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頭骨之謎
事實證明,骷髅蠱的确比看門獸,更了解自家主子。
一刻鐘前,元夕當着窮奇的面,把野果什麽的囫囵裝進頭骨,稍微整理了下賣相,然後遞給他,“喏,拿去吧。”
做毛?
給白朔吃啊,啊,不是吃頭骨,是吃裏面裝的東西。
……你其實是想陷害我吧小骷髅?有什麽不滿你就直說啊!你提供的這些食物對白大公子來說簡直就是豬食一樣的存在,讓我拿去?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這麽想出來的啊?!
元夕表情很認真:“他會吃的。去不去随便你,不要算了。”
窮奇躊躇良久,最後毅然決然抱着頭骨去了。
他沒敢直接把東西獻給白朔,怕被白朔一個惡咒拍得滿地打滾。捧着頭骨裏的晚餐,不停地在白朔的周圍打轉,他熱情又猶豫的目光,扭扭捏捏的體态,終于讓白朔也無法視而不見。
“你作甚?”白朔冷冷道,空蕩蕩的胃讓他的語氣聽起來格外危險,窮奇腿一抖,冷汗都要下來了,正想着哎喲要不我還是撤吧,就看見白朔的視線移到他手裏的頭骨上。
一瞬間,窮奇分明看到白朔的眼睛亮了一亮……
一炷香後,看着曾經被自己斷言為“對白大公子來說豬食一般的存在”的食物,盡數消失在白朔口中,窮奇不禁感慨,比起骷髅蠱,自己要學的,還是很多啊……
這個感慨還有後續。那是後來某天骷髅蠱不在白朔身邊,随行的只有守門獸窮奇。窮奇按着記憶,照舊給白朔上了一份全素食野果大餐。
白朔大怒:“這種豬食一樣的東西,也敢端上來!”
一個噬心咒打過來……
于是挨了教訓的窮奇痛定思痛,終于恍悟,白大公子中意的其實不是野果,而是那個白慘慘的頭骨。潔白美麗的頭骨,讓蠱師的潔癖和扭曲的審美觀同時得到了滿足,所以他勉強吃下了那些果子。
或許還因為,那個出自骷髅蠱之手的仿真人頭骨,格外的稱白朔的心?
誰知道呢?
總之,目光回到現在,好容易搞定自家主子民生大計的窮奇,心懷大慰,撲在稻草堆上,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元夕也趴在稻草上,但她沒睡着。她在思索,今晚窮奇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
他的話聽起來并無破綻,事實上,關于煉制骷髅蠱的材料那一段,他所說的,和自己在某本殘缺的□中看到的,完全一致。
假設一年多前那個被帶來的女孩真的是自己,那麽,又是誰把她交給白朔的?窮奇說是三個人——莫非就是上次看到的,和蜀山滅門有關的那三人?
這三個家夥,還身兼人販子麽……哼。
想到前世她回到蜀山,空蕩蕩的宮觀,一座座的墓碑,元夕心裏冷笑一聲。
忽然身旁不遠處,響起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元夕一驚,悄悄将眼睜開一條縫,然後她看到原本閉目養神的白朔,不知何時已站起,面色嚴肅。
他掃視着卧在稻草中的兩人,似在确認他們熟睡是否。過了會兒,他舉步向外走去。
腳步聲除了廟門,元夕略一思索,坐起身來,悄然跟上。
上弦月,月色朦胧。
元夕怕被白朔發覺,只遠遠地跟着,走了小半盞茶功夫,見白朔停了下來。
他從懷中拿出個小盒子,那盒子閃着碧藍微光,一遇月光,藍光轉盛。
白朔瞧着那盒子,淡淡道:“何事,說罷。”
話音剛落,那面盒子,搖搖擺擺騰上半空,直到與男子視線平齊,停住。
藍光一閃,盒子裏傳出人聲:“怎麽這麽久?你方才在如廁?”
白朔面無表情:“看來是沒事。”他擡手就要把那個小盒收回,裏面忙道:“別收傳音盒!——我收到彙報,你遇上了蓬萊的陸回雪。”
男子的手略略一頓,道:“不錯。怎麽?”
盒中道:“陸回雪身旁的那個女子,你可有印象?”
他說的是十九歲的元夕。元夕凝神傾聽,将骷髅蠱的過人聽覺發揮到最大。
月華下,白朔微微冷笑:“我之前雖從未見過她,不過她的來歷,我倒是猜出幾分。你想聽聽麽?”
那邊一頓,嘆氣:“果然瞞不過你……”停了停,話題一轉,“你還是堅持以前的想法?”
随着這句話,白朔的眉宇間漫起凜冽的寒氣。
他緩緩道:“我說過,每一個欠了我的,我都會一一讨回來。”他的瞳孔折射出無情的光。
“好吧。”那邊顯然對他的回答已有心理準備,再不多勸什麽,只道:“那我只說一句:不要帶着你的小丫頭,去蜀山。”
素素?“解釋。”
“反正你本來也是打算去燕國,何必管那些閑事?如果想游山玩水,我有好幾個地方可以推薦哦……”
“說出理由,或者我從燕國出來直接上蜀山。”他幹脆道。
那邊頓了頓,而後傳來無奈的聲音:“……好吧。你也知道陸回雪身旁的元夕根本是個假貨,這顆棋子我已經安了一年,現在終于到了上場的時候,我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
遠處,正屏息聽着的元夕呆了,陸回雪身旁的元夕……是“假貨”?
沒等她想明白,盒子又道:“白朔,你很清楚你那個小丫頭的來歷,如果被她發現了這個元夕是假的,你猜她會怎麽做?”
白朔沒立刻回答,他微微擰眉,似在思索,少頃,他道:“你的目的,是蜀山的‘天機劍’?”
那邊對他迅速的反應贊了一句,随後道:“不止于此。我想,未來幾年,仙界那幾個自命不凡的門派會很熱鬧。”
嘴角微微上揚,白朔道:“聽起來不錯。”
“當然,不過前提是,白大蠱師不會放個小丫頭來壞我的事。”盒中人的語氣很輕快,想來臉上是帶着笑的。
白朔沒正面回答,不過從他愉快的神情看來,他顯然已經同意了對方的話。
他說起另一件事:“我讓你找的人,找到了麽?”
盒中道:“尚未。陳燕二國所有在籍的女子我都派人查過了,沒有一個是出生于日食與月食交替的時分的。——你其實可以考慮用那個四十九人的古法。”
白朔微一皺眉:“下次月食尚在十年後,我不想等那麽久。你繼續查吧。”
“謹遵白大蠱師之命。”那邊略帶調笑地回了一句,然後道,“其實我覺得你那個小丫頭還不錯,你确定要再做一個骷髅蠱?”
“她?一個失敗的作品,徒有其表,不具其神。”白朔淡淡道,“你認為,我白朔會滿足于此嗎?”
“唔,那麽你預備煉成新蠱後,就殺了她?”那邊滿不在乎地說着驚悚的話,“我記得你說過,一個蠱師只能擁有一個骷髅蠱呢……”
“看我到時心情。”白朔想起那日游湖時的情景,那個骷髅蠱居然妄想和他這個主人平起平坐,甚至企圖脫離他的掌控。想到這裏他冷笑一聲,幾乎要說些什麽,狠狠地諷刺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骷髅蠱一番,但最終他忍住了。
自家奴仆再不争氣,也輪不到外人看笑話。
盒子裏輕輕笑了幾聲,又響起聲音:“你都離開飛橋鎮半個多月了,還沒到燕國。我說,你真不用我幫忙?小小一個禦劍術而已。還是你蟄居在那個小院子太久了,變得和澹臺一般恐高?”
“多謝美意。”白朔淡淡道,眼底流轉的是有些殘忍的笑意,“但是,對于複仇這件事,我喜歡在每一個細節上,都親力親為。”
“而且,我很享受這種屠殺前的寧靜。每日都向着燕國前進,想象當我最終到達那裏,那些人看到我時,臉上驚恐瑟縮的表情……”
白朔說着,笑了。
“我非常期待。”他道。
對方沉默了下,然後嘀咕:“白朔,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格調的變态。”
白朔微笑。“謬贊。還有其它事麽?”
“唔,你的‘前東家’出了件大事。”那廂聲音一頓,“為免受池魚之殃,我要先問清楚,你現在想聽到有關你前東家的消息麽?”
前東家……臉上的微笑迅速消失,白朔的聲音泛出冷:“你所說的消息,和我們的計劃有關?”
“唔,大概沒有。”
白朔冷冷道:“那就把這個消息丢到魔宮的萬人井去吧。”
“……我說過很多遍了,這是謬傳,污蔑!魔宮從來沒有什麽活埋了一萬個人的神秘黑井,我跟你說……”
那邊還在打抱不平,白朔已經失去了繼續通話的興致。
“就這樣。”他毫不猶豫地收了盒子。
前東家。多麽含蓄的比喻,可白朔又怎麽會不知那人指的是什麽?
昆侖。昆侖。
沒人敢在白朔面前直接提到這三個字,因為他們不想自己某天被人發現死在自己床上,且死因不明。
但白朔自己,卻一直将這個名字放在心間,時時噙在唇中咀嚼一番。
仇恨是毒酒,亦是美酒,只要能用仇人的血淚去烹煮它。
月光很冷,白朔攏攏衣袖,施施然沿原路返回。
回到廟裏,看到發出輕輕呼嚕聲的骷髅蠱,白朔凝視了她一會兒,目光移到她身下的稻草上,然後,微微一哂。
蠢貨。偷聽就算了,還讓人抓到把柄。——有人會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裏,睡得頭和腳完全掉了個個兒麽?
更別說她鞋上猶帶濕氣的污泥,明明白白昭示着鞋子的主人剛才了做什麽好事。
如果現在揪她起來質問,她大概會辯稱自己剛才上了趟五谷輪回之所,所以才把鞋子弄濕了罷?
唇邊勾起一個涼笑,白朔徑自坐回蒲團上。
入夜以後他極易疲倦,懶得和她淘氣。且待明日慢慢收拾她。
正要合眼,目光無意中擦過還留在地上的白色頭骨,他眉梢揚了一揚。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