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因為如今姜妁肩負欽差之責, 赈災一事拖延不得,她得趁早出京,便早早讓欽天監測算了最近能起棺的吉日吉時。
不早不晚,正正好三日過後便有個适宜的日子。
恰巧這日, 上京迎來了建明十九年的第一場秋雨, 帶來了第一場寒。
早晨, 姜妁被淅淅瀝瀝的雨吵醒, 蒙着被從床上坐起, 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 屋裏的燭臺未熄, 外頭已經大亮,但還有些灰蒙蒙的。
已經穿上一件薄襖的素律見姜妁醒來, 端來碗白水給她潤喉,一邊道:“昨夜下了一晚的雨, 一直未曾停歇,這會兒還越下越大了, 秋風吹着冷得很,晚些出去時,殿下得添些衣裳。”
又瞧見她眼底的青黑,有些心疼道:“距動工還有些時候,殿下再躺會兒?”
姜妁兩眼發直的坐在床上, 眼眸有些渙散, 她昨兒整夜都沒睡好, 心中忐忑許久,天将将亮才阖了會兒眼。
見她發呆,素律也不打擾她,站在一側默默的陪着她。
燃了整夜的蠟燭“噗噗”跳動了幾下, 燭火猛的拉長,繼而越來越小,最後緩緩熄滅,剩一縷青煙袅袅升起。
姜妁猛然回神,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素律忙把夜裏翻出來的短兔絨披風給她披上。
姜妁攏緊披風,慢慢行至窗前,推開半阖的窗門,雨聲越發清晰,綿細如針的雨絲落在水面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
她将手伸出窗外,細雨落在她的手心,開始還沒什麽感覺,等一陣秋風起便覺得冰冷刺骨。
“洗漱吧,”姜妁握着滿手冰涼,回身踱步走到妝奁前坐下。
素律吩咐外頭的侍女将梳洗的物件送進來,一邊絞來帕子替姜妁淨面,望着鏡中雖然憔悴,卻仍舊難掩絕色的姿容,輕聲問道:“殿下今日可要用些脂粉?”
姜妁擡手摸了摸眼下的青黑,只點點頭,并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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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菀的衣冠冢,是後來姜妁被建明帝從冷宮接出來後,才偷偷立在京郊一片梅林裏的,與她葬在一起的,還有姜妁未得名字的幼弟。
今年的寒意似乎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所以,才入秋,梅林裏便開了好幾簇紅豔豔的三角梅,有的爬藤在臘梅樹上,有的卻自己長成了樹。
白菀的墓,說是墓,其實不過是一個光禿禿的土包罷了,連墓碑都沒有,唯一比較顯眼的,便是自這墓成那日起,沒多久便在墓旁長出的一棵紅梅。
秋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姜妁被素律裹得嚴嚴實實,腳上還套了雙鹿皮的小靴,頭頂是寬敞的華蓋,身側是打着花苞的紅梅樹。
姜妁默不作聲的看着小厮将土堆刨平,一陣風吹過,那棵紅梅樹跟着‘沙沙’作響。
她別開眼,看向身旁這一棵半人粗的梅樹,姜妁擡手拂過樹幹,濕漉漉的,帶着涼意。
一晃快十年過去了,這棵樹越長越大,每一年,姜妁來祭拜白菀時,它永遠是一片白雪白梅中最灼眼的存在,紅紅火火的開着,帶着蓬勃生機。
耳邊回響着鎮國寺高僧的吟唱,梅樹也跟着作響,兩相結合,恰似梵音袅袅。
“可惜帶不走你,”姜妁仰望着整顆樹,眼裏沉着不舍。
她以往來時,總喜歡碎碎念念的對着白菀的空墳說話,自是從不得回應,後來,這棵樹長成,姜妁說一句話,它便被風吹得‘沙沙’響,活像是在和她說話一般。
這棵紅梅樹,陪她走過了十年的冬,聽她訴了十年的苦。
姜妁的指尖點在樹幹上,輕扣了一下,帶下一些碎屑,在指腹撚撚,留下一片黑黢黢的痕跡,在她白玉般的手上,顯得有些礙眼。
身旁又是一陣響動,姜妁從思緒中回過神,轉頭看過去,已然能瞧見金絲楠木的棺椁露在外面,墓上面也搭了棚子,棺木不會受半分水汽。
僧人的誦經聲一直未停,棺椁從金井裏拉出來,被放置在一旁早已經準備好的四只金蟾上。
“殿下。”
突然,有一道溫和的嗓音在姜妁身側響起。
姜妁轉身看過去,來人身穿灰色僧衣,披着金紅相間的袈裟,是住持遷墳事宜的鎮國寺住持靜淵。
“怎麽了?”姜妁問道。
靜淵雙手合十,颔首道:“先妣的棺椁已經起出來,殿下可要開棺看看?”
“不必了,”姜妁慢聲道:“她也沒留下什麽東西,開來開去,省得什麽也留不住。”
“那小皇子的呢?”靜淵又問道。
他話音剛落,便有小厮捧着那不過一臂長的黑匣子走過來,停在姜妁面前。
姜妁默不作聲的看着面前着小木匣,這裏面躺着的是她還未有名字的親弟弟。
他出生即死去,還未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
姜妁擡手撫過木匣,眼眸中盡是疼惜。
十年了,這木匣比不上白菀那副金絲楠木的棺椁,已經有些腐敗,交疊的裂紋清晰可見,仿佛再大力些便會化作齑粉。
“本宮着人新打了一副小式檀木棺椁,開棺将他遷過去吧,”姜妁說着話,突然垂下頭,半響才若無其事的看向別處。
一旁的素律一直瞅着姜妁,眼見着她垂頭時,有三兩滴水珠滴落,這會兒瞧着她卻像是無半分不妥,便疑心是不知何時凝聚的雨水。
靜淵應了一聲,卻并沒有離開,他擡頭望着生得格外高大粗壯的紅梅樹,莫名喟嘆道:“殿下身上的殺伐氣輕減了許多。”
素律眉間一蹙,厲聲呵道:“放肆!”
姜妁擡手制止她,歪過頭去打量靜淵。
這個和尚看上去年輕得很,也生得俊朗,眉目間卻氤氲着慈悲像,與佛堂裏的菩薩如出一轍,讓人不敢生起半分亵渎的心思。
偏偏,這個靜淵已經當了五十年的鎮國寺住持,據說他五十年是前便長這幅模樣,如今還是這般樣子,歲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跡,時間與他而言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說起來,這不是姜妁頭一回見靜淵,第一面是前世登基之時,容渙請他來替姜妁祈福。
靜淵見姜妁第一眼,便是一句“陛下命中帶煞,主屠戮,雖有帝王命格,卻難以維繼。”
當時的姜妁并不相信,只覺得這和尚膽子大,也不放在心上,現在想想,他确實沒言錯半分。
“是嗎,”姜妁雙眸凝視着靜淵,帶着上位者的壓迫力。
靜淵紋絲不動,不卑不亢的與姜妁對視,面上沒有半分怯意。
姜妁淡淡問道:“住持莫不是生了雙天眼?”
靜淵溫聲細語道:“紫微式弱,五星聚合于長庚,又有熒惑守心在側,是大災,亦是起死回生之象。”
姜妁冷冷的乜着靜淵。
靜淵淡然的回望過來,黝黑的雙眸如同古井無波。
半響,姜妁驀的一笑,眼裏是毫不避諱的殺意:“靜淵住持當真是膽大包天。”
靜淵神态安然,合十雙手作了個揖:“日後殿下若有所需,鎮國寺上下必當傾力相助。”
“你想要什麽?”姜妁幹脆利落的問道。
人嘛,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即便是號稱無欲無求的和尚,她也不信能免俗。
靜淵伸手接住飄落的紅梅,撚着花瓣随意道:“就煩請殿下為鎮國寺的菩薩們塑一回金身吧。”
“看起來,靜淵住持也不如傳言那般超凡脫俗,”姜妁別開眼不再看他。
利益相關,才能站在同一條線上,金身這個東西,誰當皇帝都能塑,并不能将鎮國寺這千年古剎,與她捆在一條船上。
靜淵知道姜妁警惕心強,便又道:“既然殿下心有疑慮,不如再瞧瞧貧僧的投名狀?”
姜妁并不想與這個古怪的和尚有何牽連,一來她勉強也算是個孤魂野鬼,這和尚看上去有那麽些本事在身,倘若被他看出什麽不妥,恐怕大為不妙,二來靜淵的示好來得突然,很難讓人不做懷疑。
“不知住持如何投名?”姜妁興趣缺缺的打了個哈欠。
她這行為頗為冒犯,靜淵卻也不生氣,只說:“待殿下此行歸來,自會得見。”
姜妁對他這副故作高深莫測的模樣沒什麽興致,轉身上轎:“既然如此,咱們下回再見。”
那邊起棺的事宜已經差不多,兩幅棺椁要一同擡去寧國公府的佛堂,由鎮國寺的和尚徹夜誦經,待明日便随姜妁一同出京。
離京前,姜妁進宮見了一回嘉成皇後。
楚宮最偏僻的一角,便是壽康宮,而南靜殿便位于壽康宮的最西邊,是冷宮焚毀後在原址上新修的宮殿,姜妁活着的大半生都在此消磨,那時這兒還叫冷宮。
後來,姜妁被建明帝接出冷宮,此處便正式更名為南靜殿。
南靜殿的正面是早已經空置的宜景殿,這一塊兒以往住的都是些太妃,建明帝登基後沒幾年,都去得七七八八。
加上當年白菀的死本就詭異,後來又成了這皇宮裏不可言說的禁忌,因此,鮮少有宮人內侍往這邊走動,便越發陰森冷寂,偌大的壽康宮除了充做冷宮的南靜殿外,毫無人氣。
姜妁來時,南靜殿的總管太監趙嵩祿正躲在屋檐下避雨,面前擺着張長幾,幾案上放着幾碟子瓜子花生,地上是他吐了滿地的瓜子皮。
“三殿下?是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趙嵩祿透過雨幕看見公主儀仗,眼前一亮,拍拍滿手的果皮碎屑,跳下太師椅匆匆迎上來。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打着油紙傘快步跟上。
坐在步辇上的姜妁歪頭打量了一眼趙嵩祿,淡聲道:“不必多禮。”
邊說着,邊伸手讓素律攙她下來,随後邁步往裏走。
趙嵩祿一面笑着,一邊殷切的跟着:“殿下可是要見皇後娘娘?奴才引您去?”
“趙總管且去忙吧,不必跟着伺候,”素律知道姜妁不喜人多,便說道。
趙嵩祿自己接過小太監手裏的油紙傘,揮手讓他下去,自己卻執意跟着,一邊說:“倒也不是奴才抗命,只是皇後娘娘近日來不知為何時犯癔症,常常說些渾話,又動辄對自己身邊伺候的大打出手,奴才還是跟這些,省得她冒犯了殿下。”
姜妁腳下微頓,目光銳利的盯着趙嵩祿,音色冷淡:“你知道的,本宮不喜歡有人自作主張,更不喜歡有人拿我母後做筏。”
趙嵩祿心下一跳,就地跪在雨水裏,口中說着:“殿下誤會了,奴才并未多做什麽,恐是皇後娘娘心中有愧,才會夜夜夢見先皇後。”
姜妁并不信他的話,森冷的眼眸仍舊盯着他不放:“看起來,這些年你過得不錯。”
陰雨綿綿,寒風刺骨,趙嵩祿卻淌了一身冷汗,哆嗦着道:“奴才多謝殿下的提拔之恩。”
當年,姜妁在冷宮的日子并不好過,自白菀去後,建明帝更是将怨恨的怒火全數傾倒在她身上,時常會召她觐見,卻只會帶回滿身傷痕。
連皇帝都對她恨之入骨,底下那些伺候人的,自然就有樣學樣,克扣飯食,肆意打罵都是常事,外加一堆瘋瘋癫癫的妃嫔在耳邊鬼哭狼嚎,姜妁當時跟個鬼也差不離了。
誰又能想到,現在風光無限的永安公主,也曾跪地乞食。
趙嵩祿那時才入宮,倒黴被分來冷宮當差,許是心性未被磨滅,又或許是他天性如此,見姜妁兩個可憐,寧願自己不吃,也會偷偷将自己的吃食分給她們,偶爾被當時的總管太監發覺,便會招來一頓毒打,打完過後卻死不悔改,拖着一身傷又偷偷來送吃的,姜妁沒對他說過謝,卻一直都記在心裏。
若非趙嵩祿,姜妁和素律活不過白菀去世的那個冬天。
後來姜妁離開冷宮,稍微得勢後便想将趙嵩祿也調出來,誰知他自己卻不願,只說在冷宮待着也挺好。
又趕上姜妁清算過往的仇怨,當時的冷宮總管被姜妁以奴役猥亵冷宮廢妃的罪名直接仗殺,宮裏伺候的奴才也被發落了不少,趙嵩祿便被她順勢提上南靜殿總管之位,一直清閑至今。
“起來吧,”姜妁不再看他,擡腳往裏走,慢慢說着話:“你當年的施飯之恩本宮從未忘記,說過的話也依舊作數,如果哪日你不願再留在這宮裏,便派人來與本宮說。”
趙嵩祿順從的站起身,依舊躬着背,口中一如既往的答道:“一點小事,殿下何必記挂多年,奴才在這兒也挺好的,成日裏清閑,不似旁的地方,動辄便要小心腦袋。”
見他不願,姜妁也不強求,便不再多加勸阻。
走過抄手游廊,影壁之後便是南靜殿的內殿,正中的主殿住着嘉成皇後,兩側的偏殿還住着幾個年歲稍大的廢妃。
此時正值晌午,偌大的宮殿卻一片寂靜,殿門通通緊閉着,無半點人聲。
“許是皇後娘娘正在歇息,待奴才上去通報一聲,”趙嵩祿墊着腳看了看,就連紅蘿也不見蹤影。
“不必,省得打擾旁人歇息,你上去敲個門吧,”姜妁道。
趙嵩祿點頭應允,随後便上前敲門。
連敲了兩遍,才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而後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條縫,看清楚來人後,也只是将門稍微開得大些。
紅蘿伸出頭,警惕的往外四下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麽,等找不見才松了口氣,待看清來人是姜妁,神情又陡然嚴肅起來,屈膝行禮後,試探着問道:“不知殿下屈尊來此有何要事?娘娘正在歇息,不如殿下稍後再來?”
嘉成皇後對外宣稱搬入南靜殿禮佛,雖然內裏是為何衆人心知肚明,但建明帝一日未将其廢除,她便是一日皇後,身為皇後該有的腔調也還得拿捏着。
“聽說皇後娘娘夜不能寐,本宮來瞧瞧,”姜妁翹起唇角輕笑,顯得有些幸災樂禍。
紅蘿臉色微變,将聲音壓得極低:“皇後娘娘正在歇息,還請殿下改日再來吧。”
她話音剛落,屋內便響起一串虛弱的咳嗽聲,緊接着便傳來嘉成皇後斷續的說話聲:“紅蘿,你讓她進來。”
聽她如此說,紅蘿自然不好再攔着姜妁,輕聲應過後,便将門打開:“殿下請進。”
光聽着聲音,也能聽出些不情不願。
姜妁卻不管她心中所想,越過她往裏走。
在南靜殿還叫冷宮時,姜妁是沒資格住這主殿的,那會兒她和素律就窩在西殿後頭的廂房裏,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真真正正的唯徒四壁。
這正殿還有些模樣,除了有些年久的陳舊之外,倒是五髒俱全,甚至嘉成皇後的床榻前,還擺着一扇圍屏。
不過,比之她原來富麗堂皇的長樂宮那可就是雲泥之別。
紅蘿上前收起圍屏,将嘉成皇後扶起來,拿了個灰撲撲的迎枕抵在她腰間,見她咳嗽不止,随後又手忙腳亂的給她倒水。
由始至終唯有她一人忙亂,以往簇擁在嘉成皇後身邊的內侍宮女,卻不見蹤影。
嘉成皇後喝了一口茶,才壓住咳,無力的擡起眼,看着姜妁,啞着嗓子道:“你來做什麽?看我今日的笑話嗎?”
姜妁望着嘉成皇後,眼中是少有的平靜:“短短三月不見,你倒是狼狽了許多。”
比之三個月前的容光煥發,現在的嘉成皇後形容佝偻,面色灰敗,眼中布滿血絲,眼下又是青黑一片,顯然已經很久不曾安然入睡,鬓角甚至多了點點斑白,如同行将就木的老妪,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嘉成皇後立即反唇相譏,眼睛橫瞪着姜妁,咧嘴嗤笑:“當初你娘被貶入冷宮時,也不比本宮好上多少。”
“風水輪流轉罷了,當年你跪在本宮面前,哀求本宮時你忘了嗎?”
“怎麽會忘呢,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我永生難忘,”姜妁端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說話的聲音依舊淡然。
落在嘉成皇後眼裏,卻只覺得恐懼,她仿佛又看見了白菀,她什麽也沒做,只是靜靜地抱着孩子坐在那裏,身下淌了一地血。
“我娘也曾如此狼狽,但問心無愧,能夜夜安睡,”姜妁也笑,笑意中帶着冷漠:“你呢?”
她此話一出,嘉成皇後如同一個炮仗,即刻被點燃。
本來斜靠在床頭,看上去渾身無力的人,突然爆發出極致的力氣,面色猙獰,眼珠通紅滲血,伸長了枯瘦的雙臂,五指成勾,猛的朝姜妁撲過來,口裏還嘶聲喊道。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人在這兒裝神弄鬼?你還有什麽龌龊手段只管使出來,本宮什麽也不怕,什麽也不怕!”
素律眼疾手快擋在姜妁面前,紅蘿被吓得一驚,和迅速反應過來的趙嵩祿雙雙将嘉成皇後擋在床榻上。
發起瘋的人,力氣出奇的大,紅蘿卻好似習以為常一般,麻利的爬上床,跪坐在嘉成皇後胡亂踢蹬的雙腿上,将她的雙手牢牢按住,嘴上還在不停聲的安撫着。
聽着她的話,姜妁面上的笑意漸漸轉冷,一掌将面前的茶碗果盤掀飛,眼中綴滿怨恨,咬緊牙關道。
“将我娘的善意踐踏時你可有愧?背着我娘與皇上私通款曲時你可有愧?當我娘生産之日害得她險些血崩而亡時你可有愧?”
“污蔑我娘穢亂宮闱,害她被禁冷宮你可有愧?刻意混淆我幼弟血脈,害他死于生父之手你可有愧?我拼死求來的藥被你一把焚毀,害我娘身死你可有愧?”
一聲聲質問,将本還在竭力掙紮的嘉成皇後釘死在榻上,眼神空洞的望着上面的承塵,有淚在眼角滑落。
“我娘沒有至親的兄妹,你曾是她最疼愛的妹妹。”
“你若當真問心無愧,那你為何日日夜不能寐?”姜妁恨毒了嘉成皇後的狼心狗肺,明明惡事做盡,卻還覺得合該旁人欠她的。
“你可要撐住了,風水輪流轉,你的報應還沒完。”
次日一大早,姜妁還沒等素律喊她,便自己爬了起來,洗漱完畢後前往寧國公府,帶兩副棺椁與寧國公夫婦一同出發。
只是寧國公夫婦帶着棺椁直奔祖地通州,而姜妁有任務在身,沿途要查證抄家,得費些時候。
姜妁進去給白菀上了一炷香,磕了個頭。
回身時便見白二爺站在後面欲言又止,手裏還拿着一炷香。
姜妁只瞥了他一眼,轉身便往外走,她知道,白二爺是來打聽嘉成皇後消息的。
因為建明帝這幾日正為瞞報災情一事焦頭爛額,嘉成皇後與西平王勾結謀反這事兒便一直擱置着,各自關了起來什麽消息也沒流出,就連姜琉也因為身受重傷至今未能清醒。
白二爺遲遲不得消息,自然着急上火,平日裏捧着他的人也不見了蹤影,讓他連個問事兒的人都沒有。
好不容易得知姜妁要來寧國公府扶靈,白二爺哪裏還坐得住,巴巴的一大早便過府候着,就連寧國公夫人的臭臉也顧不得了。
這些年來,白二爺身為國丈,被捧慣了,下意識便等着姜妁開口與他講話,誰知姜妁連眼皮都不擡,徑直往外走。
白二爺又拉不下臉叫停姜妁,只得眼睜睜看着她走遠,等他反應過來想喊時,上前追了幾步,卻被穿着銀甲的公主衛眼神冰冷的擋了回來。
唉聲嘆氣的看着姜妁走上馬車,白二爺又反應過來想去問一問寧國公時,卻被下人委婉告知寧國公夫婦也已經離開,讓他趁早離開國公府,因為主人不在家,國公府要閉門謝客。
姜妁這頭,一挑開門簾,便瞧見大喇喇坐在她的軟榻上喝茶的容渙。
“你的馬車在後面,”姜妁皺着眉攆人。
容渙一手支在矮幾案上,手掌托着腮,歪着頭看姜妁:“作為殿下的枕邊人,自然是殿下在哪兒,奴便在哪兒。”
他今日少見的穿了身绛紫色的闊袖長袍,白色的裏衣松松垮垮的敞着,露出一片光潔的胸膛,修長的鎖骨一覽無餘。
平日裏規規矩矩,用發冠豎起的墨發,這回卻四散開,只用一根月白的綢帶攏在腦後,鬓角的發絲随着風輕晃,粉潤的唇開阖,襯着他流轉的眼波,以及那張俊俏的面容,倒還真有幾分侍寵的模樣。
容渙這自稱在姜妁唇舌間撚過幾轉,不得不說,他這幅任君采撷的模樣,恰到好處的勾得她蠢蠢欲動。
素律識相的退了出去,和喬裝打扮成車夫的楊昭一同坐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做男侍要有男侍的樣子。”姜妁的眼神一寸一寸滑過容渙,指尖勾着自己脖頸上披風的系帶。
容渙傾身過來,攬着姜妁的腰将她安置在軟榻上,一邊擡手解開系帶,将她整個人從披風裏剝出來。
她內裏穿得單薄,除了貼身的齊胸襦裙外,便只有一件薄薄的紗衣。
容渙單膝跪在姜妁身前,仰頭望着她,雙眸滿是溺人的溫柔:“冷不冷,要不再讓人加個炭盆。”
姜妁搖搖頭,指尖順着容渙面上的輪廓游弋,滑過他的唇,最後輕輕勾起他的下巴,水眸中盛着惑色。
“伺候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