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死過的人
懸浮在水中的感覺, 是那樣的飄忽。
徐椀本能地攀附着他, 恨不能爬到他肩上去, 顧青城兩手扣扶着她腰,呼吸也急促了許多, 看着她目光灼灼。
日頭就在頭頂, 湖水也是微涼。
波光粼粼, 船就在身旁,回頭看去, 水榭已經遠了。
兩個人都在水中立着, 徐椀全身的力氣都貼在了他的身上渾身都是水, 暈頭轉向的竟也抵消了些許恐懼感。
浮出水面了, 兩個人都急着呼吸,少女臉色蒼白, 偏唇瓣被他吮得紅粉紅粉的, 擡眼看着他,她還覺胸腔當中的那顆心, 跳得太厲害了。
打了個冷戰,徐椀眼中立即現出了惱色:“快點上去,我不要在水裏!”
男人低着眼簾,只木然道:“閉氣。”
她瞪着他:“什麽?”
他再重複一遍:“閉氣。”
她還要問, 腰已經往水面下沉去了, 吓得她一下閉上了眼睛,氣息也屏住了,顧青城連帶着她一直沉到了湖面以下, 全身都在水裏的這種窒息感,可當真讓人恐懼。
尤其是她,徐椀在水裏打他,很快,兩個人再次浮出水面。
大口大口的呼吸,她揪着他的領口,用力扯着:“我會閉氣,不用這樣,別按着我,回去,我們快點回去!”
他擁着她,偏不聽她的,又讓她閉氣,然後帶着她再次沉入水底,如此三番兩次,已經累得徐椀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只能聽他的話,閉氣,睜開眼睛,反反複複的。
只不過,他讓她放開他,她說什麽也沒放。
在水裏撲騰了半個來時辰,也實在沒了力氣,顧青城這才帶着她上船,徐椀腿軟,将自己悶在他懷裏,力氣耗盡。
一灘水,二人上船,靠坐了一起。
清風一吹過來,真是透心的涼,顧青城站起身來,才要走,徐椀一把拉住了他的褲腿。他低頭:“我去拿幹衣。”
她這才放手,靠坐了一邊。
船上的窗已經關上了,衣裙都濕透了,鞋裏也都是水,直接脫了鞋,徐椀在心底暗自罵着他,連招呼都不打,就給人帶進了水裏,如果不是平時早練過閉氣了,怕是要吓死她。
片刻,顧青城在一赤腳走回。
他手裏拿着手巾和毯子,還有早準備好的衣裙,:“冷吧,給你毯子。”
她的确是冷了,脫下鞋子和外衫,這就接過了毯子,直接将自己裹了起來,回頭,發現他還在旁站着,瞪他:“你出去,我換衣裳。”
他手裏拿着巾帕,正擦着臉:“只這一條船,你讓我去哪裏?”
說着也不忌諱,當着她的面開始寬衣解帶,吓得她趕緊轉過了身子,背對着他了。知道也拗不過他,只得走了角落裏放下衣裙。徐椀簡單擦了身體,以毯子遮掩着飛快換上了衣裙,就連內衣褲都準備好了,不得不說他早有預謀。
頭發上還滴着水,徐椀生怕他湊過來,動作飛快。
背後果然傳來了腳步聲,她系好腰帶,披着毯子,這就轉了過來。
顧青城就在背後,她腳下冰涼看着他:“鞋襪呢?都準備了嗎?”
瑩潤的腳趾頭還調皮地動了兩下,他看了一眼,也露了惱色:“忘了。”
“什麽叫忘了?”
“沒有準備。”
“沒有準備你就直接把我扔水裏去,現在怎麽辦?我光着腳跟你回去?”
“……”
光腳回去當然不行,面面相觑,他拿了巾帕過來遞給她:“包上,這就回去。”
沒辦法,徐椀接了過去,她擦了腳,用巾帕将腳包上了,穿上了之前的鞋,雖然還濕着,但是好過沒穿。
因為氣惱他,也不和他說話。
祭奠了生母長公主,這就回到了水榭邊上,下船,徐椀疾步走在前面,低着頭一臉惱意。回到馬車上,才覺得暖和了一些,她回身在暗格當中也翻出了一條毯子,将自己裹住了。
手腳冰涼,她靠坐在窗邊,還發着抖。
顧青城跟了後面才上車,見她這般模樣,也坐了下來:“有那麽冷嗎?”
她別開眼,也不說話。
他默默擡起她的腳,脫了鞋子,解開巾帕,這把兩腳都捂了在懷裏。
他體溫溫熱,徐椀腳下暖了,才覺得舒服一點。
片刻,馬車緩緩駛離。
徐椀心下發狠了,眼眶漸漸就紅了,她低垂着眼簾,蓄積起來的淚意讓她鼻尖微酸,淚珠這就滾落了下來。
擡眼,她臉上還挂着一行淚痕:“你太壞了,顧青城你太壞了。”
他攏着衣衫,給她捂着腳:“……”
見她落淚,也是錯愕。
她腳下發力,一腳踹在他胸口上面,被他抓住腳踝握住了,少女抿着唇,倔強地看了他半天,然後開始哭泣。
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徐椀別開眼也不看他了。
他心下一緊,只捂着她的腳,手足無措:“哭的什麽?”
少女将自己埋在毯子裏:“你這樣,讓我還怎麽嫁人?你是不是沒有想過我會嫁給別人?幹什麽事情問都不問我,我是你的物件擺設嗎?我自己的日子,要你說的算嗎?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不想做,你再這樣逼我,撩,撥我,我就不活了……”
她幾乎是嚷出來的,因為她聲音軟糯,所以也沒有什麽震懾力。
顧青城抓住了話中重點:“你還想嫁別人?”
徐椀擡起頭來,鼻尖通紅:“那是當然了!誰要嫁給你!你問過我了嗎?你就把我扔進水裏?你知道我多害怕嗎?你知道你都幹了什麽嗎?我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你問我了嗎?”
他怔住:“是我錯,是我錯。”
她見他懊惱神色,更是掙脫了他手腕,狠狠踹了他一腳,踹了也不解恨,直起身子又捶他,他動也不動,任她捶打。
徐椀打了一會兒,又不理他了:“送我回府,我要去找我娘。”
馬車颠簸當中,顧青城給她包上了腳,又穿上了鞋子:“好。”
她見他妥協,繼續:“以後我的事都要問過我,不然下一次我絕不原諒你!”
這話中有話,還是留了餘地的,他自然聽出些個,想了下,自己的确是從未問過,心生愧疚,也應了下來:“嗯。”
再看她,她裹着毯子,瞪着他,還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他偏過身來,可才一動,她伸手指了他,怒目而視:“別動!別過來!”
真是拿她沒辦法,顧青城只能那麽看着,不動了。
徐椀吸着鼻子,裹着毯子也不理他,其實別說是他,就是她自己,或許想過不嫁,但是嫁別人 ,也沒想過。尤其昨晚上,她忽然明白過來了,宮裏的好多人好多事情,他都掌控着,所謂強者,不是她進了宮,就有倚靠,而是他這個人。
就是他這個人,還需要再好好調,教,調,教。
他還想說什麽,她飛快轉頭過來瞪他,不讓他和她說話。今日的确是他母親的忌日,原本滿心的陰郁,因着她發的這通小脾氣,還岔開了。女人的心思難以捉摸,少女巴掌大的臉上,還挂着委屈的淚痕,分明是氣壞了的模樣,可看着更覺可愛,怎麽也看不夠才是。
馬車進了京裏,徐椀挨着窗邊看着外面,街上行人越發多了起來,也沒有看見任何的訃告,宮裏發生了那麽天大的事情,可百姓市井,卻和往常一樣,真令人唏噓。
她平複了一會兒情緒,坐直了:“消息好像沒有傳出來,是誰要壓着的?”
顧青城也在另一側看着外面情景,放下窗簾了,嗯了聲:“這個時候,都沒有動靜,可見誰都沒有出宮,誰也沒有得勢。”
他低頭沉吟片刻,神色也冷峻了起來。
馬車到了将軍府的門前,徐椀咳了好幾聲,顧青城讓人又往前走了一點,到了她家門前,才停下了。
徐椀把毯子放下了,準備下車:“知道這個時候我不該進宮,那我就回我娘身邊去,宮裏太平了,你再來接我。”
他點頭應下,将軍府門前已經有些人在等了,見了車徽立即上前。
徐椀擡頭看見是不認識的,也擦肩而過,沒有停步。
她快步走進自家大門,也是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氣,洪運在院子裏看見她了,也吓了一跳:“小姐怎麽回來了?”
她只說沒事,問了她娘去處,趕緊過去了。
趙瀾之出門抓藥去了,說是缺了兩味補藥,不大好尋,早上出門一直未歸,徐回在自己房中休息,花桂和洪珠都在屋裏守着。
徐椀沒有回自己的屋裏,直奔了去。
上了石階,正遇着洪珠出來倒水,一照面,洪珠也是又驚又喜:“小姐,你回來啦!”
她嗯了聲,掀開簾子進去,花桂看見她了,自然又問,徐椀只說有事,這就給她推了出去,讓她在門口守着不許人進。
徐回正在窗前給花兒掐着枝兒,見女兒頭發都濕漉漉的,也是皺眉:“你這是去哪了?掉水裏了?”
徐椀見了她,上前:“昨晚上就出宮了,皇上昨晚上就不行了,就是外面沒人知道,顧青城帶了我出來,在他府上住了一晚,早上又帶我去給長公主敬了酒……”
說到後面,也長長嘆了口氣。
徐回聽見皇上不行了,還暗自唏噓着,到了後面,眉頭緊鎖,已然有了怒色:“他為何做到如此地步?你還不滿十五,何以來的掌控心?”
徐椀知道一直瞞着也瞞不住,也是鐵了心了,這就對娘親說了實話:“娘,有件事,我說了,你一定要信我,你信我,我才能說。”
徐回見她神色,正色點頭:“說。”
豁出去了,徐椀當即跪下:“其實,女兒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