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別騙自己

第一次聽見阿蠻這個名字,是在徐鳳白的口中。

不過那時候他沒有在意,只知道是徐家的一個小姑娘,徐将軍的外甥女。

顧青城當時正值少年,他痛失雙親之後,一直孤身一人,跟着徐鳳白東征西戰,後來在邊關青城那還帶回了個小男娃子。

霍征這小子從來就油嘴滑舌,比起他的寡言少語,可真是聒噪得很。

聽說是徐鳳白當年救過的一家,打第一眼起,顧青城就不大喜歡他,可徐鳳白很喜歡。他年紀不大,卻是懂得很多市井雜事,說起書來也頭頭是道,後來就被徐鳳白帶回了京都去,也就是那個時候,趙瀾之埋身在山谷當中,突生變故。

顧青城也是在徐鳳白刺殺李昇之後,發現的她是女子。

知道她是阿蠻的娘親,才記住阿蠻這個名字。

這麽多年隐藏得這麽隐秘的身份一旦昭告天下,徐家獲的将是欺君之罪,幸得李昇勉力護下,讓顧青城及時帶人出了京城,

徐鳳白一心求死,消極對敵。

霍征憑着他的機靈勁跑前跑後,也開解了她許多。

那時候,徐鳳白所有的依托都在女兒身上,拿着家裏的書信,就給他和霍征講,阿蠻今天又做了什麽,又說了什麽。

多半是家裏兄長來信,雜七雜八的事都有。

顧青城布置沙盤的時候,偶爾在大帳能聽見霍征在徐鳳白面前,問起,說起女兒了,徐鳳白也是心疼。

那些書信上面的事,多半無聊至極。

說什麽阿蠻今天落牙了,嫌棄露風就拿了把扇子遮住不叫人看,但是表姐非要看,搶了扇子去,她硬是一整天都沒有開口說話。說什麽阿蠻不知哪學來的,天天說女人心胸要大,所以拿得起放得下,今個愛吃葡萄,明個就要換啦,說什麽阿蠻又長一歲,才學了幾個字,她就拿着書卷搖頭晃腦開始吟詩了,下面附詩一首。

那首詩他也聽見了,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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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白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是回京。

她投了三皇子,明着和李昇對着幹,自然讨不到半分好處,後來徐家逐年沒落了,徐家兄妹各自占了閑職,也是消停了兩年。

顧青城常年在外,霍征也是留了他的身邊。

軍中人稱活天文的,就是他。

霍征屢立戰功,也是了得,代軍打仗少不了他在旁擺陣,也是年少輕狂,此人唯獨對徐鳳白唯命是從。

再見到阿蠻,是在徐家。

徐家老太爺沒了,可能是因為她身份尴尬并未披麻戴孝,她穿着素衣,也站在遠處,亭亭玉立。

幾年不見,竟是像極了徐鳳白。

那日過後,斷斷續續又在霍征那聽說了許多關于阿蠻的事,她養了一只貓,她生辰日時候,家裏偷偷給她辦了小宴。

霍征還拿了她的畫像給他看,說徐鳳白與他說了,等他功成名就,就将阿蠻許配給他。

此時青城已是弱冠之年,不以為然地笑笑。

霍征伴他十餘年,真個相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時常看那少女畫像,說好喜歡她,偷看過她,還說她時常笑,卻不似真個開心,等他回京了,就娶她,給她建大宅院,讓她日日歡喜。

可惜,沒有後來。

霍征戰死,顧青城重傷,撿回了半條命,臉上留疤。

時隔兩年,再回京時,天子賜婚,他此生對娶妻并無執念,自然拒絕。

徐瑾瑜得了人慫恿差點将女兒送進宮去,徐鳳白有意将侄女指與他,不曾想,徐妧死活不嫁,陰差陽錯之餘,徐椀竟要替嫁。

也是那時候,顧青城和徐鳳白之間,達成了共識。

顧青城應了婚事,洞房花燭夜,也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阿蠻。她小他七歲,本來不想碰她,但是她倒利落,看着他坦然得很,許是酒意沖昏了頭腦,許是她肌膚太白,也許那紅燭的火光,總之這便做了夫妻。

之後的每一天,都想疼她。

她喜歡吃的東西,她喜歡看的書,她喜歡什麽顏色的服飾,她喜歡笑,時常和丫鬟們一起能笑得眉眼彎彎。

郡王府偌大的宅院,她卻從來不出來走動。

她最喜歡在窗前,躺在躺椅上面看書,日頭一出來,照在她身上,都要擔心是涼是熱。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倒是想她喜歡他了,可她似乎連這個宅院都不喜歡,怎麽可能喜歡他。

徐鳳白将女兒托付給他之後,也是一意孤行,才惹下禍事。

往事歷歷在目,在青城見到霍征的時候,顧青城還十分愕然,他差點忘了,早年為了刻意避開,根本沒有去見。

沒想到,卻由着徐椀,又牽連了一起。

顧青城此生,只知進不知退,既成夫妻,怎能拱手。

坐正,連忙叫了車夫,往東宮去了。

萬裏晴空,渾身濕透的衣衫,都似乎被曬幹了。

走過長長的宮牆,被清風一吹,冰冰的涼,徐椀手裏攥着那塊玉,腳步飛快,眼看着快到東宮門口了,身後馬蹄聲響起,離她是越發地近了。她一手扶着宮牆,回頭,将軍府的馬車已經到了面前。

窗簾挂着,顧青城臉色淡漠,光只瞥着她:“你以為東宮是什麽地方,容得你衣衫不整這般模樣。”

說話間,洪福已經從車上去了她的身邊:“小姐先上車把衣裙換了,這樣好生狼狽。”

徐椀被她一扶,只覺兩腿發軟。

渾身的力氣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顧青城随即下車:“我下車就是,換了衣裙即刻帶你進宮。”

也的确失态,見他退步,徐椀轉身上車。

車上擺着一套新衣,洪福在旁拿了手巾給她擦臉,随手将挂着的窗簾解了下來。

車內有些悶,徐椀挑開一點縫隙,看見男人就站在車邊,背對着她。

她放下窗簾,解開衣帶。

這會已經冷靜了許多,可這麽多年始終不能介懷的事,如鲠在喉。

就連她的音調,冷漠起來也像他了:“為什麽不救我?問你怎麽不說?”

他就在車窗外面:“我說了,你就信?”

徐椀裏外都脫了,洪福拿了裏衣過來,伸手穿上:“你說了,我就信。”

說着,又掀了窗簾,看見他背影依舊。

顧青城又是後退一步,緊貼了車窗前:“并沒有多想,她在上面,随手救的,總不能讓她去死,公主死在郡王府,難逃罪責。”

在那樣的情況下,徐家都在大牢裏,只怕無暇分,身。

就這麽輕描淡寫的,就把這樣的話說出來了,徐椀穿戴整齊,依舊看着他:“那我呢?我在下面,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死了也沒關系,對吧?”

顧青城也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

徐椀伸手挂起窗簾了,任洪福梳理着頭發:“所以,我已經死在那裏了,今生今世,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因為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想再那樣死第二次。”

他赫然轉身,一手就扶在車窗上面,緊緊鉗住:“沒有那樣的事,也不會再有那樣的事……”

不等他說完,徐椀已經笑了起來:“對,是不會再有了,不會再有那樣的事。”

鉗得更緊,男人雙目赤紅:“我沒想過會這樣!”

她揚着臉,眼底還有笑意,一臉諷意:“想沒想過,也都這樣了。”

他眼底更紅,看見徐椀起身下車,更是伸手來扶,她站在車上,低頭看着他,前塵往事都浮上了心頭。

四目相對,徐椀甚至還笑了:“我也想過,如果有機會,定然要扯着你問問你,為什麽不救我,但是就在剛才,我突然想明白了,顧青城,別騙自己了。”

她歪着頭,眨眼:“你我從未見過,成親不過月餘,哪來的情真意切?不過是無情罷了,還有心思衡量利弊,說到底,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所以,別騙自己了,你也不是什麽非我不娶,我也不會非君不嫁,何必呢!”

他也是目光灼灼:“阿蠻……”

嗓音嘶啞,倒像是她欺負人了,徐椀笑笑,下車:“別,好像我負心了似的,說到底也要謝你,盡管不願,還是送我來了東宮,我為何來東宮,你也心知肚明,所以,以後不要再見了,如此這般,慢慢我就忘了那溺水滋味,全當抵消了。”

說着對着他福了一福,轉身就走。

洪福才待要跟上,徐椀側身,卻也是瞥了她一眼:“你還是待在你主子身邊吧,半路來的,怕也是養不熟。”

雖然看在洪珠面上沒有挑明,但也是知道了,才這樣待她。

洪福臉通紅,臊得很:“小姐……”

徐椀拿了玉在手心裏,也不回頭,直走了東宮門口。

因着李顯早有交代,也無人阻攔。

顧青城站在車邊,溺水二字猶如重錘捶在心口,已是失言。洪福回身忙是跪下,他擺了擺手,只說罷了,這就上了車,侍衛隊離了老遠,這會高等瞧着車動,趕緊過來了。

“主子,去哪?”

“……”

“主子?”

修長的指節在窗簾上一挑,鳳目微揚,顧青城側顏冷漠。

沉吟片刻,才是說道:“走吧,去見見故友。”

高等遲疑:“那徐小姐這……”

馬車調轉車頭,窗簾已經啪地落了下來:“依她。”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請了救兵來,今天晚上到的,有人專門陪小公主,我來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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