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房間內針落可聞, 氣氛微妙。

許如清轉動手邊杯盞,先低頭喝了口清茶,然後看向傅臨江。

她知道眼前的年輕人, 看上去态度恭謹有加,予取予求,實則是個厲害角色, 不是三言兩語随便激幾句, 就能讓其打退堂鼓的。

曼曼自小被家人呵護長大, 見過的妖魔鬼怪經歷的人情世故少,善良有餘防備之心不足, 哪裏鬥得過在商場呼風喚雨,段數高到天花板級別的他。

有隐婚離婚的糟心事在前,在許日清心中, 此人非良人, 此地亦非久留之地。

她面無表情,漠然開口:“我很感謝傅先生在這次危難關頭,救了我們家曼曼一命,所以想當面表示感謝。等畫展開完後,曼曼和西米會和我一同回去, C城這邊的店面她肯定無暇顧及。如果把店交給她,只有關門的份, 那樣未免太可惜了, 對員工也不負責任。所以, 這麽好的飯店, 還是由傅先生親自經營下去比較好。”

回去?

許曼言要離開?

包廂裏明明沒有風, 卻似有寒潮經過, 刮得人徹骨的冷。

傅臨江放在腿側的手, 悄然緊握成拳,強行壓下情緒後,指節骨已攥得青白。

鎮定還在,卻笑得勉強。

“曼曼她……才擔任馮諾公司的營銷部經理,這麽快就決定離職,會不會太倉促,草率了些。”

倉促?

若不是有必要活動需要出席,若不是顧及女兒的心情,飛機落地得知遇險後的第二天,她把人帶走都嫌晚。

許如清笑了笑,拿起留有餘溫的濕毛巾,擦淨剛拿過桃花酥的手,明明是溫和的口吻,嘲諷值拉滿。

“營銷部經理她才剛上任,再重新選個人,對公司運營影響不大。最主要的問題是,曼曼每次來中國都會出事,而且都是攸關性命的大事。一來二去的,我們家人都覺得,這裏大概率和她八字犯沖,再呆下去指不定還會有什麽不可預知的麻煩出現,最好避開。”

“曼曼她,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傅臨江眼中不見一絲一毫的放棄。

“當然。”

許如清回答得輕巧自然。

卻有如磐石,重重落下,在傅臨江心防上擊出裂紋。好不容易稍稍安放的情感,又臨近懸崖峭壁,搖搖欲墜。

将傅臨江臉上細微變化看在眼裏,許如清眉梢輕揚。

其實離開中國的事情,她和許曼言連商量都未曾有過,是她私自做的決定,但此時此刻,面對的是格外難糊弄的對手,她必須說得極為篤定。

“我就實話實說吧,傅先生,你和曼曼從前那一段并不怎麽愉快。有道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能做回朋友已經很不容易,不要搞得兩家人親家不成變仇人,難以收場。”

一個高傲的人為什麽肯放低姿态,無非是有所求。她就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擺明了告訴傅臨江,想複合,不可能!

傅臨江擡眸,嘴唇翕動,還想說點什麽,門正好重新推開,許曼言拎着個袋子走了進來。

禮物上有包裝紙密封着,看不出裏面裝的是什麽,她看大小重量,估摸着是手包一類的東西。

許如清擡起下巴輕點,示意她把禮物遞給傅臨江。

語氣重新熱絡了點:“來的時候沒有準備,前幾天才知道你救了曼曼的事情,特地選的,希望你喜歡。”

“我相信伯母的眼光。”

傅臨江垂下眼眸,聲線低沉。

許曼言左看看右望望。

一個笑語盈盈堪稱和藹,一個沉眉斂目貌似恭謹,沒有絲毫不對勁的痕跡,可就是覺得,氣氛寧靜和平得有點詭異。

她下意識脫口而出問:“我不在的時候,你們聊了些什麽?”

許如清嘴角挽着笑意,已是占盡上風,端着勝利者的姿态。

“沒什麽,就簡單而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傅先生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無論說什麽,一點就通,一點就透。”

“是嗎?”

許曼言目光下意識移向傅臨江。

“能得到伯母指點,是我的榮幸。”

傅臨江不動聲色,略一颔首。

看不出任何端倪,許曼言不好再細問下去。直到飯局結束,屋內氣氛始終在禮貌與疏離中游離,以至于連食物的滋味都跟着愈發寡淡。

當重新走出畫語江閣,望向頭頂高遠的藍天白雲,許曼言甚至松了口氣,下意識拿定主意,以後還是少讓傅臨江和母親碰面的好。

下一秒,又自嘲的笑了笑。

庸人自擾,哪裏還會有下一次。

————————

夜晚十一點。

西米已睡下,許曼言泡完澡,穿着吊帶睡裙,裹着一身玫瑰精油的馥郁香氣站在陽臺上,她懶得吹頭發,任半幹的頭發在江風裏微微拂動。

傅臨江的消息發了過來。

他問可不可以見面談一談。

許曼言猶豫了幾秒,想到午間包廂裏的情形,要他去樓下等着,自己随手找了件系帶的外披,套在睡裙外出了門。

傅臨江站在合歡樹旁。

恰逢十五,月光格外皎潔明亮,落在身上勾勒出影子的輪廓,冷冷清清,頗有幾分寂寥之意。

他本來在抽煙,暗紅色的火光在看到她之後,瞬間熄滅。

空氣中留有餘味。

許曼言眨了眨眼,眉頭微蹙。

傅臨江沒有煙瘾,一般抽煙都是在心情極不好,或者壓力過大的時候。

她若無其事走上前,淡聲問:“找我來什麽事?”

傅臨江低頭,握住許曼言垂在身側的兩只手:“想和你說下話。”

許曼言愣了愣。

就算兩人此時已經和解,傅臨江上來就握手,未免太親昵,若是站得距離再更近一點,那簡直和擁抱也沒什麽區別。

“說話就說話,用不着牽手。”

她下意識想掙脫開。

傅臨江反而真的擁了過來:“不放。”

“我生氣了啊!”許曼言警告道。

“生氣也不放。”

傅臨江的堅持,前所未有。

他怎麽可能放手,怎麽舍得放手!

就怕這麽一放手,再回頭,懷裏抱着的人就會遠走高飛,接下來也許又是杳無音訊的五年,甚至比五年時間還要久。

那他真的要瘋。

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原本打算不急不躁,循序漸進慢慢來,但時不我予,他若是再溫吞下去,不要說把老婆重新追回,恐怕連老婆的影子都碰不到。

許曼言擡腳,狠狠踩了下去。

傅臨江吃痛,手上環着的力道倒是一點都沒松。

“曼曼,你先別急,你先聽我說。”

“我不是來了嗎,有什麽事好好站着說不行,非得抱着。”

“這樣踏實。”

踏實個鬼!

傅臨江你今天鬼上身,腦子不清楚了嗎!!

許曼言剛想再接再厲,再來一腳,聽見傅臨江在耳邊喃喃低語。

“曼曼,我好難受。”

許曼言遲疑了。

性如白玉燒猶冷,用來形容傅臨江的個性再貼切不過。

他外表看着清冷,性情也冷,喜怒哀樂不形于色才是常态。她見過他為了兩人婚事面對老爺子盛怒,緊抿雙唇不認有錯,見過他初任董事長內外交困,累極了也只是默着臉自行消化壓力與焦慮,何曾會如此直白帶着悲涼的示弱。

太反常。

“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許曼言咬了咬唇,停下掙紮,輕聲問。

她的臉,剛好貼近傅臨江胸膛,靠近心髒的部位。

隔着薄薄的衣料,撲通撲通,急促而有力。

好像在緊張什麽……

傅臨江喉頭發緊:“家裏沒有事,那些我都能處理好,也不會有多難過。唯一讓我揪心的是……”

是什麽?

許曼言靜靜等他說下去。

“曼曼,你別離開中國,就留在這裏。我以後一定小心,保證不會再出現上次那樣的意外,也不會讓任何傅家的人和事情幹擾到你和西米的生活。”

“離開中國?”

許曼言沒聽明白,仰着臉:“傅臨江,我什麽時候說我要離開中國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傅臨江何等敏銳,一聽就知道,他被許如清唬住了,許曼言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心情一瞬間像擺到谷底的秋千,重新回到了高位。

“今天,伯母……”

“她跟你說我要走?”

“是的。”

原來如此!

難怪回去後,覺着包廂裏氣氛詭異,母親口中的簡單友好的交流是這樣的。

“她還送了我把傘。我查了一下,送人傘是散的意思。”

聲音聽起來委屈巴巴的。

許曼言哭笑不得。

恐怕母親想見傅臨江一面,感謝傅臨江的救命之恩是假,當面警告才是真,但既然真這麽開口和傅臨江說了,一定是已有此打算,想要她離開中國。

“她是騙你的,我暫時沒有離開中國的打算,不過情勢比人強,真離開也很正常,畢竟這裏對我而言不是故鄉。”

傅臨江啞聲問:“那麽我呢?”

許曼言閉了閉眼,狠下心答道:“你是朋友啊。”

人可能為了親人回歸故土,可能為了愛情堅守異鄉,但朋友之交淡如水,無需長相厮守。

“只是朋友嗎?”

傅臨江低下頭,認真問。

什麽朋友?

有些人也許能做到做不成情人,還能保持朋友關系。

可他和許曼言的性格都不是。

一旦曾經越過那條線,就回不去了,無法等閑視之,無法漠然相待,說什麽朋友都是在自欺欺人。

就算能騙過他,她能騙過她自己的心麽?

她明明有回心轉意,明明也有不舍。

“曼曼,不走!”

傅臨江腦子中的弦斷了。

溫熱的唇覆了下去,吻住久違的甜美。

一心一意,一個念頭。

不能讓她像只蝴蝶,再次扇扇翅膀,改變了他人生的軌跡,然後翩然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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