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媽……”

許曼言拖長了調子, 下意識看了眼西米。

小動作瞞不了許如清,她一見即知,父女倆大概率還沒相認, 暗自松了口氣,給西米夾了塊糖醋排骨放在碗裏。

“寶貝,好久沒吃姥姥做的糖醋排骨了吧, 快點嘗嘗!”

小西米最愛吃糖醋排骨, 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啃, 小嘴邊很快沾染上醬色的糖醋汁。

飯桌上暫時偃旗息鼓,終于和樂融融, 幾個人開始邊吃邊聊天,話題從雷蒙德女友,準備開拍的電影, 到正在籌備的畫展, 愛德華的新投資……

眼見杯盤狼藉,飯吃得差不多了,許如清攏了攏耳邊散亂的頭發。

“曼曼,你單獨跟我去下書房。”

心知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盤問,在愛德華與雷蒙德自求多福的目光中, 許曼言站起身,慢騰騰跟在許如清身後進了書房。

“你跟那個姓傅的, 到底怎麽回事?”

一落座, 許如清開門見山, 直接進入主題。

“沒什麽。”

許曼言順手拿了本桌上的書翻了幾下, 目光落在內頁的插畫上, “就是普通朋友關系罷了。”

“普通朋友?”

許如清臉上表情、語氣都寫着不信:“普通朋友能讓你一宿沒回來, 普通朋友能是西米生物學上的父親?我今天早上八點就站到你家門口敲門, 結果撲了個空。保姆阿姨說了,你和西米昨晚可沒睡在家裏。”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在家睡,是因為西米奶奶過世,我才帶她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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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母親這關肯定不好過,許曼言将書合上,無聲嘆了口氣:“老太太生前對她對我都不錯,送最後一程也是應該的。”

許如清狹長的雙眼微眯:“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就因為那個姓傅的救了你一命替你挨了刀子,所以你倆以前感情上的事盡釋前嫌?”

是。

許曼言本想就這麽回答了,話到了嘴邊又賭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在許如清堪比X光機的目光下如芒在背,嘴角抽了抽,心一橫,眼一閉,索性實話實說了。

“我對他的确沒有以前那麽記恨了,不過不是因為他救我的原因,而是因為……當年的事情,的确有誤會在裏面。”

許如清心裏的危機感頓時擴大。

“誤會?這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誤會。即便存在誤會,肯定存在別的錯誤才導致沒能立馬解釋清楚。你說他和你之間只是普通朋友,媽媽姑且相信你,也希望你言行合一,不要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

許曼言默着一張臉,不答應也不反對。

知女莫若母。

許如清知她性格向來吃軟不吃硬,不能逼得太狠,逼急了反而起反作用,又心疼人不在身邊時吃了這麽大一虧,柔聲說道:“曼曼,有句話說得好,智者不入愛河,你從小是個聰明的孩子,如今又有了西米,不管是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對待感情要慎重。”

許曼言閉了閉眼,心髒猛地下沉,她明白母親真正沒說的話是什麽。

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堕落。

聰明的人對待感情慎重,始終清醒自知,愚蠢的人為了感情丢掉原則,失去自我。

與傅臨江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何嘗不像個大無畏的愚者,耗盡了天真理想,才終于知道回頭,到後來因為西米的到來打開一扇看得到亮光的窗,才重新活成鮮亮的模樣。

不能再蠢一次!

許曼言視線移向別處看了看,她不願意讓母親覺出內心波瀾,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知道了。我和他,真的不會再有什麽……”

心裏的滋味又酸又澀又苦……

像是喝了一口滋味奇怪的湯藥。

笑得也勉強。

許如清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本想說不想笑就別笑,你現在的樣子比哭還難看,終究還是軟下心腸,當做沒看見,輕描淡寫地說:“嗯,當普通朋友就挺好。他救了你的命,媽媽心裏也是感激他的,再加上他是西米的爸爸,有機會的話還是要見上一見,當面感謝他。不如就趁着這幾天我會在C城,安排一下怎麽樣?”

“好。”

渾渾噩噩,許曼言其實也沒太聽明白,她答應了許如清什麽,待許如清拍了拍她肩膀,離開書房後,思緒才慢慢回籠。

她不得不承認,在她的心底裏,是存着那麽一點對傅臨江的與衆不同,剛回C城時是恨,誤會解開後,不由自主地轉變成了喜歡。

好在年紀漸長,不像二十歲出頭時,遇到一個人,心中有了好感,便想看到更遠的地方,想要一個結果。

反而能坦然面對,喜歡傅臨江,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抛開個人觀感上的喜惡濾鏡,他依然算得上是個好男人,長在審美點上,能力出衆,三觀正且有擔當。

起碼他能二話不說為她豁出命。

起碼在錢財方面,他對她從未吝啬。

于是那些曾經晦暗過的時光,好像也沒有那麽不堪一提,挫敗中還有值得欣慰的地方。

這樣就很好了。

只有足夠年少足夠天真才能不計成本的試錯,而學會了人情世故之後,小心翼翼到連錯都不想再犯。

不用為了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的念想再往前進一步,退一步才是海闊天空,起碼還能做一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許曼言掏出手機,編輯了幾條消息發給傅臨江。

【我考慮了一下,遺産的事情,我和西米還是不摻合進來了,你也不用為了我們,和那些人争權奪利,我相信哪怕只靠我一個人,西米這輩子也會過得衣食無憂。】

【西米和你的關系,我同意找個适當的時機公開,同意讓她和你相認,不過也僅限于我們兩家人之間,不希望大張旗鼓的傳得人盡皆知。】

傅臨江對她的消息設置特別提醒,第一時間點開對話窗口。

看完內容,對放棄遺産的決定,他倒是一點不意外,符合許曼言怕麻煩的性格,但又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明明離開之前她還猶豫不決,不到三個小時,馬上表态是不是太快了點。

還未來得及細想,許曼言下一條消息又發了過來。

許曼言:【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我媽媽來華國開畫展了,她說有機會想見見你,這幾天她會在C城,能按排出時間來嗎?】

傅臨江:……

壓力堪比升學大考、第一次任董事長主持董事會,驟然而起。

—————

會面安排在畫語江閣,離江城一宅近,裝潢高檔又有特色,而且是自家開的,清場招待更顯誠意。

怕會面聊天內容有不适宜西米聽的,許曼言将她留在家中劉阿姨照顧,傅臨江将母女倆迎入店中。

他身上穿着咖色休閑服,一見到兩人出現,笑容便挂在臉上。

傅家禮制守舊,逢近親喪事一個月內不理發,加上受傷那段時間,他其實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打理過頭發,與往日利落精神的精英形象相比,稍長微曲的碎發,将原本棱角分明的面龐修飾得稍稍柔和了些。

整個人形象看上去幹淨、矜貴,又無害。

雖然已經在網上找過資料看過樣貌,但穿西裝打領帶不茍言笑的傅臨江,與眼前笑臉相迎年輕人相差實在不少。許如清不由得不着聲色地多看了他幾眼,饒是成見在先,也不由得暗贊了句好樣貌。

一家五口,美人堆裏混跡長大,個個說穿了都是顏狗。

店中員工顯然知道今天客人對老板而言有多重要,見到許曼言和許如清出現,畢恭畢敬,眼神不偏不倚,進出包廂動作利索幹淨,盡可能的保證幾人會面的私密性。

傅臨江将點菜的冊子打開,和聲道:“伯母您看看,有沒有什麽喜歡的。”

許如清目光掠了掠,又推了回去,淺淺揚笑,客氣中肉眼可見的冷淡疏離:“客随主便,我都可以。”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穿着皆是手工定制,盤發淡妝,保養得宜的臉看上去頂多四十,依舊是個氣質高雅的美人,再加上多年代表馮諾家族混跡社交圈的經驗,将貴婦的架子拿捏起來,氣場全開,不要說舉止沒有大家風範的江安珍,就是傅臨江在她面前,也占不到丁點便宜。

許曼言嘴角抽了抽,她何嘗不知道母親在故意端着架子,伸手拿過冊子,狀似輕松随意,翻了一頁又一頁。

“好久沒來我有想吃的,我來點吧!一葉扁舟,春江水暖,桃花酥……”

她将曾經在畫語江閣吃過,印象還不錯的食物通通點了個遍。

菜單匆匆一眼,許如清沒太在意,以為不過平平,等菜品真端上來,美食美器美名美如畫,令人食指大動,她沒繼續保持疏離的模樣,溢美之詞誇了個遍。

傅臨江眼中含笑:“曼曼從前說過,想開一家國風特色的餐廳,将詩詞和畫結合到食物上,我以此為靈感,找人設計開的這家店。”

許如清面上平靜,不為話中誠意所動,放下筷子,不鹹不淡地說:“是嗎,原來是曼曼的點子,你拿來用了。”

轉頭看向旁邊牆上挂的字畫,身為畫家的她,哪怕遠遠瞧着未看落款,依然能品鑒出幾副畫的不凡之處,随口贊了句:“畫不錯。”

傅臨江穩穩當當,态度依舊和氣恭敬:“都是為曼曼攢下的收藏,有時候覺着她喜歡,就買下了。這家店和字畫本來都是準備給曼曼的,伯母若是喜歡也可以拿去。”

一口一句曼曼,聽來親昵,許如清只覺得刺耳。

不就是個飯店,一堆破字畫,就想拐跑她養了那麽多年的寶貝女兒?

許如清心中冷笑,嘴角上揚:“說到禮物,我想起來了。曼曼,媽媽把禮物落在車後座上了,你去幫媽媽拿一下。”

出門前許曼言是看見母親拎了個袋子,不疑有它,拿了車鑰匙,起身走出包廂。

包廂裏只剩下傅臨江和許如清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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