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簡戌的抗拒反而激起了顏殊黛更加濃厚的興趣,既然已經有意将他列入結婚人選,那她就不可能輕易停手。
傭人的敲門聲如及時雨,打破了屋內凝滞結成霜的氣氛。
“我來吧。”
顏殊黛接過傭人手裏的東方駿馬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上面有一碗瘦肉粥和簡戌的随身物品。
“你七八個小時沒吃東西了,先喝點粥吧。”
但簡戌現在根本不想和顏殊黛待在一個空間裏,拿完東西就準備離開,那還顧得上喝粥啊?
只見他直接從托盤上拿走自己的手機和錢包,動作迅速地掀開被子:“不需要!”
幾乎是同一時間,顏殊黛拿着碗的手已經到他身前,倆人都沒來得及躲開,猛地撞上。
啪的一聲!
碗裏的粥盡數澆在顏殊黛白皙如玉的手背上,床邊一地碎片。
氣氛瞬間落入冰點。
顏殊黛被粥燙得倒吸一口冷氣,眉間一擰,眼底陰沉一片:“簡戌,這是你傷我手的第二次。”
說完她不等簡戌解釋,徑直走向套房的浴室。
費淏聽到聲音第一時間從門外闖進來,視線飛快地搜尋了一圈,卻只看到簡戌一人,眉頭深深蹙起。
聽到浴室傳來的流水聲,他快步走了過去。
“大小姐,你沒事吧。”費淏磁性的嗓音裏藏匿着幾分焦急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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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殊黛慢條斯理地沖幹淨手上的粥,再拿起毛巾擦幹,然後才淡淡地瞥了費淏一眼。
她知道像簡戌這種乖戾不劣的人最怕的就是欠別人什麽東西,凡事都要劃分得一清二楚,不欠一分人情,欠得越多越久,他就越不安越放不下。
看似寡情少義,其實比大多數人更重視感情渴望關懷,那些不屑狠戾不過是他的僞裝。
怕得不到,怕結果會令人失望,所以就幹脆提前表示自己不需要,反而這樣還能維護一點自己那搖搖欲墜的自尊心。
打破這種人心理防線的第一步,就是引起他的愧疚。
僅是一個眼神,費淏就明白了顏殊黛到底想要做什麽,配合道:“我去找遲醫生。”
陸嬸一邊收拾殘局,一邊看着簡戌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簡小少爺您不該這樣的,我們小姐看到您暈倒立刻讓人請了醫生,又吩咐我給您熬粥,這粥都熬了兩個小時。您就算不領情,也沒必要朝我們小姐發火吧。”
簡戌神色劃過一絲不自然,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解釋。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他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麽區別?
他看着費淏一臉陰沉地出來,又急匆匆地帶着醫生進去,心頭莫名有些堵。
雖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不管怎麽說現在這個結果都是他造成的,就算他對顏殊黛有再多的不滿,也理應留下來道歉。
費淏從浴室裏出來,面上恭敬但語氣裏聽不出半分:“簡小少爺,你可以離開了。”
簡戌充耳不聞,态度強勢:“她怎麽樣?”
費淏語氣冷硬:“大小姐不想見你,簡小少爺,請回吧。”
看費淏大有他不走就要動手請人的意思,簡戌不悅地擡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厲:“費淏,我打不過你,但你也打不過我。只要我不想走,誰都沒本事讓我移動半分。”
有了十幾天前花園裏的那場較量,倆人都對對方的實力有了個底。
他那股因為生病減退幾分的張狂傲慢勁又出來了,黑瞳裏的戾氣一觸即發:“你要是想動手,我随時奉陪。”
浴室裏,遲衡一進去就急赤白臉地沖顏殊黛喊:“手傷到哪了,我看看!”
顏殊黛神色從容地靠着洗手臺朝他伸出左手,妖冶的眼尾向上揚起:“你別這麽緊張,粥是溫的。”
遲衡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她故意演的一出戲,但還是細細地檢查起來,見她的手确實沒事,一直懸在嗓子眼裏的心才放下來。
“你想要我做什麽?”盡管他知道浴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還是下意識地壓低聲線。
顏殊黛的雙瞳劃過一絲狡黠,每當她算計人時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包紮得嚴重一點。”
遲衡進來時往卧室裏掃了幾眼,大概也能猜出剛才發生了什麽,更加清楚顏殊黛讓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只見他的呼吸微微一滞:“你真有和他結婚的打算?”
顏殊黛散漫的視線逐漸聚集起來,緩緩開口:“有。”
“我給你包個手指吧,這樣看起來嚴重但面積小好得快,也不影響你日常生活。”遲衡說完就拿起紗布。
顏殊黛明白他的用意,燙傷面積小好得快意味着不容易露餡。
否則讓簡戌看到她整只手都包了紗布,但沒兩天就恢複如初,那還得了?
“謝了。”她說。
遲衡極低地笑了一聲,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悶響,雜糅着數不清的情緒:“不用。”
他手法熟練,沒兩下就包紮好了,拿起醫療箱,然後溫和道:“那我先走了。”
倆人一前一後從浴室出來,顏殊黛剛踏出一步,就見簡戌繃着張臉大步流星地朝她走過來:“你的手怎麽樣了?”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語氣極其不耐:“你不是要走嗎?還留在這幹嘛?費淏,送客。”
費淏手上立刻做出送客的動作:“請吧,簡小少爺。”
簡戌喉結上下動了動,剛要說出口的道歉又咽了回去。
他看出顏殊黛是在生他的氣,也不奇怪,任憑誰的一番好意被這樣辜負都會發脾氣,何況是一直高高在上的顏大小姐。
他之所以等到現在就是想親口跟她道個歉,但顯然顏殊黛現在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
他也不好為了說幾句話就在這裏和費淏起沖突,畢竟在這件事上,他是無理的一方,萬一惹得她更惱火事情就更複雜了。
簡戌腳上的動作一頓,然後還是換了個方向,順她的意走了。
自這天起,簡戌就再也見不到顏殊黛一面,不管是去顏玉找她,還是去紫園,只要她不想見他,那他就束手無策。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
簡戌聯系了風入松的康經理,得知顏殊黛預約了今晚七點的時間,于是提前十分鐘進入包廂等人。
他還欠她一個當面道歉,今天一定要把這件事徹底解決掉。
說到底,現在這個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是他,在生日宴當天設計引顏殊黛進後花園,也是他,故意讓顏殊黛查到童養夫的消息。
如果不是這樣,顏殊黛可能都不會注意到他,只把他當做江城豪門圈子裏衆多富家子弟中的一個,不會不肯退婚,更遑論提出和他在一起。
所以縱使他對顏殊黛的調戲、輕蔑感到冒犯和不快,他也不至于真的讨厭她這個人。
畢竟這一切都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也正是他需要她給出的反應。
明知是戲一場,就不會當真,不會遷怒戲中人,更何況他才是背後一手操縱的那個人。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一切都因他而起,一切責任都在他身上。
顏殊黛說這是他傷她手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後花園,他鉗住她纖細的手腕按在牆上,松開時,那上面已經一片青紫,他只看了一眼,但到了現在還是記得十分清楚。
他利用她來完成自己的目的,卻什麽好處都沒給到她,反而到頭了還讓她受了傷。
所以無論如何,這是他必須要道的一個歉。
門開了,但傳來的卻是兩道腳步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響聲清脆,另一道聲音則略顯焦灼。
簡戌現在站着的位置正好被一道烏木漆面曲屏擋住,只要他不出來,彼此就都看不見對方。
意識到顏殊黛今天還約其他人見面,他立刻準備出去。
但一屏之隔傳來的那道磁性清冽的男聲卻讓他一時間進退兩難。
察覺到包廂內進來了兩個人,他第一反應是顏殊黛約了客戶談生意,但那句話裏包含的信息顯然并非如此。
那個男人說的是:“顏殊黛,兩個月過去了,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
語氣裏蘊藏着數不清的哀怨與質問,是只有情人之間才會有的情緒。
盡管簡戌在英國的這幾年也沒有降低過對江城權豪貴胄的關注,但也無法僅憑聲音就将人對上號。
他沒有窺探他人隐私的癖好,但此刻顯然也不是一個出去的好時機。
顏殊黛則是一貫漫不經心的作風:“你不是都知道了,還有什麽是需要我解釋的?”
男人似乎是将積攢許久的郁氣一股腦地發洩出來,聲嘶力竭的表面下像潛藏着無盡的委屈與哀求。
“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啊?一顆棋子嗎?沒了利用價值随手丢掉?這兩個月來你有想起過我一次嗎?我一直在等,等你跟我說那都是誤會,可你連一次都沒有聯系過我。”
回應他的卻只有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
顏殊黛的語氣淡得捕捉不到任何一絲情緒,仿佛早就輕飄飄地揭過這一頁,只有對方還在耿耿于懷。
男人輕哂了聲:“所以在你心裏我已經是過去式了,是嗎?你明知道我那是氣到極點說出來的胡話,做不得數的!”
顏殊黛冷冷地反問:“這兩個月我沒有聯系過你,那你呢?你有主動找過我嗎?你要我怎麽分辨那天你說的到底是氣話還是真話?假如你一直都不來找我,那我是不是要無限期地等下去?你覺得可能嗎?”
空氣靜默了半晌,男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語調激動:“是因為他嗎?難道你是真的打算和他——”
不知為何,簡戌總覺得這個“他”指的是他自己,顏殊黛的話更是他莫名的一陣心虛。
她似乎沒心情再繼續糾纏下去了,只聽見她直接道:“是。”
僅有一個字,但卻如山上的寺廟敲鐘那般重重地擊打在簡戌心上,蕩着悠遠的回響。
“你可以走了。”顏殊黛的聲線是那樣漠然,簡戌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的神情,一如那天請他離開紫園時的凜冽。
緊接着他聽到拳頭砸在牆上的悶響,然後是一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就在他猶豫着要現在走出屏風後,還是将今天聽到的一切埋藏在心底從此絕口不提的時候,顏殊黛帶着戾氣危險的嗓音傳進他的耳膜——“還不出來?”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确定這是對他說的,還沒來得及思考顏殊黛是怎麽發現他的存在,身體已經先行做出反應。
只見顏殊黛的眉眼陰沉得可怖:“聽得有意思嗎?”
簡戌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一時間連辯解都忘了,看來他這次是真的觸碰到她的底線。
顏殊黛不耐地掃了他一眼:“還不滾?是要我送你出去嗎?”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改天我再親自上門向你賠罪。”
簡戌快速地說完這一句話,然後轉身離開。
守在門口的費淏看到簡戌從裏面出來,心裏先是一驚,然後疾步走向顏殊黛:“大小姐?”
顏殊黛望着門口的眼神深不見底:“查,去查簡戌和這裏背後老板的關系。”
進門沒多久,她就敏銳地注意到屏風左側那塊玻璃窗依稀倒映出來的人影,一股戒備和怒火從她心裏升起。
風入松最吸引江城名流富商的地方絕不在于清雅的景致,也不在于昂貴美味的吃食,而是他們最需要的私密性。
但今天居然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她常年包下來的私人包廂,這令顏殊黛感到後怕。
假如她剛才警惕性沒那麽高,那不知道要被對方聽到什麽去。一旦被人捏住把柄,後果不堪設想。
本想直接阻止季許繼續說下去,但突然間,她嗅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雪松氣息,那是她曾經在簡戌身上聞到過的味道。
意識到簡戌和風入松的關系絕不像明面上那麽簡單後,她收回了提醒季許包廂內還有第三人的心思,順水推舟讓簡戌偷聽到她的秘密。
僅靠受傷激起的歉疚還不夠,她必須再下一劑猛藥,讓簡戌理屈詞窮,有口難辯,從而讓他覺得虧欠她,必須做點什麽來彌補。
假如真像她猜測的那樣,簡戌和風入松背後的老板關系匪淺,那她要他賠的這份禮也不會薄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