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良心病犯了!

鬥穹天道的主人,今日莅臨蜀國南面的一個小城。

臨潮城。

男子倚在藤椅裏,懷中抱着一面三弦。

着一身玉色對襟長袍,寬袖博帶,流雲似的墨發以一根象牙簪高高簪起,百裏懷唇角的笑意明亮又惬意,手下閑閑地撥着琴弦。

五步外,澹臺佾撐着下颔,盯着石桌上的棋局,偶爾擡手往裏頭擱一枚子兒,很快又撿回來……

悠悠然的三弦聲中,澹臺佾悶聲抱怨了一句:“你別彈那玩意了,煩死人。”

“你自己棋藝不精,倒怪在我頭上?”百裏懷輕笑一聲,卻還是停下撥弦的手。

澹臺佾擰起的眉稍稍舒展,剛想全神貫注對付眼前的棋局,卻聽到百裏懷緩聲問:“白朔去哪兒了?”

“誰知道。”澹臺佾随口答了一句,繼續對着棋盤沉思。

三弦聲重新響起,這次樂聲響得又快又急,簡直要将人的耳膜戳出個洞來!

捏着白棋的手一僵,澹臺佾黑着臉轉向那個将三弦彈成一柄殺器的男人,咬牙切齒:“百、裏、懷!”

樂聲一緩,百裏懷笑吟吟地瞧着澹臺佾。

“你明知道我和姓白的八字犯沖,”澹臺佾語氣不善,“他愛去哪兒關我什麽事?你讓我帶的話我帶到了,那只蠱也正如我們所料,毫不猶豫的離開了白朔。如今只等那蠱暴斃街頭,我們的人便會将天機劍取回,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管白朔那厮作甚?”

樂音一停,百裏懷放下三弦,微微一嘆,直視澹臺佾:“澹臺,白朔不是我們的敵人。”

“哼,”澹臺佾鼻子裏嗤一聲,“他當然不是敵人,他是你的刎頸交。”

但卻不是我澹臺佾的。他話裏的意味不言而喻。

百裏懷有些無奈,兩邊都是自己的摯友,偏這兩人簡直如前世裏結了天大的冤仇似的,每每見面,竟從沒有個好言相向的時候,帶累他屢屢夾在中間受罪。

輕輕搖頭,百裏懷早已認清為這兩人說合是件完全不可能的任務,當下便不再提起白朔,只道:“那只骷髅蠱若是死了,縱使我們拿到天機劍,恐怕也得不到雲鼎天窟的秘密。”

沒有骷髅蠱這個媒介,意味着很可能天機劍中的劍魂将拒絕與他們合作,那麽,之前他們所布置的一切便皆白費了。

澹臺佾一怔,神色變得有些微妙,想來他也意識到這的确是件棘手之事。

隔了會兒,澹臺佾道:“今日方第三天,或許還來得及……我去揪回那只蠱,丢回給白朔便是了。”

百裏懷想了想,緩緩搖頭:“不好,它既已背叛了白朔,白朔便絕不肯再留着它的。”

澹臺佾皺起眉。

正在此時,一身墨藍的男子自院門中緩步而入。

百裏懷首先注意到那幾不可察的步履落地聲,他含了笑,望向來人。

“白朔,你來了。”

蠱師淡淡地應了一聲,經過澹臺佾身旁時,眼角餘光瞥到那盤棋,眸子裏閃過一絲鄙視之意。

澹臺佾的棋技确實是糟得很。

白朔在百裏懷對面入座,徑直道:“不好好待在你的行宮裏,跑出來作甚?莫不是你可憐那些暗殺你的人總是無功而返,想給他們一個機會麽?”

澹臺佾在旁聽得嘴角一抽,反觀百裏懷,仿若渾然沒留意到白朔用詞多毒辣似的,輕輕一笑:“我知你擔心我。不過,這件事,我非得親自走一趟不可。”

白朔不置可否,取過茶盞,握在手中,“何事?”

鬥穹天道的主人望着蠱師的方向,微微一笑:“我尋到一個生于日食月食交替時分的女子了。”

茶香氤氲。

院內靜得驚人。這座院落,原本就是特地辟出來給魔道尊主暫住歇息的,除了幾個特殊的上位者,無人得入。

因此,即使百裏懷那句話是以耳語的音調去說,白朔也絕不會聽不清。

何況百裏懷的聲音并不算小,他語氣和緩,音質卻清晰,字字可聞,院中衆人都聽得分明。

澹臺佾不太高興地望着白朔:想不到剛弄走了一個骷髅蠱,這麽快就來了個新貨……這姓白的忒運氣了!

百裏懷噙着一抹笑,望着白朔。

蠱師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緒,他只是淡淡道:“很好。”

澹臺佾有些疑惑,不管怎麽說,白朔的反應也太平淡了,制造一個新的骷髅蠱可是這厮多年夙願,如今終于有機會如願以償……就算姓白的再喜怒不形于色,表情至少也會有些波動才對……

有此想法的不獨澹臺佾一個,百裏懷也察覺出白朔的異常,他笑了笑:“怎麽,你看起來似乎并不在意的樣子?”手撫胸口,“這也太傷人心了,為了替你找到這個合适的人選,我可是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呢……”他似真似假地說。

“記得了。将來還你。”

對方這般不溫不火卻滴水不漏的回答,倒教百裏懷怔了一怔,頓了頓,揚唇一笑:“好罷,這筆賬且記着……”話鋒一轉,“昨夜我到了臨潮城,有人給我說了個消息……有位蠱師得罪了臨安郡主,被捉起來關進地牢裏了……”

一身玉色衣袍的男子眉目一彎,眼波流轉:“你猜,那蠱師叫什麽名字?”

澹臺佾在旁涼涼接一句:“叫什麽?總不成叫‘白朔’罷?”

百裏懷笑而不語,而蠱師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皺,卻并未出聲。

——“那個被抓起來蠱師叫什麽?”

——“好像是叫什麽白,白……”

——“白朔?”

——“對對,白朔!”

腦中回放着上午與路人的對話,元夕腳下加速,心中則悲憤地因為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而更加唾棄自己。

看看她在做什麽?三天前她歡欣鼓舞地慶賀自己終于擺脫了白朔的控制,而現在她竟然用比逃離他時還要快的速度往回趕!

一刻不停地擔心那人究竟如何了,雙腿生風好似背後有只大蟲正玩命追她。

她要是夠聰明,現在就該停下,掉頭往回走,管那個叫白朔的蠱師怎麽樣!當初沒殺掉他就已經很不像話了,現在有人主動請纓給她當刀子幹掉白朔……

天大的美事不是麽?

所以說她究竟為什麽還這樣傻乎乎地趕回去啊?

元夕覺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再清楚不過。她應該立刻住腳,掉頭回去,走陸路也好坐船也好,總之向南走,一刻不停地走,直到找到那個去他娘的浮玉山為止!

她想得挺透徹,問題是她一雙腿好似自己長出了腦子,兀自跑得歡。

就這麽一路唾棄着自己,一路往臨潮城趕……當三丈高的城牆出現在她的視野中,骷髅蠱也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如此着緊的理由。

良心病犯了!

可不,當時她真應該給白朔施個結界再走的,白朔那會兒正中着她的傀儡術,全無反擊之力——一準兒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被人家捉住還關牢裏去了!

所以這件事她有責任!

點點頭,元夕很滿意自己的解釋,心情舒暢的踏進了臨潮城的城門。

——白朔說得沒錯,這只蠱真的是一個很擅長蒙人的家夥,她連自己都能糊弄住。

而當元夕進了城,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才猛地反應過一件事情來。

以白朔之能,就算當時因為中了術法無法動彈,也不至于過後還一直被人鉗制吧,居然弄到關在地牢什麽的這麽慘……

一想到此處,元夕就覺得自己大意了。

被莫名的情緒沖得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略一思索,她決定先潛回客棧看一下——如果白朔還在客棧中,說明這整件事大大不對!她得趕緊溜!

客棧近在眼前了,元夕捏個隐身訣,走了進去。

那人的房間是……那間。

骷髅蠱走過去。

門開着,裏頭站着一男一女,皆是陌生面孔。

“……”元夕默然。

很明顯,客房已經換主了。

白朔不在這裏。

骷髅蠱的心沉下去。

……真的被捉住了?

對了,如果擒住白朔的郡主,其實是白朔某個仇家放在明面上的棋子……那麽,他對白朔的生平經歷一定也有了解……

那麽,當他拿下白朔,他很可能會先搜清楚這個久負盛名的蠱師的身,在确保蠱師身上的确再無任何可疑之物之後,再将其投入大牢……

如此一來,白朔就真的只能任人拿捏了。

元夕為自己的推想而心中一悸。

慢慢走出客房,元夕抿着唇,一步步下了客棧。

街上人來人往,未時的陽光稍嫌刺眼。

一盞茶後,打聽得牢房所在的骷髅蠱,悄無聲息地出現陰濕的監牢門前。

一個小小的術法,叫牢頭昏睡到入夜才會醒來,元夕輕輕松松邁入大門。

而牢中景象,教元夕吃了一驚。

兩旁牢房中關了許多人,這不奇怪——唯一的問題是,這些犯人為何齊刷刷地睡起覺來?難道這是最新出臺的監牢管理制度?多多睡覺,避免大家無所事事常常琢磨如何越獄,夢中不知肚餓,這麽一來又能剩下許多夥食開銷,真可謂一舉多得……

腦裏胡亂想着,眼中不免仔細瞧了瞧,然後元夕悟了——這些人都是被人迷昏了。

看這些犯人身上的跡象,下手的人應是用的術法而非藥物,就和她方才對牢頭所做的一樣。

想通這一點,元夕更加謹慎。

小心隐去身上氣息,纖細的身形隐入陰影中,她靜悄悄地向監牢深處走去。骷髅蠱的雙足分明踏在地面,卻好似一根浮羽落在湖心一般,絲毫濺不起聲響。

她做得相當不錯,至少當她停下腳步時,那個站在牢獄盡頭的男子并未發覺有只蠱正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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