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更】

嘀嘀……

寂靜的病房裏,只有儀器的聲音規律的響起,窗簾拉上了一半,陽光透過另一半照射進來灑落在床角。

躺在床上的人半個身子隐在窗簾投下的陰影裏,神情安穩,閉着眼睛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

氧氣罩随着他輕淺的呼吸染上白霧又緩緩散去,久不見陽光的面色很蒼白,顯然是已經昏睡多時的病人。

窗扇略開了一條縫用來透氣,此時吹進來一陣風,帶着窗簾微微晃動,淺藍的顏色,像是水面蕩起了波紋。

搭在病人腹部的手修長,手背上連着輸液針,貼了幾條膠布,周邊的皮膚微微有些泛青。

安靜的指尖突然顫動了下,像是被腹部的起伏帶動,又像是人體的自然反應,稍稍沉寂過後,微蜷了蜷。

餘楓言緩緩的睜開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麽,被酸疼感逼得又合上眼皮,是長久不見光的正常反應。

他閉着眼睛感受身體,只覺得無力又沉重,唯有手指能略微動一動,他暫時平靜下來不再試圖控制身體。

記憶的最後一刻停留在被冰涼河水淹沒的瞬間,身上是被長刀劈砍過的劇痛,他以為自己已經死在了那個時候。

現在看來,當是命大,他在心裏輕笑,想他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泡在藥罐裏的病秧子,受了那麽重的傷竟然還能醒過來,該是要感謝上天垂憐?

這般思緒在心中過了一圈,他又嘗試着緩緩睜開眼,還有些酸澀,但已是沒了痛感,他放心的徹底睜眼,轉着眼珠打量周圍。

很明顯,他躺在一個房間裏,有些奇怪,牆體一片雪白,擺設的器具他也從沒見過,試着側臉,感覺到一股拉扯力。

他垂眸,視線裏能看見自己的臉上罩着什麽東西,有些難受,但是吸氣時有很清新的氣息随着鑽進鼻子裏,讓他胸口的窒悶感好了很多。

他暫時沒管轉開頭,床邊的櫃子上擺着奇形怪狀的東西,他看不明白,從清醒時就一直不間斷的“嘀嘀”聲就是這東西發出來的。

櫃子旁邊豎着很高的架子,不知什麽材質,一個透亮的瓶子倒挂在上面,瓶口連着一根軟管,視線順着滑下來,一直延伸到自己的手背。

餘楓言下意識動了動手,有什麽東西刺在皮肉裏,有些疼,整只手都冰涼,他皺了皺眉,嘗試着坐起身,但是沒能成功。

“吱呀”一聲響,他停下掙紮的動作,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正迎上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人跟他對上視線愣了愣,之後眼睛驟然睜大,沒有過來看望他,反而把手中的東西一扔轉頭折了回去。

“醫生!醫生!我兄弟醒了!!”

随着他的大喊,沒有過多久,幾個穿着白色衣裳,奇怪打扮的人就推門湧了進來,圍在餘楓言的床邊擺弄他的身體。

他不認識這些人,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但至少不是惡意的,似乎只是在查看他的情況,他默默的看着他們,沒有反抗,也沒有詢問。

他們一邊查看他,一邊說一些聽不懂的話,偶爾還會詢問餘楓言的感受,他只需要搖頭或點頭就可以了。

一陣忙亂之後,像是确認了他沒有什麽問題,那些人的氣氛放松了很多,将他臉上的罩子撤了下去,等在一邊早急的不行的男人趕緊拽住其中一人詢問他怎麽樣。

“暫時看不出有什麽大問題,之後還要仔細檢查确認,你不用太擔心,能醒過來就說明他會慢慢好起來……”

那人說到這裏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太神奇了,我們本來以為他會這樣躺一輩子,現在一切指标竟然都正常了。”

那個男人并不關心他在感慨些什麽,聽到他沒事長長的松了口氣,到這時候臉上才露出些笑,大步走到床邊,彎下身扶住人的肩膀,“阿峰,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你整整睡了兩個月,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餘楓言很緩慢的眨了下眼睛,內心有些茫然,他很确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對方卻好像對他很熟悉。

興許是看他神情呆呆的,男人的笑收了收,皺着眉扭頭道:“醫生,我兄弟怎麽看着傻乎乎的,不會是腦子睡出問題了吧?”

醫生笑了笑,在本子上記錄着什麽,嘴裏邊道:“長時間昏迷醒來後大腦遲鈍是很正常的,讓他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之後我會安排給病人進行一次全方位檢查,你暫時可以給他喝些水,東西先不要吃。”

對方交代過就轉身出去了,想來是還有事要忙。

男人轉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看着他茫然的眼神,試探着詢問道:“阿峰,我是王勇,你還記得吧?”

完全陌生的名字,餘楓言遲疑了一瞬,卻是點了點頭。

對方松了口氣,拖了凳子在床邊坐下來,放松過後眼睛卻是紅了紅,擡手抹了把,道:“你說說你,都退伍了怎麽還是那麽沖動,救人是好事,那也得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不是,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整整昏迷了兩個多月,醫生本來都說你要當一輩子植物人了……”

這個叫王勇的男人在旁邊念叨了很多,餘楓言從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是這些信息他不能理解,并且跟他自己的記憶對不上號。

比如在對方口中,他是因為救一個孩子被什麽汽車撞了,傷勢過重當場昏迷,大夫去的時候一度以為救不回來了。

可是他明明就是被山匪追殺,劈砍一刀後落水才受傷的,當時荒郊野嶺根本沒什麽孩子和車輛,不應會造成這般的誤會。

而且一直在說什麽部隊,當兵,他越發迷惑了,就他那般風吹就倒的身體,莫說是當那保家衛國的将士,便是拿劍都費勁。

餘楓言覺得事情不對,這其中必定有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他不能追問,對方現在顯然是将他誤會成了誰,若是被他察覺自己不是,或許便不會這般救治他。

此般雖不是君子所為,但為了活命他只能暫且保持沉默,等他弄明白事情真相,屆時定會好好酬謝對方。

興許是念叨了半天他都乖乖的聽着一聲不吭,王勇的心氣兒多少順了些,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能醒過來就是天大的幸運,以後可別再這麽沖動了,離開了部隊,也多少為自己想一想。”

餘楓言配合的點頭,看着對方起身去門口收拾剛扔下的東西,嘴裏還念叨着說他就是自己太獨了才不管不顧,就該早點找個女朋友管着,看以後還莽撞不莽撞。

他不明白女朋友是什麽意思,索性也便裝作沒聽見,嘗試着擡了擡胳膊,除了有些僵硬之外,已是能動彈了,看來昏迷多時的身體也在漸漸蘇醒。

王勇把一袋子水果收拾進旁邊的櫃子裏,又在凳子上坐下笑道:“知道你不能吃,但每次還是帶了水果來,總想着萬一呢,結果每回都是分給了護士們,這次總算是能到你嘴裏了。”

餘楓言很虛弱的對他笑笑算是回應,心中暗想他消失了兩個多月,都城的家裏還不知該如何的擔心。

思及此,他微垂眼睫,興許還有人在暗暗竊喜,那些山匪出現的突然,又好似對錢財毫無興趣,下手便是為奪命而來,顯然是有人要買他的命。

如此在外一段也好,敵在暗他在明,正好也可藏身于此思索應對之策。

王勇自言自語跟他說了會兒話,看見他起皮的嘴唇才想起來,昏睡了這麽久嘴巴裏肯定幹得很,忙起身去外面給他打水。

房裏暫時又只剩下餘楓言一個人,他覺得放松了些,擡起另一只沒有紮針的手舉到眼前,依舊纖長骨節分明,卻很奇怪的有一些常年磨出的老繭,以及幾道細小的疤痕。

他皺眉,因為身體緣故,自小便養尊處優,這雙手除了握握筆杆子撥弄兩下琴弦,沒有碰過任何重物,一直便光潔白皙,怎會是現下這般的樣子。

他嘗試着握了握,活動自如,确實是他的手沒錯,放下去撐在床上,使力想要再次坐起來。

還有些費勁,但已經比方才剛蘇醒時好了許多,除了虛軟些以外沒有別的不适,他挪挪身體探了一條腿在床外,地上卻找不見鞋子的蹤跡。

還沒來得及轉身去另一側找,王勇已經提着水壺推門進來了,看見他坐在床邊一驚,趕緊放下水壺跑過來扶他,“你怎麽起來了?”

餘楓言不是很喜旁人近身,在被環住肩膀的時候躲了下,而後頓住,順從的被他扶穩,随意找了個借口,“我想如廁。”

“如……”王勇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的眨眨眼才恍然大悟,“嗨,上廁所啊,那你直說呗,睡了一覺之後說話怎麽文鄒鄒的,等着,我給你找個拖鞋。”

他昏迷這麽久,為了方便照顧,床邊沒給他放鞋,都收在櫃子裏了,王勇翻了涼拖出來放在他腳邊,扶着人慢悠悠的穿上,騰出一只手幫他拿過藥瓶舉着。

這件病房是單人住的,有自帶的衛生間,也就幾步路,餘楓言卻被扶着走的小心翼翼,他其實已經沒有問題了,只是有些發軟而已,但對方也是出于關心,他就沒吭聲。

“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幫你?”王勇把手裏的藥瓶挂在馬桶旁邊的挂鈎上,不是很放心的打量他。

餘楓言擺手拒絕,表示自己沒問題,對方也沒強求,退出去關上門。

他轉頭将這小小的空間看過,皆是些他不認識的物品,奇形怪狀的不知用途。

視線停留在牆面上透亮的物件上,若是沒猜錯,那應該是鏡子,但比他見過的所有銅鏡都來的清晰。

他确認了眼連接着手背的軟管長度,擡腳走過去,第一眼看到鏡子裏的人時他知道是自己的臉,但是仔細看過去神情卻有些凝固。

這不是他的身體!

面容或許是相似的,但氣質卻大相徑庭,他本人要瘦弱許多,輪廓更柔和,皮膚更白,右側額頭沒有傷疤,而且他沒有這麽短的頭發。

醒來後見到的那些人,身上的怪異之處他總算想起來了,他們的頭發都很短,最多只到耳朵,自稱是他兄弟的王勇,更是只有頭皮上薄薄的一層。

他擡手摸了摸那不過幾寸長的發絲,瞳孔顫抖,身體不覺的晃了晃,扶住跟前奇怪的臺面才站穩。

他只覺得可能和某個人長得很像,機緣巧合下的誤會被認錯,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或許不是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