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刻構想（一）

坂口安吾在酒吧有些昏暗的燈光下回過神來。在他身旁的座位上，赤褐色短發留着胡茬的熟悉的人正一邊翻閱着一本書一邊輕輕晃着手裏那杯加了冰塊的酒。④

“織田作……？你在看什麽呢。”

他感到思維有些輕微恍惚。似乎眼前本應非常熟悉的情景從某種邏輯上令人感到強烈的違和感。但是他卻無從分辨原因。

織田作之助低頭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神色認真地看着書頁。“嗯……是心理測試。”

“诶诶？是什麽呢，讀讀看吧？”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了他的耳畔。坂口安吾擡起頭，這一次映入視野裏的人是披着黑色的西裝外套、右眼纏着繃帶的太宰治。

分明也是如此熟悉的存在，違和感卻更加強烈了。

“問題是——「在夜空中能看見多少星星」？”

“夜空中的星星？”

坂口安吾端起自己的酒杯有些困惑地看着另外的兩人。“這是在測試什麽呢？”

“總而言之，先回答看看？”

“答案很簡單。”一直用手指輕輕戳動着杯中冰塊的黑發年輕人帶着令人看不出情緒的微笑，神色平靜地說。

“星星的數量是零個。因為被漆黑的夜空所吞噬了。”

坂口安吾和織田作之助一時都以有些愣怔的表情看向身旁那個目光溫和而空洞的人。違和感象是愈發強烈了，眼前也有些一陣陣地發黑。坂口安吾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前額，聽見身旁的織田作之助有些低沉的聲音。

“嗯……這種測試的答案不是唯一的，即使是同一個人，也會因為時間的不同做出不同的回答吧。就好像我們三人此刻能夠偶然地聚在這裏……就是這樣的事而已。”

“說起來，總感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聚在一起過了……是因為工作的關系嗎。”

黑發年輕人突然笑着舉起了自己的酒杯，與兩人的杯子分別輕輕碰了一下。

“那麽就約好了下一次三個人都休假的時候，再一起來喝酒吧。”

坂口安吾看着笑着湊到自己身旁的太宰治，不以為然地随口說道。

“說什麽呢。不可能的啦。”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而蒼白。違和感終于找到了出口，象是浸透了冰塊的酒，猛然冰透了他的全身。

他看着帶着熟悉的笑容坐在自己面身邊的兩人，聽見自己平靜到聽不出感情的聲音。

“因為……織田作，還有太宰君。”

“……都早已不在我的身邊了不是嗎。”

猛然睜開眼睛的坂口安吾失神地望着映入眼中全然陌生的天井。尚未完全清醒過來的思維讓他幾乎一度認為這是不是另一個夢，只是他很快就想了起來。他現在身處在武裝偵探社的會議室裏。

将他帶進來的那個綠眼睛的年輕偵探讓他在這裏稍作等待，而前一晚幾乎一直在整理案件資料的坂口安吾在等待的過程中不知什麽時候短暫地睡着了。

他疲憊地伸手扶了扶眼鏡。聽到耳邊傳來房間門打開的聲音。

“讓你久等了。負責叫我起床的人在接近早晨的時候在我旁邊一起睡着了，結果變成這樣。”推門走進來的人在看清他的神色之後微微愣了一下。

“你怎麽了？”

“……不，沒有什麽。”坂口安吾擡起頭與那個熟悉的人對視着，“我夢到了太宰君所以現在有點累。”

“……這個說法聽起來好失禮啊？！”

坂口安吾注視着那人一邊語調誇張地抱怨着一邊走過去拉開他身旁的座椅坐下來。與夢中不同，現在像這樣對他抱怨着的人穿着色調明快的淺色風衣，輪廓成熟了些的側臉沒有了繃帶覆蓋。那雙眼睛裏比過去失了些年少的單純，卻又增加了很多複雜而沉重的東西。——似乎并不是什麽壞事。那些東西好像填充了原本純粹而黑暗的空洞，讓那雙眼睛裏倒映着幾乎象是人類應該有的光。

他有些恍惚地感到，眼前一段時間未見的人，似乎與上一次見面時相比有哪裏不一樣了。——現在的太宰治幾乎讓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花費極大代價使用七號機關為他洗清過去的那兩年全然值得。

這變化仍然讓他感到有些心存困惑。盡管如此，坂口安吾明白自己此刻代表異能特務科前來與武裝偵探社進行接洽的目的是什麽。會議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福澤谕吉與江戶川亂步先後進入。室內放下了遮光簾，伴随着同時打開的遠程視頻另一端的森鷗外在首領辦公室的座椅上坐定，已經詳盡整理完畢的全部案情資料被顯示在投影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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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短發的日籍男人與另外十幾名穿着特種作戰夾克的傭兵模樣的人沉默地半跪在面容被隐沒在黑暗中的人的面前。

在他的旁邊站着年齡相仿的兩個孩子，男孩略微心虛裏又帶着些不服氣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女孩顯得神情淡漠，目光空洞地注視着前方。

晨間的陽光透過集裝板之間細微的縫隙透進來，能夠隐約看見周圍是一臺臺汽輪發電機組，似乎是某間發電廠房內部。廠房內沒有開燈。依靠着高大的發電機站在陰影裏的青年人聲音溫和地輕輕開口。

“廣介君，距離最後的布置完成還需要多久的時間呢？”

“是。”日籍男人恭敬地低下頭，“最多再有24個小時。最後剩下的工作在關鍵的橫濱港碼頭。因為流動人員較多，伯內特的異能力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确保萬無一失。”

“我知道了。那麽就拜托你們了。”

青年的聲音仍然平和得聽不出情緒。一直有些略微不安的男孩見那人似乎并沒有追究他計劃之外地對宇宙時鐘摩天輪動手的事情，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氣。跟着站起身的男人一同轉身準備離開廠房。

“懷特君。”

男孩的神經微微一凜，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向着那人重新轉過身。

那人似乎仍然并沒有問責的意思，只是漫不經心地輕輕問道。

“你見到那個人了吧？感覺怎樣？”

男孩的臉色略微沉了沉。“……是個非常危險的對手，米夏爾先生。”

他回想起那人只憑看見自己發動異能的那一眼，就毫無顧忌地從摩天輪頂端跳下準确找到異能位置進行無效化的瘋狂舉動。

“嗯……就是這樣。”黑暗中，青年象是同樣陷入了某種回憶一般，輕輕勾起了嘴角。

“不要掉以輕心，懷特君。”

男孩難得順從而安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加快幾步跟着已經走出很遠的人們離開了廠房。

“再有不久……。”

已然空無一人的廠房裏，回響着青年喃喃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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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在武裝偵探社內進行的會議才終于告一段落。

收拾起散亂在桌面上的文件夾的坂口安吾目光裏仍然帶着有些恍然的嘆服。他将這目光投向會議室此刻僅留的、自己身旁那個一掃剛才會議裏思維高度集中的狀态有些懶懶地躺靠在座椅靠背上伸着懶腰的人，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連自己都不清楚原因地問道。

“太宰君，在夜空中能看見多少星星？”

這個問題顯得突兀而毫無邏輯，似乎也不太适應場合。坂口安吾在問出口的那一刻有些略微後悔。他做好了也許得不到回答的準備，然而那人卻直起了身。

“安吾。”

坂口安吾的目光有些略微顫抖。自從那一日之後幾乎再也沒有用這樣的聲音叫過他名字的人已經站了起來，神色安靜地一步步走向門口。

在門被打開之前，他聽見太宰治與自己夢中截然不同的聲音。

“星星仍在那裏。不過隐于其後。”

坂口安吾輕輕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他的目光恢複了帶着些微釋然的平靜。

“——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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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④：部分出自《文豪野犬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