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概是罵得不夠狠, 還是忍着,執迷不悟,許曼言用無可救藥的眼神看向傅臨江。

“曼曼。”

傅臨江将話重複了一遍, 語重心長,表情凝重而嚴肅,“我是說真的, 那種地方, 魚龍混雜, 你最好不要去。”

平日裏,傅臨江雖然潔身自好, 從不去各種會所,但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他知道裏面所謂的男模, 做的都是些什麽生意,甚至還被專門培訓過,如何用話術馴服女顧客,如何編造個清新脫俗而不得已的下海理由,讓有錢的女顧客一步步陷入戀愛的陷阱, 心甘情願的為他們豪擲千金。

他怕許曼言上當受騙。

許曼言毫不領情,口氣硬極了, “真是笑話, 人的正常需求, 有什麽好避諱的。我不去那去, 難道還來找你?你是會唱歌呢還是會跳舞, 那裏的弟弟個個多才多藝, 我就願意去那裏去, 天天去都可以!”

天天去……

傅臨江眉目間暗潮湧動,“曼曼,你說過,會給我機會。”

許曼言揚起臉,面無表情,“說說而已,人的想法每天都在變,當時的話,不用太認真。”

“這種事情也能随便說說嗎?”傅臨江幾乎是咬着牙在問。

“那你就當我在玩你吧!”許曼言涼薄道。

事實上,這就是她原本的打算,只是現在沒動力了,不想玩下去了。

電梯門滑開,已經到九樓。

許曼言雙手抱胸,目光低垂,抗拒的意思十分明顯,兩人仿佛又回到了還不知道西米身世的時候。

那麽近,又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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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臨江一陣胸悶,腦袋也突突的疼,他擡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說服她的固執己見,在許曼言以為要人走出去的瞬間,索性抓住她的手腕,将人一并帶出電梯。

“傅臨江你想幹什麽?”

陰影罩下來,被禁锢在牆壁和高大身軀之間,許曼言掙紮問。

傅臨江兩手圈着,頭低下,目光緊緊盯着她,竭力壓抑着快要爆發的情緒,“曼曼,你要玩,我就和你玩。你要耗,我就和你耗。反正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到你真的能相信我的那天。但是我的等待和忍耐,只會用在對你好上,如果明知道你會有危險,如果你作踐自己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不會放任不管。”

“什麽不三不四,你憑什麽斷定我交往的人是什麽樣的。”

許曼言不做徒勞無功的掙紮了,擡起頭,面上露出譏諷的笑,“更何況,你以為你是誰?我家裏人都沒有反對,你有什麽資格來管我。就憑我們曾經是夫妻?”

傅臨江眼底濃黑,仿若臨着深淵,“我相信你的家人若是知道你去哪,也會反對,畢竟那裏的人,都心懷不軌不怎麽正經。”

他這麽一說,許曼言幾乎可以認定,傅臨江想岔地方了,正好符合她的目的,不用解釋。

“人家靠勞動掙錢怎麽不正經了,不要職業歧視。”

帶着對過去的憤怒和眼前的嘲諷,許曼言推開傅臨江手,冷若冰霜,語帶不屑。

“若說反對,當初如果我告訴他們,我要和你結婚,他們才會真正的反對。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他們就希望我開心快活健康就好,別的真沒有那麽重要。”

不服嗎?

不服就滾出我的世界!

許曼言轉身離去。

傅臨江好像在她身後又說了句什麽。

她聽不見,也不想聽。

—————

翌日。

徐笑笑一整天都處于神游狀态。

午休時間,她連中飯都吃不下,提了幾盒外賣的鮮切水果,跑到許曼言辦公室裏,滿臉的絕望。

“曼曼姐,我昨晚……喝斷片了。”

從她和豐年說開後,到回家的記憶全都消失不見,早上醒來看手機聊天群,看自己的朋友圈,瞬間自閉。

天哪,她都幹了些什麽事情!

朋友圈裏,最上面一條,發的是她和豐年大頭合影照,居然還是她主動把手搭在豐年肩膀上,比了個手勢。

躺在好友列表裏,沉寂多年的老同學紛紛跳出來冒泡。

【我cao,活久見!】

【世紀大和解?】

【這麽看你們倆,還真有點夫妻相。】

【在一起了?】

………

收獲二三十個點贊。

那幾個從前欺負她欺負的厲害的女同學,倒是靜悄悄的,一致沉默沒有反應。

工作群裏更是熱鬧。

一堆貓頭、狗頭、人頭的表情包,外加人均哈哈哈哈哈哈,哇哇哇哇……

一上午,徐笑笑見到的每一個人,看到她似乎都眼中帶着促狹的笑,或者幹脆拍拍肩膀,話中有話的稱贊一句:“跳得不錯,年會可以考慮當節目表演!”

徐笑笑腳趾頭尴尬得何止能摳出一棟大別墅,簡直想摳出一座墳山來,當場把自己給埋得結結實實的。

“曼曼姐,我昨晚真的有那麽嗨嗎,真不敢相信那是我能做出來的事情,肯定有一只手按着我的手,控制我發的朋友圈對不對?”

“接受現實吧!許曼言笑着搖頭。

她只差點告訴徐笑笑,其實昨晚她表現得比視頻裏的還要嗨,難以想象一個人喝了酒之後,性格如此截然不同。

或者那一部分本就是存在的人格,一直都被壓抑着,在酒精麻痹理智的神經後終于被放出來。

徐笑笑生無可戀地癱在辦公室的皮沙發上,捂住臉,“曼曼姐,你幫我分析分析。豐年他今天發消息過來,約我晚上去吃飯看電影,到底存着什麽心思。”

如果單純只是和解,大家說開了,橋歸橋路歸路,以後見面禮貌客氣大聲招呼就是,犯不着隔天就相約。

吃飯看電影,這行為本身存在着暧昧的空間。

許曼言咬了口徐笑笑拿來的鳳梨,漫不經心點明,“他該不會是想追你吧!”

“不可能不可能。”

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樣,徐笑笑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怎麽可能會喜歡我。”

許曼言最見不得她輕易否定自己。

“不要小瞧自己。”

“就算真追,”

徐笑笑翻身坐起來,“那我也不會答應,好馬不吃回頭草,感情我人生最好的時間,全都吊死在一棵樹上,只喜歡過他一個人,那也太虧了。”

話一出,許曼言手上動作微微頓了頓。

這話聽着莫名紮心……

人生那麽多年,只喜歡過一個人的,何止徐笑笑,房間裏就有兩位。

徐笑笑懶洋洋重新躺平,目光沒有焦距地看向天花板,“可惜了那家酒吧,那麽多好看的小弟弟,以後看來是去不成了。”

說是那麽說。

但她還是去了,順帶拖着許曼言一起。

她想知道豐年邀她到底想幹什麽,有許曼言在場,多少能化解點尴尬。

豐年倒是沒對她多帶一人覺得意外,全程表現得溫和禮貌,紳士體貼,到了看電影環節,許曼言看徐笑笑沒什麽不适應的樣子,和豐年聊得還挺勁,決定将時間單獨留給兩人,和徐笑笑耳語了幾句,先行離開了。

車子在馬路上疾馳。

開到中途,接到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喂,是許小姐嗎,我是傅董的助理呂照。”

聽到呂照兩個字,許曼言眼皮子跳了跳,預感不妙。

呂照這次算是故技重施。

“是這樣的,傅董他剛剛打了個電話給我,好像因為今天招待北方來的客戶,喝了很多酒胃很不舒服,剛剛電話已經打不通了。我現在人在外地,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他有沒有事?”

“我人也在外面,沒空。”

許曼言将車窗降下,馬路上川流不息,放大了手機通話裏嘈雜的背景音,“你找傅家其它人,或者要公司裏其它人來都可以。”

“實不相瞞。”

呂照修過心理學,一般以這四個字,或者“坦白說啦”開頭時,目的都是為了降低對方的心防,“傅董已經和家裏鬧翻了,他媽和他妹來公司找過他幾次,他都擋在門外沒理,所以這節骨眼功夫,我怎麽敢把人往他跟前帶。”

“那別的員工呢,傅氏集團那麽大一個公司,總不可能個個都像你一樣正好出差吧,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報警,還可以喊救護車,只要手機有電打電話報地址就可以。”

許曼言的聲音,混合窗戶裏灌進的風,聽着格外冷,決絕得不帶一絲情意。

呂照啞口無言。

他終于意識到,孩子的身世、互聯網那波熱搜,并沒有拉近兩人多少距離,和好的願望依然是自家老板剃頭挑子一頭熱,一時間也不知這通電話打得到底是對還不對。

唯有呵呵笑着解釋,“我就是看許小姐住在樓上,想着舉手之勞,去的話很快就能知道傅董情況怎麽樣。”

前面一個急停,許曼言趕忙踩剎車。

兩車差點追尾。

安全第一,她不耐煩地挂斷了電話。

………

嘴裏默念着最後一次,許曼言回家看了看西米,叮囑了劉阿姨幾句後,冷着臉還是下了樓。

她先是按了幾遍門鈴,沒開。

無奈的在密碼鍵盤上輸入自己生日,輕微的電流聲過後,門果然打開。

客廳裏只開了幾盞射燈,微光投下照亮最右邊的扇牆壁,房間裏空蕩安靜,沙發上沒有人。

許曼言站在原地猶豫了會,腳步緩慢,走向微微敞開門,透出黃色光亮的主卧。

隔着縫隙向裏看,傅臨江果然躺在床上。

面色看着是有些不對勁,比平日裏蒼白,眉心淺淺擰着。

許曼言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沒有刻意放輕步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原本阖目養神的眼皮睜開,傅臨江驟然而起的警惕,在見到來人是許曼言後,瞬間偃旗息鼓。

“你怎麽來了?”

他有些艱難的起身,動作間,胃像針紮一樣疼得厲害,眉心擰得更緊了。

許曼言面無表情,語氣平平,“你屬下說你喝酒喝多了,手機又打不通,怕你出事要我下來幫你叫個救護車。”

這個屬下是誰,傅臨江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呂照,只有他有物業資料,找得到許曼言的電話號碼。

他今日餐後打電話給呂照,是因為明知自己身體不舒服,可能不去或者晚到公司,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沒想到他卻把許曼言給召喚出來了。

這小子論性格,向來是他身邊最跳脫的,真不知該說他膽大妄為,還是誇他機靈該給漲工資。

傅臨江擡眼,将蓋在胃部的手拿開,在身側摸索了幾下,掏出屏幕已經黑掉的手機,“我手機沒電了,所以沒接到。”

沒有手機,約等于和世界斷絕關系。

他掙紮着起身,想去找床頭櫃上的充電器,動作姿勢別扭得狠,疼得額頭上起了薄薄一層汗,連呼吸都帶着喘。

許曼言看在眼裏,面色不動,聲音稍稍放軟,“需不需要看醫生?”

她記得傅家是有專門的家庭醫生的。

“不用。”

傅臨江啞着嗓子說,“可不可以幫我拿一下備用藥箱,就放在書架上,裏面應該有胃藥。”

他是真疼得厲害,胃部像是被許多根針細細密密地紮着,痛覺向四周輻射開,睜開眼連光線都覺得膈應,于是又将眼睛閉上。

許曼言皺了皺眉。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傅臨江胃出血的事情,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明知故犯,依然沒有多少長進。

語氣裏難免帶上了怨氣,“不能喝就別喝,上次喝個清酒都醉了,後來還耍酒瘋。今天又喝得胃不舒服,盡給人添麻煩。外面的人要是知道,你一個集團公司的老板,連這麽點自控能力都沒有,恐怕連你家的股票都要沒人買吧!”

傅臨江聽笑了,身體輕顫,捂着額頭唇角上彎:“這個你放心,公司業績對得起投資者,我的口碑也向來不錯。”

何止是不錯。

在某些人嘴裏,簡直是翻着花樣地誇。

他不是沒有自控能力,雖然平日裏負責擋酒的呂照不在身邊,那位北方的客戶沒有重要到需要他親自上陣,犧牲身體健康作陪。

他就是純粹的,不想控制罷了,一醉方休然後蒙頭大睡,時間才不至于那麽難熬。

傅臨江突然注意到話裏面的細節,“你說我l發酒瘋,什麽時候?”

“送你回來的時候。”

許曼言起身離開卧室,去找藥箱。

等等……

傅臨江一個激靈,差點翻身坐起。

酒醉後怎麽從日料店裏回來的,他的腦子裏幾乎全白,只有在沙發上的那段印象深刻,他親了她,還被她給重重咬了。

醒來後雖然發現嘴唇受傷,他也只當在哪磕到碰到的,所謂的親吻只是黃粱一夢,暫時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傅臨江微微失神。

“你看看,要吃的是不是這個。”

許曼言去而複返,左手端着一杯水,右手拿着一盒藥。

掩去翻湧的情緒,傅臨江眼神沉了沉,接過藥:“是的。”

吃完藥,許曼言見他沒什麽大礙,轉身欲走。

“等一下。”

傅臨江連忙喊。

還有事?”許曼言蹙眉。

“坐下來聊一會天。”

誰要和你聊天,有這功夫不如多回去陪西米。

許曼言剛要開口駁回,傅臨江唇線抿直,一臉的倦色,聲音愈發沉郁,“我今天接到電話,奶奶想最後的日子在家裏渡過,醫生說回家之後,随時有可能過世,甚至是隔天。你能不能帶着西去見她一面,她真的很想念你,每次見到我都問起你。”

難怪傅臨江又喝酒……

在傅家,論親近程度,傅臨江對傅老太太比他親媽更有感情,一方面是因為他小時候就是傅老太太帶在身邊長大的,隔代親,一方面是因為傅老太太為人的确厚道曠達,比傅母江安珍好上太多太多。

就連她,哪怕離了婚,傅老太太依然是傅家人中唯一不反感的。

她确實是位可敬可愛的老人。

許曼言蹙着的眉放平,腦子裏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刺激得嗡嗡的,愣愣然盯着傅臨江看了十幾秒,沒答應也沒回絕,拉過邊上的一張椅子坐下。

她慢慢消化情緒,聲音低下去,“癌症?”

“嗯,胃癌晚期。”

傅臨江長長嘆出口氣,“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說小孩子最幸福。”

“為什麽?”許曼言問。

“因為,只有小時候,我們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都還好好活着,好好的愛着我們。”

………

傅臨江的面色平靜如水,可話聽起來,卻是開到荼靡的意興闌珊。

“我以為,父親死後,爺爺死後,我對人生無常,生死之類的都已看淡,沒想到,臨了到了奶奶,依然還是過不去。”

never grow old。

如果我可以不長大,你們別老,別離開,多好。

這是他小時候過生日許下的心願。

真可笑,誰會在生日許下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我去,你把時間盡快安排好。”

許曼言沉吟片刻,點頭答應,“西米也可以去,不過你得答應我,我們去的時候,在場的不會有傅家別的人。”

“沒問題。”

傅臨江自是滿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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