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翩翩少年
出了家門,馬車行得不快。
徐椀靠了娘親身上,難得這般自在。
花桂一旁掀着車簾,直往外面看着,街上人來人往,因是日上三竿,行人正是熙攘,到處都是人。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徐椀也往外面瞥着,靠在徐回的肩頭。
一想到臨出門之前親爹那幽怨的眼神,她就實在忍不住想笑:“娘,我爹那眼神像是誰家被人舍棄的小媳婦兒。”
徐回才不在意:“每次一出門他就要跟着,一出門就要跟着,咱們娘倆個出去走走,他跟的什麽勁。”
徐椀在旁偷笑,緊緊挨着她。
徐回一手輕撫着她的發辮,溫柔得眼底都笑意,自從她身懷有孕母女兩個很少一起,這會兒依偎在一塊,都滿心的歡喜。
徐椀手裏還拿着那朵小紅花,舉了眼前給徐回看:“娘,看霍征編的小花,他手可真巧,還做什麽小糕點,常來家裏的嗎?我看我爹和他很親。”
徐回低頭看了一眼,伸手将小花接了過去,上下左右來回看了兩眼,終于在花兒的花瓣下面找到了線頭,用指甲一劃,線頭被挑開,花兒這就散了開來,重新變成了一根紅繩。
紅繩在女兒面前晃了晃,她手一松,紅繩就落了徐椀的手心裏。
徐回單臂輕擁着少女,淡淡地:“阿蠻,你喜歡這種小東西,無非是個新奇,紅繩說到底它也就是個紅繩,不能當做金銀,也不是真花,別被表面的假象騙到,你爹是個糊塗人,不然怎麽能變成現在這樣。”
徐椀看着彎彎曲曲的紅繩,哭笑不得:“娘,就是一個小玩意而已。”
她還挺喜歡這小紅花的,按着原來的痕跡擰了擰,也摸不着頭腦,比劃好幾下也沒編上,花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接了手裏去,繞着花心密密纏繞,很快也編了一朵花出來。
飛快打了結,又遞給徐椀:“給。”
徐椀喜滋滋又拿給她娘看:“我沒覺得我爹糊塗,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沉迷于此,這樣不是很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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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她爹了,徐回也是笑了:“可那是他,或許是因為霍征有點像他,所以他比較喜歡那孩子,但是為娘不喜歡,因為你和娘不一樣,所以娘給你最好的,如果最好的,你剛好也喜歡,那不是很好麽?”
說什麽最好的,說什麽喜歡,徐椀別開了眼去:“誰喜歡了,娘竟拿我打趣。”
徐回才不放過她:“不喜歡嗎?他除了性子悶一點,我看都還好,你爹說我有偏見,那你自己覺得霍征怎麽樣,你喜歡這樣的人嗎?”
徐椀想了下:“我不知道。”
徐回笑笑,不與她多說:“你還小,娘的眼光比你要好很多,真的。”
徐椀沒忍住笑了,抱了她的胳膊問她:“那娘為什麽要選爹呢,我看你也挺樂在其中的嘛,我爹哪裏不好,他很好的麽。”
花桂在旁也是偷笑,忙看了外面光景假裝沒聽見了。
徐回無奈地在女兒鼻尖彈了下,又是擁緊了:“人的眼光很奇怪,因為某個人會發光發亮,所以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向往站在他身邊,你爹出現的時機太巧了,若再早兩年,十個他在李昇面前,也微不足道,我不會喜歡這樣的人,不是他不好,而是根本看不到他。”
可能,這也是她爹自己知道的,所以他偶爾自卑。
徐椀黯然,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
她在她娘面前,在顧青城面前,也覺卑微:“那我呢,娘,我有什麽值得別人看我的呢?”
回過頭來,這就抱住了雙膝。
徐回低頭,雙唇就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面:“歲歲年年,還有太多的光陰,阿蠻你總能找到你自己的路,怎麽走,就看你自己。”
到了天香樓附近,花桂扶了徐回下車,徐椀尾随其後。先買了許多幹果,又打了酒,娘兩個上了樓,一起聽了曲。唱曲的小姑娘也就十三四歲,人不同命,果然是的,徐回怡然自在,就在雅間裏躺着,花桂就守着她,寸步不離。
徐椀坐在桌邊,手裏拿着小紅花來回轉着,有點心不在焉。
徐回察覺到她的情緒,先讓唱曲的下去了。
花桂守在門口,女人懶懶躺在躺椅上面,光只看着女兒:“阿蠻,怎地了?”
徐椀搖着頭:“沒事,只是想不到我能幹的什麽事,覺得自己此生無趣。”
徐回腳一點地,躺椅輕輕搖晃了起來:“竟說傻話,一輩子長着呢,總能找到些自己想要做的事,也總能有想要站過去的地方,奔着心裏想着的,就過去好了。”
話是這麽說的,可還有些茫然:“那樣的地方,怕是我沒力氣過去。”
徐回見她這樣沒精打采的,也猜到了三分:“底氣都是自己給的,你才多大,自己要什麽都做不到,就找個幫忙的好了。”
徐椀不明所以,走到徐回面前:“娘,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呢?”
徐回沉吟片刻,也是難不到她:“就霍征吧,我雖然不大喜歡他,但是平心而論,這孩子很聰明,還有骨氣,再适合不過。”
下了四盤棋,霍征贏了兩盤,和了兩盤。
趙瀾之漸漸沒有了耐心,不下了,叫人倒了茶,也叫了少年過來,兩個在一起說着話,他給霍征講述着年少時候經歷,霍征偶爾附和兩句,相談甚歡。
茶也喝了,話也聊了,眼看着日上三竿了,也是該走了。
霍征起身告辭,趙瀾之連忙來送。
到了門口,也趕緊讓他回去了,霍征轉身往出走,車就停在巷子裏,他來京中這麽長時間,置辦了宅院車馬,已經了不得了,少年心計無所不用其極。
本來他這樣的身家,也不許用什麽車馬,但是在府衙那備了案,也不知他怎麽疏通的,竟也得了輛車,這件事也讓趙瀾之啧啧稱奇,好生把他誇來着。
眼看着趙瀾之回去了,霍征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消散。
轉身往車上來了,車夫看着他,臉色有點複雜,他走路帶風,早上穿的外衫因為不合身,出門前又緊系了,勒的渾身都不大舒服。
卷起袖子,也是嘆了口氣。
一腳踢開腳邊的小石頭塊,到底還是少年,心氣被磨得平平的了,心裏一口氣提上來都無處發洩。
上車,霍征對車夫說了聲:“走吧!”
車簾一掀,他才要進去,可是吓了一跳。
徐椀就坐在車裏,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手裏擺弄着個香袋,正歪着頭看着他笑,少女眉眼彎彎,眼底私有星辰流光,看一眼就沉進去了。
車一動,霍征歡喜,立即坐進去了:“阿蠻!你怎麽在這裏?”
他一笑起來,眼睛裏全是她,就下意識揚着臉,壞壞的。
徐椀也是笑:“和我娘聽曲去了,很是沒意思,就回來了,有個東西要給你。”
說着,手裏那香袋就在眼前比劃了一下,遞到了他的面前。
霍征一把抓在手裏,欣喜若狂還拿了唇邊親了一口:“哈,給我的?”
徐椀無語,想要伸手去攔,可已然來不及了。
眼看着這少年叭的一聲,在香袋上親了,也是嘆了口氣:“诶……別……香袋你拿着,有件事要給你說。”
霍征鼻底是淡淡的香氣,正是低頭嗅着:“什麽事,說。”
徐椀回眸:“很正經的事,我不是男兒家,讀了書也不能考取功名,能防身也不能上戰場,比不得你,能随意行走,有些事你能做而我不能,眼下有個好買賣,我出藥方,配料,你出面運銷一下,成事了,咱們平分,怎樣?”
霍征怔住,随即說好。
徐椀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什麽事我都還沒說,你就說好,你知道我讓你幹什麽啊!”
少年雙手搓着香袋,揚眉:“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呗,那有什麽。”
說着,作勢要跪,故意彎腰學着戲中人那樣拿着腔調,又說:“請阿蠻公主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霍某在所不辭。”
她別開臉去,實在忍不住笑意:“你這個人……”
到他面前,就忍不住笑。
幸好他沒再逗她,又坐直了:“快說,什麽事。”
徐椀轉過身來,就指着他手裏的那個香袋說:“這可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得讓別人知道,隔一段時間我給你換一批香料,你只管大肆去做,将來我許能用得上銀錢,就當是我未雨綢缪吧。”
他低頭,香袋的香氣淡淡的,的确不大常見:“你是要制香?”
徐椀搖頭:“不,要做香衣,或許一兩年,或許兩三年,我或許能做個女官,到時候會與你交接得上。”
這可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聽見女官的事,霍征不解:“為什麽,你眼看也要及笄了,難道不要嫁人的麽?”
她的心思,他哪裏懂得。
徐椀垂下了眼簾:“為什麽及笄了就要嫁人的呢,我想這不是所有的閨中小姐都想做的,除此之外,我想人活在世,總該做點什麽,活着才更有意思。”
霍征驀然擡眸,目光灼灼:“好阿蠻,我自當盡力,你想幹什麽都行。”
有那麽一瞬間,徐椀差點別開眼去,感覺自己變壞了,于是想解釋一下:“不是為我做的,你想好,日後兩方得益。”
霍征只是笑:“我知道。”
她還想說別的,他伸指在唇邊噓了一聲,又說了句:“我都知道。”
馬車些微颠簸,或許只這一刻美好,也覺得甜,徐椀拍了手,也是迫不及待了:“你有多少本錢,來,咱們這就籌劃一下,一會兒方子給你,你這就動手好了。”
車簾遮住了霍征的笑臉,他心裏實在興奮,回手抓了窗簾掀開了,對着外面怪叫了聲,才是回頭:“阿蠻!阿蠻!阿蠻!阿蠻!”
叫了幾遍又是笑,徐椀捂住了耳朵,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走過長安街,馬車交彙,将軍府的那輛轉了個彎奔着天香樓去了,車夫趕車小心,到了樓前,趕緊停住了車。
顧青城翩然下車,本來到東宮通報一聲就該出來,可真是身不由已,老皇帝半夜突然咳了血,趕緊又進了宮裏探望。出來時候已經足足遲了一個多時辰了,腳步匆匆,立即上樓,他聽見唱曲的孩在,也是松了口氣。
可以進樓上雅間裏,也就站住了,屋裏只剩個夥計在收拾殘局了。
徐椀母女都不在,夥計見了他,連忙上前。
“将軍,趙夫人給您留了句話,讓我轉達。”
“說。”
“她說,但凡是人,就有腿,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誰,會走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