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廳內的衆人怔愣的看着, 門前娉娉婷婷站着的美人,精致的面容上毫無表情,頭微微往上揚,周身氣勢高傲, 不怒自威, 身後的鐵甲士兵亦是氣勢如虹, 被她銳利的眼眸所視, 只覺得油然生畏。

寧國公看着那一隊行兵也有一瞬怔愣, 随即反應過來, 站起身朝姜妁躬身行禮, 道:“臣,見過永安公主, 公主萬福。”

姜妁下巴一擡,輕輕點了下頭, 算是應了他這個禮,而後又朝他虛虛福身, 算作行禮。

寧國公夫婦哪裏敢受她的禮,一邊擺着手一邊起身讓開。

素律看着有些失神而無動于衷的幾個族老,眼眸一利,呵道:“大膽,見着公主不立即下跪行禮便罷了, 竟還敢直視公主玉顏, 你們有幾顆頭夠砍!”

這幾人本就是白家族中耆老, 平日裏也頗受人尊敬,今日被個小姑娘呵斥了不說,還挂上了為老不尊的名頭,一時之間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白太姥爺正欲發作, 那幾欲拔刀的黑衣女子都沒能吓到他,卻被姜妁那冷眼一瞥,冷汗爬了滿背,只得憋着一口氣,站起身朝她行禮。

旁的幾個族老,見最講長幼尊卑的白太姥爺都乖乖行禮,便也只好跟着站起身,異口同聲道:“草民叩見公主殿下。”

姜妁卻連一個眼神都懶怠落在他們身上,邁着步子往裏走,上首的寧國公和寧國公夫人站起身給她讓位置。

“不必了,本宮喜歡坐在堂下跟他們一一對峙,”姜妁一擺手,将寧國公夫婦分別按回座位上,唇邊噙着笑,一邊說着話,一邊掃過白家族老。

姜十五從一旁端來一張太師椅和一張高幾,往堂中一擺,素律又用絲絹在椅子上鋪了一層,而後才輕聲道:“殿下,請。”

姜妁一撩裙擺,在椅子上穩穩落座,翹着腿,笑意盈盈地看着衆人,她的視線所到之處,幾個族老無一不是別開身形別開眼,無人敢與她對視。

素律熟練地取出自備的茶具,用火折子點燃明火,怡然自得的替姜妁燒水煮茶。

“你們剛才是誰說,本宮母後動陰宅,要問當今皇後的意思?”姜妁的指尖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扣,視線徐徐滑過衆人。

沒人敢說話,但他們的視線都紛紛落在白太姥爺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見姜妁看過來,本欲不再言語的白太姥爺瑟縮了一下,轉念又一想,自己好歹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怕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做什麽?

這般想着,他便仰起臉,梗着脖子與姜妁對視,理直氣壯道:“老夫的話并沒有說錯,當今嘉成皇後,先是皇後,再是白家的一份子,動陰宅本就是大事,說要問過嘉成皇後的意見又有何不對?”

姜妁虛着眼看白大姥爺,她極少和白家聯系,從上一輩子到這一輩子,這還是她頭一回踏進寧國公府的大門,除了寧國公夫婦,對白家旁的人一律沒什麽印象,一時也認不出來他是誰,便轉身去問素律。

素律只看了白太姥爺一眼,便道:“不是什麽要緊人物,是隔了幾房的太姥爺,如今是白家的族老,在族中說得上幾句話,好像與白二老爺一家走動頗為頻繁。”

她口中的白二爺,便是寧國公的胞弟,嘉成皇後的生父,只是寧國公兄弟在白菀死後,還是皇貴妃的嘉成皇後拿穩皇後寶冊以後,兩兄弟便徹底分了家,如今雖算不上是老死不相往來,平日裏遇上也不會多說幾句話。

姜妁了然,原來是嘉成皇後一派的人,難怪口口聲聲要她做主。

寧國公聽完素律的話,臉色卻異常難看,忍不住道:“動先皇後的陰宅,跟嘉成皇後有何關系?”

就連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寧國公夫人,也皺着眉說:“當初先皇後還在時,她不過是個貴妃,你們便兩頭巴結,如今她成了皇後,你們巴結着二房便罷了,我們做父母的遷親女兒的陰宅,為何也要她做主?”

“嚯,原來是一群牆頭草?”姜妁面露諷刺,正欲說話,卻聽外頭一陣嘈雜。

“大膽!你連本夫人也敢攔?”一道略顯尖銳的女聲由遠及近。

伴随着吵吵嚷嚷的阻攔聲,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蛇腰出現在門口。

一見廳中滿滿當當的人,那女人面色變化極快,當即便由怒氣沖沖轉為略顯傲慢的輕笑:“喲,這麽多人呢?”

跟着她來的丫鬟還要再攔她,卻被她一手拍開,柳眉倒豎,尖着嗓子叫罵道:“一個破看門丫鬟,還敢對本夫人動手動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說罷另一個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舉起手掌便要打人。

寧國公一見來人便直皺眉,見狀一聲喝道:“做什麽!”

那丫鬟吓得一縮,蔫頭蔫腦的放下手,躲去了那女子的身後。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淨在貴主面前丢人,還不快說這是怎麽回事兒!”寧國公面色沉沉。

“這又是誰?”姜妁接過素律遞來的茶,飲了一口,上下打量着門口的幾人:“這水是容渙送來的?倒是甜。”

“這雪山銀芽也是容相送來的,”這回素律俯身在她耳邊道:“這是二老爺的側夫人,也就是皇後娘娘的生母。”

姜妁恍然大悟,嘆了一句:“怪不得白蕊那般蠢,原來是家學淵源。”

差點挨打的守門丫鬟哭喪着臉道:“奴婢說老爺們在商量事兒,秀夫人非要進來,任奴婢怎麽說也不聽。”

寧國公被她哭得煩,對着秀夫人那得意洋洋的臉又生厭,煩躁的揮手讓她下去,僵着一張臉問秀夫人:“你又來做什麽?”

沒人讓她坐,秀夫人也不覺得尴尬,自顧自一屁股坐在末尾的太師椅上,裝模作樣的摸了摸她不見一絲散亂的發髻,一邊說:“聽說你們要商議給先皇後遷陰宅的事兒,這事兒事關重大,妾身怎能不來呢?”

“照妾身來看,這陰宅……”

姜妁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朝姜十五揮揮手:“掌嘴。”

姜十五甚至沒給秀夫人反應的時間,閃身過去便是兩巴掌,打得她腦袋一晃,滿頭的珠翠登時散落一地。

等她退回來時,秀夫人兩側臉頰各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像是沒反應過來一般,雙目呆滞的坐在椅子上。

素律掩唇輕笑,話中帶刺:“十五你手勁兒這麽大,莫不是把秀夫人給打傻了?”

姜十五掀起眼皮瞟了一眼秀夫人,冷聲嗤道:“聒噪的東西。”

“你打我?”秀夫人猛然回神,捂着紅腫發痛的臉頰,不可置信的尖聲質問:“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今皇後的娘!你竟然敢打我?”

她身後的丫鬟也尖着嗓子幫腔:“就是就是,你們簡直是不知死活!”

“來人啊,來人啊!”秀夫人紅着眼,跳起腳猛地拍桌面,發癫一般厲聲嘶叫道。

姜妁往門口看去,果然有幾個身材精壯的小厮橫沖直撞的沖進來。

秀夫人面目猙獰的指着姜妁三人:“撕了這三個小蹄子的嘴,把她們的臉給我劃爛,給我打死她們!敢打本夫人?我要你們付出代價!”

說着還不雅的往地上唾了口血沫。

這幾個小厮看着就像是為虎作伥慣了的,也不管秀夫人指着的人是誰,滿臉橫相,撸起袖子便向姜妁三人走來。

寧國公哪裏能看着姜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傷,厲聲道:“你們在做什麽?瘋了不成!來人吶,給我把他們拖出去!”

奈何他為了商議白菀遷陰宅的事,将人遣出去很遠,他這般怒火沖天,也遲遲沒人進來。

幾個族老揣着手坐在上首,冷眼旁觀,絲毫不顧及底下坐着的不過是幾個小姑娘。

寧國公急的不行,三步并作兩步往下跑,誰知姜妁眼皮都懶得擡,端着茶碗坐在位置上紋絲不動。

姜十五摸着自己的佩刀的刀柄,冷眼看着越走越近的小厮,俯身問姜妁,道:“殿下,可以見血嗎?”

“這裏都是些老弱病殘,吓得他們一命嗚呼可不好,”姜妁慵懶的飲茶,眼皮微阖,淡聲道。

聽到這兒,堪堪跑近的寧國公腳下一頓,轉眼便見姜十五嘆了口氣,有些惋惜的拍了拍刀鞘。

那幾個小厮,方才見寧國公跑下來,還有些生怯,這會兒見他莫名停下腳步,那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壓根兒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登時怒火中燒,獰笑着伸手向坐在正中的姜妁抓來。

姜十五擡起刀鞘便是一拍,她的力氣本就不小,兩巴掌把秀夫人打成那個模樣便可見一斑,那一下便能聽見清脆的骨裂聲。

為首的小厮抱着直接被打得骨裂的手,倒在地上哀嚎,他們沒想到姜十五手勢那麽淩厲,旁的幾個便有些退意。

秀夫人見他們退縮,又扯着嗓子嚎道:“上啊,打她們,撕爛她們的臉!”

小厮們有些躊躇,便聽秀夫人陰恻恻的威脅道:“你們要是不上,回去本夫人便把你們全發賣去南風館,你們的娘親姐妹也跑不掉,你們敢退一個試試?”

她這威脅一出口,本心生退意的小厮心下一橫,反正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倒不如搏一搏。

這般想着,他們便如同餓虎撲食一般沖了上來。

寧國公不精武藝,但他作為一個男人,總不能看着自己的親外孫女在他面前受傷,見人撲來,便手忙腳亂的擋了幾招。

只這幾招,他便察覺這幾個小厮身上有些功夫,見事态不妙,一邊強行擋在前面,一邊艱難回首和姜妁道:“公主,這些人武藝不差,臣擋得住一時,還是讓她們快快護送你去別處吧!”

姜妁并沒有出聲,姜十五如疾風一般刮過,一只手便将陷在人堆裏的寧國公扯出來,送去一邊。

寧國公只覺得自己莫名一陣懸空,便被人送出混局,看着如同一把利刃刺進人堆中的姜十五,忍不住目瞪口呆。

只見姜十五用拿着佩刀的手一個橫擋,繼而反手又是一拍,正中其中一人的腦門兒,他便如同一攤爛泥般倒在地上,随後,姜十五又身法鬼魅的将剩下的四五個小厮一一放倒。

最後才悄然退回姜妁身邊。

秀夫人眼睜睜看着,姜十五在幾息之內将所有人盡數放倒,心下已然漸漸有些害怕。

又感覺姜妁幽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秀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方才好像聽寧國公喚她“公主?”

秀夫人陡然賠上一張笑臉,結結巴巴道:“哎喲,這……這是公主殿下啊?哎喲,您說這……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見面不相識嗎?”

見姜妁沒說話,秀夫人便指着自己道:“公主你許是不知,我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親娘,也不知你是哪位公主啊?”

秀夫人以為搬出嘉成皇後的名號便能息事寧人,卻忘了她方才便說過自己的身份,姜妁仍舊對她照打不誤。

素律肅着一張臉,厲聲道:“大膽刁婦,面對公主竟無敬語,如此大不敬,按律當斬!”

秀夫人周身一震,她沒想到,不過是個區區小宮女,便敢不将她放在眼裏,讨好的模樣迅速破裂,滿臉跋扈道:“本夫人與公主講話,哪有你插嘴的地兒?”

她話音剛落,姜妁面色冷淡的一揮手,姜十五閃身過去,又是響亮的兩耳巴掌,打得秀夫人頭暈眼花。

秀夫人站不穩,身子亂晃,捂着腫的不成樣子的臉,怒氣橫生,剛想發火,又畏懼的看了看姜十五,卻到底不服氣道:“我是皇後娘娘的娘,怎麽也算你半個長輩,你喪盡天良,竟然對長輩下毒手!”

寧國公還是頭一次見有人敢自稱是姜妁的長輩,就連他和寧國公夫人這正頭的外祖外祖母,都不敢在姜妁面前拿喬,她這個二房的,說得好聽是側夫人,實際上就是個妾的人,竟然敢稱長輩?

“長輩?”姜妁有些覺得好笑的重複了一遍,眼裏淨是諷意:“你也配?”

“我怎麽不配了?怎麽不配了?”秀夫人如同炸毛的雞一般,昂着脖子反問道,張着嘴還要再說話,卻被姜妁打斷。

“不要再說你是皇後的母親了,”姜妁篾笑着看她:“拿着雞毛當令箭,頂着這個名頭耀武揚威得也夠久了。”

“也不知,等嘉成皇後知道你靠着她的名號,在外頭作威作福,會不會嫌你丢人現眼?”

說罷,便再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沉聲道:“拿下。”

姜妁話音一落,外頭的銀甲衛兵便邁步走了兩個進來,悶不吭聲,伸出鐵鉗一般的手将張牙舞爪的秀夫人牢牢制住。

“将她,連帶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一同送回國丈府,白二老爺平日裏閑得無事,正好好生管教管教他這側夫人。”

白二老爺沒有功名,女兒做了皇後之後,他便是國丈,依靠着分家的財産,官僚的孝敬,過得有滋有味,是個再悠閑不過的富貴閑人。

秀夫人一邊掙紮,一邊扯着嗓子嘶吼:“你!你跟那個三公主一樣,刁蠻跋扈,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日後哪個男人敢要你!”

她這話聽得素律直發笑,這難道形容的不是她自己嗎?

就連一旁的族老都拂過眼睛不忍再看。

姜妁凝着她,咧嘴一笑:“巧了,本宮正是刁蠻跋扈,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三公主。”

聽見姜妁自報家門,秀夫人像是受了什麽驚吓一般,陡然臉色慘白,讷讷的問道:“你是,你是白……”

“你膽敢把本宮母後的閨名念全,本宮就撕了你這張嘴,”姜妁凝視着她,咧嘴森然一笑。

秀夫人一哆嗦,眼露恐懼的看着姜妁。

姜妁沒什麽閑心再看她作妖,揮手便讓公主衛把她帶走。

這時白太姥爺咳了一聲,道:“她說得沒錯,她好歹是皇後娘娘的母親,三公主,不是老夫多嘴,彼此之間留幾分薄面,你在皇後那兒也好交差不是?”

他這話中隐有威脅,擡着嘉成皇後來壓姜妁,以為姜妁只是看着跋扈,卻到底是在皇後手裏讨生活,該對他們這些依附皇後的人敬着些才對。

可他卻忘了,姜妁從頭到尾都未曾表現出半分對嘉成皇後的懼怕。

就連白舅爺也察覺出其中的端倪,姜妁開口閉口可從未喊過嘉成皇後一聲母後,甚至從來都直稱她的徽號。

可光他明白過來也沒用,他到底是沒能堵住白太姥爺脫口而出的話,白舅爺垂頭喪氣的捂着眼不想再看。

“交差?”果不其然,姜妁轉頭觑着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重歸面無表情:“你覺得本宮要給嘉成皇後交什麽差?”

白太姥爺只覺得這公主簡直是榆木腦袋,沒好氣的道:“倘若皇後娘娘知道你對秀夫人不敬,肯定會問責與你,你這還不懂嗎?”還不趕快将秀夫人放出來供着?

姜妁面上蔑意不減,不雅的彈了彈指尖,輕聲道:“嘉成皇後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裏還有空管你們這些腿毛的死活?”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白太姥爺心頭一跳,驚聲反問道。

姜妁卻像是存心吊着他一般,笑而不答。

幾個族老急得不行,他們大多是仰仗嘉成皇後吃飯的,倘若嘉成皇後一倒,白家族人或多或少都會受牽連。

就連秀夫人也支着耳朵想聽,最後還是寧國公輕咳了一聲,道:“各位族老也莫要着急,此事事關重大,宮裏還未放出消息來,本公也不敢随意與你們說,不過也有不少人知道,皇後娘娘已經遷去了南靜殿。”

南靜殿是什麽地方?堪比冷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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