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你便是我的仇人了

白淵狂客與元夕有何過節麽?

——有,和前世的元夕有,且不是一個輕巧的“過節”兩字可以概括的,他們之間埋着數以百計的屍骨,滔天仇恨,血債須用血來還。

前世裏,白淵狂客注意到“元夕”這個名字,是因為她是一個嫁給蓬萊少主三年,卻對蜀山毫無助益的蜀山弟子。

但這一世,一切尚未開始。

因此面對白朔的發問,元夕無話可答。

讓她說什麽?我擔心你哪天會率着魔兵魔将把蜀山滅了?

元夕敢說,她這個擔憂絕不是杞人憂天,事實上她非常懷疑這輩子他還會這麽幹!

避開他的目光,她将語氣揚得輕快:“你先告訴我是不是麽。”

白朔面色淡淡地瞧着她,眼神思索。

元夕不用看他也猜得到,他一定在揣測她和白淵狂客之間是否有過什麽過往……比如過節之類的。而她知道他絕無可能猜到真相。真相掩埋在她前世的回憶裏,裹着數百升的鮮血與累累枯骨。

白朔的确一無所獲,而他也想象不出對面這個不滿二十的丫頭,會與成名于百年前的“白淵狂客”有什麽關聯。

“若我是呢?”

元夕真切地聽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聲,霍然擡頭,而後她看清了他的表情——漫不經心的,唇角仿佛帶着幾分戲谑的……

元夕緊緊抿唇。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他真以為她只是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元夕挺直了脊梁,目光直直望進他眼底。

“那你便是我的仇人了。”她表情嚴肅。

白朔望着她,慢慢收起唇角那抹谑笑。

“你說的是真的?”

“我現在很認真,你只要告訴我是,或不是。”如果玩笑似的問他只會得到玩笑似的回應,那麽就讓他們都認真一點。

白朔緩緩坐直了身子,端坐的體态似一株挺拔的淩雲松。

元夕甚少見他如此莊重的姿态,心中頓時響起滾滾悶雷,一聲一聲皆似不祥。

她緊了緊握傘的手,急切地等着他忽然懶懶一笑,說其實他根本不認識什麽白淵狂客。

但她最終卻聽到那個身着藍袍的男子淡聲道——

“不錯,我就是白淵狂客。”

字字清晰。

他行至她身旁,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輕問:“如何,要找我報仇麽?”

輕柔嗓音似一根深藍色的尾翎,看似纖細輕軟,尾端卻有銳利的羽柄,無聲無息紮進誰的心裏。

元夕偏過頭,靜靜地望着他。

“你說的是真的?”

“需要我拿出證明麽?”他問,卻仿佛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徑自從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一寸見方的印章,将印章刻着字跡的章面整個朝上——

白淵狂客。

一點一捺,一筆一劃,都與怪石圖上的落款印章一般無二。

塵埃落定。

……

有那麽一瞬,元夕覺得自己難過到必須立刻離開這間屋子,找個沒人的地方,然後……用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語言将殺千刀的司命星君從頭到腳罵個遍!

但她最後只是站在原地,望着白朔,眉心微蹙。

元夕知道自己為何如此鎮定——因為心中早已有了預感,所以當事實終于擺在面前,反倒不覺得如何驚駭,更多的是對命運之無常頗感無奈……

果然是這樣。果然他就是白淵狂客。

什麽?呼天搶地?放聲大哭?抱歉,那不是她會做的事。

難過,郁悶,無奈,這些都是必然的……但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她就是哭出一條河來也不能改變什麽,倒不如把力氣花在別處,做些對局面有利的事。

目光在那枚通體雪白的印章上轉了一轉,發現它的頂端大刺刺地着立一個骷髅頭,她立刻尋到了靈感:“白朔,你的愛好真是數年如一日啊。”

白朔被她跳躍的思維弄得怔了一怔,難得地遲疑了下,然後順着她的視線瞧到了那枚骷髅頭……明白了。

“不打個招呼麽?你們是近親呢。”他淡淡道。

因為都是“骷髅”麽?元夕被他的話逗樂了,倒不覺得如何生氣。她已經看開了,反正對白朔來說,慘白慘白的骷髅正是人間至美,“骷髅”在他這裏絕對是褒義詞。╮(╯▽╰)╭

很好,就這樣将話題從“白淵狂客”上移開吧,她需要一個更好的時機來處理這件事……

“說說看,我與你有何仇恨?”

很遺憾,白朔卻沒忘了她剛才的話。

元夕臉上微笑一滞,若無其事道:“忘了。”

白朔一言不發。

生冷的沉默,比喋喋不休更令人感到壓力。

最後元夕不得不出聲:“你知道,骷髅蠱……有些不同尋常的能力。”

白朔挑了挑眉。

當然,他們都知道這一點——而且白朔從未在她身上看到任何骷髅蠱該有的異能。

比起任何一具埋在地裏的骷髅,元夕這只骷髅蠱仿佛僅僅多了一口氣,能跑能跳能吓人而已。

所以說,以前白朔總說元夕是“殘次品”,這并不全是基于一時意氣的惡毒諷刺……人是有事實依據的。

而現在,為了糊弄住白朔,元夕決定撒一個和“骷髅蠱異能”有關的彌天大謊。

“我曾夢見一個人,夢裏我知道他叫白淵狂客。”語速加快,“不要問我怎麽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她面色無辜地看着他。

白朔不置可否,只是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她極快地,連珠炮似地說:“然後我看到白淵狂客對蜀山做了些不好的事!”頓了頓,補充,“在夢裏。”

一室寂靜。

廊道裏漸漸響起人聲,已是華燈初上,人們紛紛自客房中出來覓食。

屋內。

元夕攤攤手,“就是這樣了。”

“我可不記得,我有對蜀山做過什麽。”白朔嘲諷地瞧着她,輕聲細語,“所以你是想說,那個夢是預言?”

“我哪知道……”她嘟哝,“但是那個夢反複做了好多次,我擔心呀……”

白朔冷冷瞧她,似在判研什麽。

半晌,他終于出聲了,卻是面無表情地賞了她一句——“蠢貨。”

回身,慢條斯理地坐回椅中,他端過茶杯,茶水觸唇,才發現茶已冰涼。微微皺眉,擡首,斜了那個一臉委屈的家夥一眼,慢吞吞地說:“愣什麽,還不去熱壺茶來?”敲敲茶杯。

元夕諾諾而去,心中卻長長出了一口氣。

推開門,她才驚覺原來已到了晚飯時間。

一炷香後,白朔房間的大方桌上,不止擺上了熱茶,還有熱乎乎的飯菜。這是白朔要求的,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用膳,而不是去人聲嘈雜的廳中。

元夕忙着擺碗筷,沒發現白朔的目光嫌惡地落在一碟豆包上。

嚴格來說,他是在看盛着豆包的碟子……上的複雜花紋。

這種花花綠綠雜在一起的圖案,一向惹白朔反感。他對色彩相當敏感,這種混亂的色調令他覺得目眩。

同樣的情形還有那天離開蜀山時,白朔一眼掃到元夕背上的包袱,樣式俗氣還在其次,重點是它的花色多達八種!鮮赤深橙暗黃綠藏青藍烏紫墨黑……

若非當時他直覺那個包袱裏裝着某些事物,他一定當場就逼着元夕将它丢進山坳裏。

後來的事實證明白朔的直覺一如既往的準确。那個白朔看一次暴躁一次的包袱裏裝着的,正是他們處心積慮想得到的天機劍。

“看好你那只蠱,千萬別讓她再惹出什麽亂子。”得知天機劍就在元夕手中時,百裏懷這麽說,“丁秋那邊事情進行得不順利,情況有些複雜。先穩住天機劍,待萬事俱備,再一舉拿下天機劍。”

白朔表示贊同。

所以他帶着元夕,優哉游哉地四處游玩。反正那邊的事輪不到他操心,自有百裏懷這個千年勞碌命絞盡腦汁搜索枯腸。誰讓這厮野心那麽大?活該比別人過得辛苦。

白朔如今對仙界只是無甚好感,倒不是非要将仙界怎樣不可。明止上仙的離去,将白朔對昆侖的最後一絲感情也帶走了。既沒了愛,便亦不覺得恨。

如今他只是為了百裏懷這個知己,而讓自己繼續走在曾經兩人共同謀劃好的軌跡上罷了。

白朔是這麽想的,但元夕卻不知道。

深深擔憂白朔将再度對蜀山伸出魔爪的元夕,終于瞅着了個機會,旁敲側擊,詢問白朔關于蜀山、關于仙界、關于魔界的想法,對未來的打算等等……

而白朔表現出來的态度,還有他的言語,都讓元夕感到森森的無力……

她屢屢嘗試扭轉白朔的想法,但最後發現每次最先退敗的都是自己。

面對白朔的固執,元夕幾乎從沒沾過上風,最近一次勝績是她纏着他用一個秘密換了他帶自己來蜀山,可是似乎一切也僅此而已了。

元夕很無奈,而另一邊,白朔亦對她的糾纏不休感到頭疼。

在又一次暗潮洶湧的交鋒後,白朔終于爆發了。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白朔的聲音有些冷,心中惱火,“是不是最近我太縱着你了,讓你以為自己可以無所忌憚地對我指手畫腳?”

他說這話時,兩人正坐在一條烏篷船上,江上的風涼飕飕的,男子的目光亦是冰涼。

似乎每次他們一起游湖,最後都會吵架。

而這一個月裏,元夕已經不知他們之間不歡而散了多少次。起初白朔還将她的努力當笑話看,調劑身心,但越到後面,他就越不耐煩,漸漸冷淡。

直至今日,終于徹底失了對她的耐心。

元夕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她也會有心灰意冷的時候。

“知道了。”

其實她明白,妄圖改變他人想法的自己,确實是令人煩躁的,不客氣地說,簡直有些狂妄自大。何況對方是白朔,她已經很意外他的對她的忍耐力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她無權幹涉。

這次,是她陷入偏執了。她可以嘗試勸說他,卻不該一而再地“忠言逆耳”,這種做法,直似一個喋喋不休得令人厭煩的老妪。

元夕原本是個懶性子,這次因為白朔,難得地固執一回,最後卻恍悟自己原來做錯了,當即受到不小的打擊。

意興闌珊地向白朔道了歉,意興闌珊地等着船靠岸,意興闌珊地跟在一語不發的白朔身後,她臉上的神情始終是心不在焉的。

她這種态度,看在白朔眼中,自然以為她是因為自己剛才的重話而選擇對他視而不見,以此表示無聲的反抗。

白朔覺得心裏窩的那股火“騰”的一下又燒起來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

應該給她一張噬骨符的,教她重新想起自己的身份,教她不敢再這般漠視他……

但白朔最終卻僅是冷着臉摔上房門。

然後,白朔發現自己房中的雕花大椅上,正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你來做甚?”白朔不悅道。

于此同時,大街上,精神不振的元正夕剛出了客棧,在某劍魂的逼迫下,走近一家家鐵鋪,為聞名天下的天機劍尋一柄“不那麽華麗招眼的劍鞘”——劍魂原話。

三個時辰後,捧着某柄終于讓劍魂勉強滿意的劍鞘,元夕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太不容易了!她以為白朔是天下第一的挑剔,想不到這裏居然有個與他不相伯仲的,這一人一劍其實是一母所生吧吧吧吧……

一想到白朔,元夕又是輕輕一嘆,偏偏耳邊劍魂還在碎碎念,哎,小夕,我們走得這麽慢,一年也到不了浮玉山耶!你不是還要找回肉身麽?這麽拖拖拉拉可不行……

被它這麽一念叨,元夕心中更煩,索性将劍挂在腰上,手一離劍柄,惱人的童音立刻消弭無蹤。

終于清靜了。

慢吞吞地往回走,剛走得幾步,卻聽見一個特別的聲音。

說特別,是因為這聲音并不大,卻格外清晰——只因它是直接傳音入密進她耳中的。

但最令元夕在意的,是話的內容。

“喂,那邊的骷髅蠱,想擺脫你主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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