏面究竟有幾個人在的細節了,可見要麽是智商不高,要麽是急需解決掉房間裏的哪一位。至于胖哥——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有些不大対勁。
起碼, 対于任何一個老玩家來說, 都不可能選擇前面幾乎全部靠人去獲取信息,自己在原地坐以待斃的。而他當晚那個貝雷帽舍友的死亡,胖哥的解釋說是自己被吓醒以後睡着了, 可対于一個正常人來說, 已經看到了対方的異樣, 又是怎麽可能還安心睡得下去的?
這麽多的前後矛盾已經足以激起夏千闌対他的懷疑,尤其是後面趙昱撞到的那個女人, 那女人被撞得碎裂開來,模樣明顯就不是正常人,就是說明這個關卡的NPC是可以隐藏在玩家中或是幹脆直接附身的。他們以這樣的形式混入人間,或許是為了殺人,又或許是為了方便做別的事情。
“所以你是覺得,胖哥是被NPC附身了?”聽完夏千闌分析,一直話很少的謝思宇皺着眉頭道,“一直混入玩家當中的那必須是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的NPC,而且這麽久不去墳地,就只有可能是……”
樂玉珊睫毛一掀,臉色在他說話間已經蒼白了幾分,但這次卻是堅定道:“是孫彬!?”
“孫彬?”
“対啊,你沒發現嗎,故事的女主角安寧死了,但另外一半說是要跟她冥婚的孫彬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一開始我們所有人不都是覺得他應該活着的嗎?”樂玉珊急切道,“但你們又說昨天看到死掉的他了,孫彬既然成鬼了,你們說他想冥婚又沒人問過安寧意見,甚至可能那個孩子都是他出軌和別人生的,那不就可能是他想逼着安寧冥婚嗎!”
錯了。
或許從劇情的一開始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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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凝聚着的那些謎團在這一刻終于随着樂玉珊的猜測而一一解開,再換算成一個新的思路,似乎一切就都能解釋得起來。
安寧不喜歡孫彬,但也可能會被強行嫁過去,三天後“意外身亡”,孫彬也死了,但到了地下還是不甘心想要拉着安寧冥婚。玩家的任務從接下來一開始就是孫彬的家人那邊布置的,他們聽信的也都是孫家那邊一面之詞,什麽安寧與孫彬情比金堅,安寧冤魂纏繞不散是因為放不下,可要是兩人的感情根本不存在呢?
安魂殡儀師這個身份是副本給予,那當他們去墳地守着的時候,就會鎮壓了安寧的魂魄,讓她失去反抗之力,等到尾七那天很有可能就是安寧再無反抗之力時,到時候化鬼的孫彬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夏千闌忽然想到了那個言語錯漏百出的寡婦,在她說出対方的手很适合彈鋼琴時,那人的表情明顯就有點不大対勁,雖然很快掩蓋過去,但還是被夏千闌捉個正着。
那孫彬在學校裏當的究竟是什麽老師?還有插.入兩人恩怨之間的婁天香,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
**
昨天才下過大雨,前往村莊的一段路濕滑難行,幾個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繞過去。或許是因為學校裏鬧了人命,村口之前在玩耍的小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浸沒在蒙蒙灰煙裏的村莊宛如失去了最後一絲生機的山水畫,在沉默中醞釀着即将到來的一場狂風暴雨。
南椰背着昨天上學時一樣的書包,只是裏面裝着的不再是臨時買來的文具,而是那個渾身焦黑的嬰兒。嬰兒在被她扇過一巴掌後就一直老老實實的,南椰偶爾還會拉開拉鏈看一眼,發現裏面的嬰兒正在沉眠。
在黎明游戲的副本裏,大多數鬼怪在白天是會被削弱的,到了晚上才會猖獗,畢竟不可能一點喘口氣的機會也不給玩家留。幾人依舊是兵分兩路,慕喬喬和謝思宇負責去找孫家打探情況,而另外的四個人則是在村落內三繞兩繞,先摸索到了王長貴家。
王長貴就是夏千闌第一次來村子裏時因為媳婦生孩子發喜糖的那家,起初因為生了個兒子還在院子內挂滿紅綢,歡天喜地,此時鋪天蓋地的大紅綢被撤去,裝修簡單的舊房子多了幾分蕭索的味道。夏千闌獨身先過去敲了敲門,等了很久,才有一個老太婆不耐煩地把門給推開了。
“誰啊?”嗆人的灰塵撲面迎來,粗啞尖銳的嗓音明顯帶着不快。
“阿姨你好,”夏千闌卻沒在意她的态度,“我是殡儀師肖闌。”
殡儀師在剛進來的時候整個村子就都知道了,這位老太當然也不例外,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依舊不怎麽友好。夏千闌自知可能從他們這邊得不到什麽太具體的消息,但沒想到剛問兩句就被心情很差的老太下了逐客令。
“等等!”
在老太想要把門關上的剎那,夏千闌立即柔聲阻止,同時伸出腳來抵住門讓她難以拉上。眼見着対方皴皺的眼皮都耷拉下來,小小一雙眼睛裏堆聚滿沉甸甸的怒氣,夏千闌聰明地即使換了個話題。她壓低嗓音,似乎是怕旁人聽到一樣稍稍湊近了這位老太,老年人身上特有的酸腐味道飄入鼻腔,夏千闌屏住點呼吸:
“阿姨,要不要給長貴哥配陰婚?”
老太原本軟塌塌耷拉着的眼皮聞言猛地擡起,那目光中蘊含的複雜精光都讓夏千闌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起初她還是在抗拒着夏千闌接近的,此時卻主動把頭往前靠了點,一雙小眼睛滴溜溜打着轉,似乎是在質疑夏千闌話語的真假。她擡着頭,仰視着這個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女人,在対峙片刻後沒有發覺到対方有絲毫的破綻,這才冷嗤一聲緩緩地讓開了一條道來,僅僅能容得下一個人通過的道。
夏千闌:“等等,還有跟我一起來的。”末了怕她不樂意那麽多人一起湧入,連忙補充道,“就一個。”
其實她本來是想把自己的客戶趙昱給帶進來的,雖然対方幫不上什麽忙。但在話音剛落時,卻見樂玉珊倒是搶先一步笑盈盈地晃蕩了過來,一把勾住夏千闌的手腕,対着裏面的人輕聲道:
“我來啦。”
老太婆粗粗“嗯”了聲就沒說話,但看到是兩個漂亮女人的份上倒也沒太大的敵意。既然她之前說了是兩個人一起,自然就沒趙昱什麽事了,不過白天危險不大,把人交給慕喬喬那邊倒也沒什麽問題。夏千闌只是略一思索,也沒再說什麽。
在進去之前,夏千闌特地打開數據面板看了眼自己現在的“人設值”,竟是已經搖搖欲墜地處于崩塌邊緣。如果人設值太低,就會導致NPC対自己産生懷疑,進而更難獲取到線索。思及此,夏千闌心中郁結片刻,只得認命地接受了不得不“讨好”樂玉珊的事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樂玉珊貿貿然跟進來,本來還以為夏千闌會生氣,滿腹的理由都想好了,卻沒見対方質問自己一句。兩人沉默地走在後院裏,夏千闌卻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塞進口袋,風從肌膚上刮過的
微涼頃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溫暖。
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是一座狹窄的囚籠,把幾個人圈禁在內。遠處低壓壓的烏雲醞釀着一場久久沒能降臨的暴風雨,天空中的那點白像是死魚翻轉過來的肚皮,有着凝滞幹澀的感覺。這樣的天氣看着就讓人不大舒服,那種山雨欲來之前的沉悶讓呼吸都不大順暢,尤其是老人帶她們進來的這間屋子內還帶着點産後沒散去的血腥,門檻上幹涸的斑駁暗紅,應該就是生産時滴落的鮮血。
那張狹窄的、長度也莫約只有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随意丢着幾件衣服,沒拿走的被子上染滿大片大片暈染開來的血漬,在油燈的映照下依稀可見幾根雜毛,看得人不由得心生不适。然而老太卻随意地掀開被子找了個幹淨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來。
“你說的陰婚,要最快什麽時候能配?”
**
王長貴死了,因為關鍵部位出血太多死的。當時那個女人用了很多大的力氣,把他那裏幾乎是連根斬斷,哪怕是送到甲級醫院都不一定能搶救得回來,更別提是這個醫療條件很差的小山村了。
當時赤腳醫生幫忙止了下血,但傷口感染太過嚴重,王長貴當天晚上就一命嗚呼。至于那個女人,直接選擇了自我了斷,但悲憤交加的王家人還是把她的屍體丢給了一群饑餓的野狗。支離破碎的身軀自然是不可能再拿去陰婚的,尤其是対于王家人來說,已經恨透了那個女人,又怎麽可能還在死後把兩人配一起?
王家人想要個年輕、生育能力好的、幹淨的女人,生前一定不能與其他男人有太多接觸,最好是那種性格唯唯諾諾的,那個女人就是個性太烈,甚至在生完孩子後人家母親都是百般愛護,唯有她把孩子給狠狠丢了下去,所以王長貴才會勃然大怒……
王家老太每說一句,那個可憐女人的模樣就在夏千闌心裏愈發濃重一分,原先還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印象,現在好像那個至死甚至都沒能留下名字,只能被叫做“長貴媳婦”的女人就在眼前晃蕩。
她力氣不大,性格溫和,本是個在校園裏與知己好友一同學習一同在周末吃吃喝喝的大學生,可卻在小巷子裏被人敲暈帶走,再睜眼就來到了這個山區,被迫要與一個比她爸爸還大、滿臉麻子的粗鄙男人結婚。被訓斥、被打罵,都成了家常便飯,她身上唯一完好的兩個地方只有臉和肚皮,因為一個漂亮賞心悅目,另一個是孕育生命的容器。
沒錯,容器而已,哪怕她想過結婚生子,那也是和自己心愛的、體貼溫柔的男人三餐四季,而不是被一次次粗暴地対待被強迫,直到肚子裏終于那個東西。
沒有愛情,自然不存在“愛的結晶”。沉默了那麽多個年頭,從一開始被嚴加看管到後來漸漸有人盯着讓她下田種地,等到第一個男娃娃懷上的時候才終于停止了対她的打罵,那些人變得好聲好氣。
她并沒有能制服王長貴的力量,那個男人的力氣大到令人絕望。但在懷孕的時候她遇到了婁天香,彼時安寧剛剛過世,那個也是外來的女人悄悄湊近她的耳畔說了幾句話,她當天晚上便找機會摸到了安寧的墓地,最終在生完孩子以後,可以如願以償。
“覺得神奇嗎?”
在王家老太聲音粗嘎的絮絮叨叨中,有一道不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夏千闌擡起頭,卻在老舊的房梁上看到了一具嬌小的軀體。她渾身□□,皮膚呈現出來的是一種近乎死魚肚皮的沒有生機的蒼白,兩條腿以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勢勾住房梁,宛若無骨。女人的頭發很長很亂,滿頭的雜毛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清洗的樣子,注意到夏千闌看向自己的目光後,那張五官都像是石雕般僵硬的臉竟是沖她抛了個媚眼,見夏千闌沒什麽反應,遺憾地撇了撇嘴:
“你不喜歡女的啊?”
不等夏千闌回應,原本在前面嘀咕着的老太忽而雙腿一軟就撲通栽倒,被樂玉珊眼疾手快扶住,順手給丢到了那張髒兮兮的短床上。繼而那房梁上的女人竟是将脖子伸得越來越長,明顯超出了人類可以做到的範圍,皴裂的皮膚扯出一條條泛紅細紋,甚至還有“咯吱咯吱”骨頭斷裂的聲響。
那雙眼睛帶着侵略性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剛才去扶了老太的樂玉珊,鮮紅柔軟的舌頭從她的口中耷拉下來,卷起空氣中漂浮的粉塵沒入,又虛虛向前一探,但在還沒碰到樂玉珊的時候就被夏千闌抄起一根棍子抵住。
“等下。”
尋常的棍子自然抵擋不住已經并不屬于人類的那條舌頭的力量,在剛觸碰到的時候夏千闌就感覺到一陣吃力,甚至舌尖的黏液開始一點點地侵蝕滲透木質棍棒。女人面帶玩味地想要看到她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可惜并沒有,夏千闌只是将樂玉珊拽到了自己身後,用身體将其牢牢護住。
“随便亂碰我這邊的人不好吧,哪怕是鬼也不行。”
溫柔神色頃刻間呈現在她的臉上,讓那明豔五官稍稍少了幾分攻擊性,眉眼間雖是含着笑意,但依舊保有冷冽的警惕。樂玉珊的手從剛進來的時候就被她扣住,此時甚至能感覺到抓着的力道又緊了點,弄得都有點疼。夏千闌的指甲有點長,在後知後覺意識到可能會刺痛対方時,又把力量稍微收斂了點。
“還有,喜不喜歡女人跟你沒關系。”
女人的面色在被夏千闌怼了句後就不大好看,但顯然是白天限制了她的鬼力,冷冰冰地丢下“一丘之貉”幾個字後就從房梁上游移而去,轉眼間沒入了尾端的黑暗窗口。剛才的対話肯定是全部落入了她的耳朵裏,在離去之前,那雙帶着點猩紅的眼睛目光裏滿是濃郁的恨意,夏千闌相信,如果能給她一個機會,女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将在場所有人千刀萬剮才能将仇恨消弭些許。
但夏千闌沒時間跟她解釋那麽多,只能在女人暫時撤退以後去晃了晃床上的老太婆。
“阿姨。”兩人交握的雙手在這一刻松開,離開掌心柔軟的溫暖,夏千闌忍着惡心,又推了推那老太婆的肩膀,“醒醒。”
老太婆沒動彈。
“阿姨?”
“劉珺……”
“什麽?”
“劉珺!”老太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像是一把尖利的錐子鑽入牆壁般刺耳難聽,其間飽含的濃烈恨意竟是絲毫不亞于剛才的那個女人。兩道渾濁的淚從她的眼角流下,“是你害死了阿彬,死賤人!”
吼叫中的老太驀然睜開雙眼,與先前不同的是,那雙原本還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染上了些許白翳,渾濁的顏色在她的眼中擴散,老太卻毫無察覺地邊呼哧呼哧大喘氣邊直起腰杆。
她率先冷漠地看了夏千闌和樂玉珊一眼,确定在兩人的手中沒看到任何東西後才疑惑地挪開了視線。只是剛剛那一下弄得她已經有些不大舒服,老太少了幾分繼續跟她們聊天的興致,說了句自己身體不舒服以後就匆匆地就想要趕客了。
“対了阿姨。”夏千闌沒介意她的喜怒無常和忽然失陪,面帶關心地問道,“你知道孫彬在學校的時候當的是什麽老師嗎?我得先把他那邊的事給處理完才能來做你這邊的。”
老太対她的話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模樣顯然是急着想要把人給攆走,甚至対于“配陰婚”這件起初很感興趣的事情都失了大半興致。聞言皺着眉:
“他不是那什麽教彈琴的老師嗎,你們怎麽來的時候都不給問清楚了?”
夏千闌又問:“彈琴?彈什麽琴?”
老太終于是不再想跟她廢話下去,閉着嘴不再搭理兩人,只粗暴地把她們往外面使勁推搡着。夏千闌這才發現老太的力氣很大,她憑借着自身的體重根本站不住,又不好拽着人家的門邊不走,兩人就這麽被一個老太婆給從屋子裏攆了出來。
“闌姐你看她什麽态度!”等到聽見腳步聲漸漸走遠了,樂玉珊怒嗔一句,“之前還眼巴巴讓我們給她兒子配陰婚呢,結果現在就開始趕人了!”
“別鬧。”夏千闌的聲音略有點低,呼吸拂過耳際,帶着些微癢絲絲的感覺。樂玉珊的手被她半握在手中也沒松開,兩人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就貼近到了社交安全距離以內,不過夏千闌此時此刻倒也沒功夫去關注這些,“你還真打算給她配陰婚呢?”
“那肯定不……”
“噓。”
緊急短促的一聲把樂玉珊所有的抱怨都堵住,女人的纖纖手指就這麽抵在了她的唇前,肌膚無意擦碰到柔軟飽滿的唇珠。樂玉珊下意識地都屏住了呼吸,繼而被夏千闌拽着往後退去一點,身體恰好被牆角給擋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門被一下子推開,老太那雙已經幾乎快要被白翳給糊滿了的眼睛只餘下黑色的一點,骨碌碌轉着在找尋剛才兩個人的蹤影。
沒找到,老太罵了句髒話,又用本土很難懂的方言嘀咕了幾句什麽後才急匆匆走了,看着那樣子顯然是有什麽事情要辦,夏千闌勾勾手示意樂玉珊跟了上去。
**
天色愈發暗沉,沉沉欲來的山雨一旦席卷,估計等到時候回到別墅都會非常困難。跟随着那老太七拐八拐地穿過開闊地帶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只能容得下一人前行的狹窄羊腸小道,多日的陰天讓兩旁堆積滿淤泥,滑溜溜的青苔遍布四處,一個不小心就能從淩亂山石間栽倒下去,非死即殘。
按照正常情況,像這個老太那麽大年紀的人肯定是不會冒險從這邊去走的,但此時此刻,在後面偷偷摸摸跟随着的夏千闌卻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決絕神色。那根堅固的拐杖在地上一點,老太慢騰騰地往前挪着,兩旁的山石因為她的大動作稍稍有些松動,老太一個趔趄差點真的從那上面滾下去,吓出滿頭冷汗。
不過好在小道不算太長,在十餘分鐘後,老太終于是險而又險地到了盡頭。山石掩映的地方籠罩在濃郁的霧氣中,依稀可見幾條蒼翠藤蔓懸挂,老太匆匆撥開那幾根纏繞在一起應該是有些年份了的藤蔓走了進去。
夏千闌本來是想往裏面走的,但那近乎于純白奶色的濃霧給她一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在靠近的時候甚至都有些心慌。因為是推理副本,対玩家限制較大,能夠用的道具很少,無論是攻擊型還是保命的都基本不能用,如果她的武器沒有限制,自然無懼一個B級副本,但現在這個樣子,貿然行進還真的可能會生死未蔔。
在過了那麽多副本以後,玩家自然會有一些対危險本能的直覺推測,夏千闌給樂玉珊做了個按兵不動的手勢,兩人直接就地休息了起來。
圍成一圈宛若銅牆鐵壁般的深山給人以沉甸甸的壓抑感,也模糊了対時間推測的概念,不知過了多久,那王家老太才慢悠悠地從裏面走了出來。
樂玉珊眼尖地發現了她身上的變化,于是連忙扯了扯夏千闌的衣角:“那是……”
一顆顆碩大粗圓的走珠串成項鏈,挂在老太婆的脖頸上,那走珠的顏色呈現出一種很難形容的灰白,每一顆都不是那種做工精致的珠子,色澤也不一致,随着人的走動甚至颠簸起來,有的露出奇怪的像是浮雕一樣的細節。
夏千闌皺起眉。
浮雕珠子貴重無比,她可不認為這老太在死了兒子的情況下還有閑情逸致過來收一串珠子,而且這地方明顯是有些古怪。待到老太朝這邊走來離得越來越近了,夏千闌把早就準備好的兩瓶短效隐形藥水遞了一份給樂玉珊,対方咕嘟咕嘟喝下,再轉眸望向已經走到身前的老太婆時,倏然瞪大了眼睛。
“是巫娘!闌姐,巫娘!”
老太走得急匆匆的,在平地上步伐也不算太慢,等到确定她走出了能夠聽得見的範圍時,樂玉珊就迫不及待地拽了把夏千闌的胳膊,眼裏滿是急切:
“你還記得之前我們一起演的《哀牢山》嗎,這不就是巫娘的骸骨走珠項鏈嗎?”
哀牢山?
夏千闌略微一愣,在她的提醒下才想起自己的确是跟樂玉珊拍過一次電影。那個電影是她們的第一次合作,但并不算太愉快,時間隔得久遠,夏千闌都快忘記了那個電影裏還有樂玉珊這件事了。
巫娘是少數民族山區內的職業,專門掌管村子裏的祭祀和婚喪,涉及到婚喪嫁娶這些事情,一般都會找巫娘過來做個法,其實也就和他們這些所謂的安魂殡儀師有異曲同工之處。不過這種習俗在夏千闌那個世界已經早就廢除了,她和樂玉珊演的那個是在百年前發生的事情。
巫娘就是女性巫師,因為戲份不多,再加上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夏千闌已經淡忘了這個角色,但也記得當時這角色有個很獨樹一幟的裝扮,脖子上挂着飛禽走獸的骸骨做成的走珠項鏈與現在那個老太身上挂着的一模一樣。
除了婚喪嫁娶或是祭祀之類,山裏人一般沒事情是不會找巫娘的,而大多數巫娘倒也不會住在如此隐秘難找的地方,這樣四面環山封閉的環境與那王家老太行色匆匆的樣子總是會讓人想起些見不得人的交易。
“闌姐,你說她……不対,這裏的村民會不會是知道些什麽?”
樂玉珊心有餘悸地望着那被雲霧籠罩着的深山,冷不丁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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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像是一頭張着口的怪物,龐然身軀潛卧在缭繞雲霧中,等待着将來來往往的路人都吞吃入腹。這是一座平時幾乎都完全封閉的村莊,除非那些拐賣人口的進來“送貨”甚少會來人,劉珺在村口不遠的地方住着,從第一次聽到那吆喝的驚訝已經漸漸習慣,這麽多年下來,早就対于這種同性受難的情況麻木了。
她起初也動過想要幫助的念頭,但每每在快要走到那些哭鬧的小姑娘面前時就會收斂住腳步。她看到那些面孔新鮮稚嫩,年輕,雖然不一定漂亮,可在這些山裏男人中可都是搶手貨。她們是商品,也僅僅只是供挑選的商品而已,誰家出的錢高就能帶走,根本不用過問她們的意見,這就是窮山惡水中養出來的粗鄙的人,她想。
劉珺看到過一個長得皮白肉嫩的小姑娘,才十幾歲,被關在一個屋子裏捆着由人挑選,還有一些肮髒邋遢的單身漢不時會想辦法揩點油,最後被一個大胡子男人買走了。
買走的當天晚上她就想咬舌自盡,但咬舌自盡哪裏會像電視劇裏一樣簡單,小姑娘弄得滿嘴是血,倒也成功把那男人給吓到了,先把她單獨關着,結果第二天就看到了撞得滿頭滿牆是血、血肉模糊的屍體。
劉珺很慶幸自己在來到這裏的時候先主動嫁給了個看着還算順眼的男人,她當時被騙來的時候還跟現在不一樣,她是被自家遠房親戚騙的,那親戚還給了她個選擇的權力。男人娶她時候二十幾歲,長得白淨性子軟,対她其實也還算可以,劉珺跟他生了個孩子,兩人日子過的要比那些被拐賣來的其他女孩好得多。
風平浪靜是在她遇到了一個會彈鋼琴的英俊男人時到了盡頭的。
男人叫孫彬,不僅長得不錯,性格也開朗又知書達理,比起那些一問三不知的男人要好許多。劉珺在認識他以後就爽快地出了軌,她向來膽子大,還給丈夫下了慢性藥,讓丈夫在不知情的兩年後就一命嗚呼。此後孫彬來她家裏更是肆無忌憚,兩人打得火熱時,劉珺懷孕了,關系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孫彬退卻了,冠冕堂皇地和她說了一大堆,用最後的情分給她買了打胎藥。劉珺強行催産,生下了個快要成型了的男嬰,是死胎,丢到了墳地裏。後來本以為兩人的關系就此徹底結束,但沒想到孫彬哪怕雙腿截肢癱瘓還要娶安寧。
想到這裏,劉珺不由憤然。哪怕她現在対孫彬已經失去了感情,但畢竟當時的快樂也是真切存在,出自本能的嫉妒心理,自然不希望有人跟自己共同分享同一個男人。她痛恨安寧。
不過現在安寧不在了,那個惹人心煩的婁天香也不在了,孫彬也被那兩個女人整得沒用了。在村裏轉悠整整一天都沒能找得到那個竊賊後,劉珺罵罵咧咧地收拾好行李,想了想,還是沒帶上三歲的孩子,把人送到湖邊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捉蜻蜓。
她不能再帶上任何一個累贅了。
那個父母雙亡的傻子在買下她以後対她還可以,起碼把能拿到的那點收入都交給她來掌管,也寧願自己走山路磨破腳皮省下點錢來送她東西,以至于家裏還有點餘錢。劉珺打算帶着餘錢往遠點的地方跑,趁着安寧尾七還沒到的時候。
不過她剛一出門,就迎面差點撞到了人身上去。
“走!”
在面対陌生人的時候,謝思宇可沒了対待慕喬喬的溫柔,上前去一個擒拿順便堵住了寡婦劉珺的嘴就把人拖了出來。劉珺哪裏能想到居然會有人在自己家門口潛伏,手中行李被早有準備的慕喬喬搶走丢回床底下,女人當然不甘心就這麽被拖走,邊猛烈掙紮着邊試圖呼救,尤其是在看到夏千闌的那一刻愈發激動,恨不得當場撲上來将人撕碎。
“你确定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去?”
謝思宇卻懶得搭理手中的人,在劉珺鬧得更加厲害時直接粗暴地一記手刀劈在了她的後腦勺,女人便軟塌塌地倒了下來。
男人銳利的目光投向夏千闌。他們是在十幾分鐘之前彙合的,所幸趕上了正在準備“搬家”的寡婦,讓謝思宇也信任了夏千闌的推理應該基本正确。作為玩家,當然聽說過新手榜第一的名號,但在外過夜這種事情,対于大幅度削弱玩家武力的推理副本來說格外冒險。
目前無論是在別墅裏還是在墳地,雖然看似恐怖,實則每次都有驚無險。而一個副本不可能沒有真正危險的地方存在,這座白日裏看似平靜的山村,夜間是否還是這樣太平,就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了。
感覺到対方明顯質疑,夏千闌卻淡淡道:
“規則裏沒說過晚上必須要回到別墅,但我們到現在為止能知道的信息太少,他們大多數都不肯告訴。明天晚上就是安寧的尾七,今晚就是最後的機會,如果你不想的話也不強求,可以回去別墅裏找胖哥。”
別墅裏的胖哥明顯就是有問題的,如果他們的猜測成立,那回到別墅裏跟孫彬対上必然也不是什麽好事。謝思宇略一思索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決定留下來,包括之前在聽到他的話也想附和的趙昱也瞬間蔫了,幫着一起背寡婦,跟随着夏千闌一步步往外走。
但當注意到她去的地方是學校所在的方向時,大多數人不由得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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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天的山村并不太平,天氣也不好,尤其是在學校裏死了人以後,本就不大正經的校園直接來了個長假,至于放到多久也沒人說,路上的那些孩子也只知道最近沒課上可以縱情玩樂。他們最喜歡的依舊是那個鬥蟋蟀的游戲,兩只被拴上細繩的蟋蟀在一片震耳欲聾的起哄聲中鬥得你死我活,每當打鬥激烈到出現斷胳膊斷腿的血腥情況,就是孩子們興致高漲的時候了。
“人之初性本善”是一句被争議了多年的話,有時候看到小孩子們身上本不該存在的蓬勃惡意,誰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根植于血脈中與生俱來的天性,還是後天潛移默化的成果。夏千闌并不喜歡這些小孩,但還是耐着性子上前去問了下關于安寧和婁天香的事,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孩子雖然対婁天香并不尊敬,可対安寧還是挺喜歡的。
“安寧姐姐會給我們糖,還有一次過來的時候給帶了一人一塊巧克力!”其中回答的聲音最大的是一個瘦小的男孩,“以前她有時候會去校舍裏找婁老師,還讓我們幫她望風,有時候是帶她大弟來。”
“望風?”夏千闌捕捉到關鍵詞,“她是去找婁老師打架了?”
“也沒吧……”男孩咕哝句,“就是有時候出來是笑着有時候出來挺不高興的,還有一次生氣了。”比起安寧和婁天香的事情,他顯然是対游戲更感興趣,回答了夏千闌最後一個“婁老師的校舍房間號”就撇下大人們跑開了。
臨近日落黃昏的天空難得有風,驅散開濃郁到化不開的牛奶霧,但天色卻依舊不大好。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