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只要朕這麽輕輕一用力, 這只母蠱就會死去,”建明帝望着自己攤開的掌心上,那只黑背紅肚的蠱蟲,雖然它無法發出聲音, 但從它和裴雲渡如出一轍的動作上可以看出, 它也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而你, 也會随着你腹中子蠱的死亡, 腸穿肚爛受盡痛苦而死, ”建明帝望向嘶聲哀嚎的裴雲渡, 悠聲道:“你是知道的, 也見過,背叛朕的人都是什麽下場。”

裴雲渡只覺得渾身的血管都在灼燒, 密密麻麻的猶如針紮一般的痛苦從心髒裏傳出,又仿佛千萬只螞蟻圍着他不停地啃食。

他形象全無的在地上打滾, 俊朗的面目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眼淚,雙手在身上四處摳抓, 卻始終無法緩解痛苦,痛到極致時,裴雲渡抱着腦袋不要命一般往牆上撞,身上又痛不可遏,便狠命捶打, 一下又一下, 毫不留情, 身體上的痛卻不及他身體深處的萬分之一。

裴雲渡一掌擊中自己腹部,一口血霧噴出,鮮血順着他的唇角蜿蜒流下,他揪緊自己心髒前的衣襟, 手上脖頸上臉上,青筋暴起,嘶啞道:“臣……從未……背叛皇上!”

話音剛落,有一陣痛意襲來,裴雲渡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抱着本就血淋淋的頭朝龍椅旁凸起的尖角上狠命撞去。

建明帝眼睛一眨,不緊不慢的再一次吹響哨子,他手上的母蠱猶如脫力一般癱倒。

裴雲渡也在半途失了力氣,腳下一軟,倒在建明帝腳邊,宛如一灘爛泥。

耳畔回響着裴雲渡劇烈的喘息聲,建明帝起身将竹筒放好,卻一眼也不曾看他,聲音無比淡漠:“姑且信你這一回,去把那野種帶回來見朕,若帶不回來,你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出去吧。”

裴雲渡渾身無力動彈,只有眼皮在無意識的輕眨,沾血的手指還在輕輕抽搐。

過了半響,他颠颠倒倒的從地上爬起來,帶着一身滴滴答答的血跡,朝建明帝俯身告辭。

建明帝執筆朱批,頭也不擡。

臨出門時,裴雲渡一個踉跄,摔了個四腳朝天,卻在地上掙紮了半天都爬不起來。

到最後還是守門的江盛把他拉了一把,把他交給姍姍來遲的周清。

周清攙着裴雲渡往值房去,待到四下無人,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頭兒,你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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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渡擡手抹去擋眼的血跡,吐出一口血沫,低聲罵了句:“那個狗皇帝,他不信老子,差點把老子搞死。”

周清打量着他滿身的血跡,确實傷得不輕,唏噓道:“這蠱蟲這麽厲害,連頭兒你都扛不住,難怪當初的兄弟死得那般凄慘,好在咱們已經有了抑制的法子。”

說到這兒,他又像是才想起來一般,問道:“頭兒你怎麽不吃了藥再進去?也省得遭這麽大罪。”

裴雲渡覺得自己好些了,便試探着自己走,聽周清如此說,眼中迸出冷意:“老子都這幅模樣了他都不信,要是方才但凡摻些假,他都會直接把老子搞死。”

周清聽着直呼好險:“那現在怎麽辦?皇上心裏懷疑,咱們也得小心點。”

裴雲渡無所謂的擺擺手:“他要老子把三殿下帶回來,我這就出去了,三殿下如今還生死不知,萬不能落在傅長生那個狗娘養的手裏。”

“傅長生敢對三殿下下手,就證明,狗皇帝那皇位也坐不穩了。”

他腳下站定,望着天上的風雲變幻,輕聲道:“跟兄弟們說一聲,時刻做好準備,這天下要改姓霍了。”

琦玉軒

“娘娘,打聽到了,”良妃身邊的宮女步履匆匆的往裏走。

良妃對于危險的嗅覺相當敏銳,這幾日宮裏的氣氛異常沉重,加上那個廣明妖道突然暴斃,建明帝跟前伺候的人無不謹言慎行,三緘其口,她便隐約覺得不對。

暗中派玉清出去探查,卻一直查不出個一二,怎麽這會兒又打聽到了?

“怎麽說?”良妃放下手中的事物,拉着玉清往裏走。

玉清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是江盛偷偷與奴婢說的,幾天前,皇上去見過廣明大師後回來便有些詭異,随後廣明大師暴斃而亡,緊接着傅廠督帶了個叫燕娘的婆子去見皇上,沒多久那婆子也死了,再後來,皇上便悄悄派人清查永安公主府和丞相府,應該是查得些什麽,皇上當時很是憤怒。”

良妃只覺得眼前一黑,面上帶着惶恐,抓着玉清的手問:“那婆子叫燕娘?”

玉清不知她為何如此表情,心中也跟着惴惴,點點頭道:“好像是的。”

“完了,”良妃腳下發軟,扶着高幾的手指尖泛白:“我找了那麽久找不見她,還以為已經死了,沒想到,沒想到早已經落在傅長生手裏,完了!”

玉清看她這幅天塌的模樣,害怕得不行,眼珠子慌忙亂轉。

“去,去拿紙筆來,我要給永安去信,讓她早做準備,”良妃急急道。

良妃看着放飛出去的白鴿,心中的不安越發濃烈,只希望這鳥能早日到永安手裏。

卻不知那白鴿才飛出宮牆,便被人一箭射下。

寧州

所幸姜一他們來得及時,姜妁慌不擇路,卻和他們迎面撞上了。

姜妁拉着姜十五一聲令下,公主衛一隊将她和容渙團團圍住,另一隊當即拔刀朝明顯愣在當場的番子沖過去。

兩對人馬纏鬥成一團,姜十五緊緊攙着搖搖欲墜的姜妁,一旁的楊昭連忙将容渙從她背上解下來。

姜妁扒在姜十五身上接連喘着粗氣,生死一瞬間,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如今連站都站不起來。

看着姜妁衣衫淩亂,滿身泥濘的狼狽模樣,一向面無表情的姜十五都忍不住眼眶發紅,她的殿下何時吃過這樣的苦。

好在她一直随身備着姜妁的鬥篷,防的便是如今這幅場景。

姜十五當即抖開鬥篷,将姜妁整個人罩進去,揉搓着她冰冷的手,柔聲安撫道:“沒事了殿下,安全了。”

公主衛找了姜妁兩人幾天幾夜,眼睛都望綠了,找見他們時又見那群番子在身後窮追不舍。

不少人都看見了姜妁那一身狼藉,一股無名火紛紛湧上心頭,提着刀便毫不猶豫的下死手。

殿下吩咐了,不必留活口。

發起瘋來的公主衛少有人能抵擋,人數又占上風,不過幾息的功夫,便将所有西廠番子斬殺殆盡。

姜妁這才眼睛一閉,放心的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便發現自己躺在炕床上,不遠處支着一張湘妃榻,榻上的人靠在迎枕上,手上拿着一卷書,眼睛卻落在她身上,又沒有發現她已經醒來,明顯是在走神。

“容渙。”

聽見她的聲音,容渙眼珠一動,像是許久沒流露過什麽表情一般,嘴角試探着上揚了兩次,才露出姜妁熟悉的微笑來。

“殿下,您醒了?”容渙掀開被褥起來,只是動作明顯有些許凝滞。

姜妁眼神在他腰腹和肩胛上晃了一眼,換了身衣裳,看不出他身上的傷勢究竟如何了。

想起容渙有傷在身,姜妁便想自己起來,卻發現手上使不上半分力。

“別動,”容渙已經趿着步子走到她床邊,将她的手輕輕按住:“殿下傷在內腑,得好生靜養。”

“那你又跑來跑去作甚,”姜妁揚了揚頭,用眼神點了點他的兩處傷。

容渙無所謂的笑了笑:“不過是些皮外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

“上來,”姜妁往裏挪了挪,掀開自己的被子。

換做以往,容渙早就恭敬不如從命,麻溜的往上爬了,可這回他卻別扭上了。

“殿下不必如此,臣為之付出及犧牲,都是心甘情願,并不以之挾恩圖報,實在是要算,殿下當日不曾放棄臣,便已經兩清了,”容渙坐在床邊,眼睛卻不敢看她。

他在她昏迷沒多久便醒了,光聽楊昭描述姜妁是如何在風雪中背着他奪命狂奔,身後的番子帶着狼狗如何緊追不舍,如何跨過艱難險阻死裏逃生,他的心都在滴血。

卻更不敢細想,姜妁這個向來冷心冷情的人,在當時那番境況,竟沒将他抛下,而是拼死背着他逃命時,她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是為償還這區區救命之恩,還是別的。

容渙不敢想。

可他卻忘了,換做是旁人的救命之恩,姜妁是萬萬不可能帶着他一同跑路的,她只會在權衡利弊後把那人抛下,那人的生死只看天命,能活着她便千恩萬謝,若死了她便金棺厚葬。

能得她如此偏待的,也唯有他容渙一人罷了。

姜妁聽見這一句‘兩清’登時勃然大怒,冷笑着反問道:“你要與我兩清?你再說一遍?你要與我兩清?”

見姜妁如此動怒,容渙有一瞬發蒙,他不是已經遂了她的心願,她怎麽又生氣了?

容渙越不說話,姜妁便越覺得他心裏有鬼。

她卻是個潑皮無賴的,先不說她才堪破自己心中遮掩了兩世的迷霧,就是沒堪破,她也不會允許容渙與她‘兩清’。

她改變主意了,她才不要什麽‘兩清’,她要和容渙兩個人抵死糾纏,誰生二心就殺了誰。

意識到姜妁誤會了他的意思,容渙連忙解釋道:“臣的意思是,殿下不必為了區區小事委屈自己。”

姜妁愣了一下,明白過來,整個人都氣笑了:“本宮是那種‘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以身相許’的人嗎?”

“換做旁人,他就是救本宮十回八回,就是為本宮死了,也不值本宮為他以身相許!”

容渙并不笨,只是愛故生憂,愛故生怖,他太愛姜妁,太過小心翼翼,因此,連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他可望不可即的月亮會對他施以垂憐。

“殿下,是臣想的那個意思嗎?”容渙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面上竭力維持的平穩,唇角卻控制不住的往上翹,欣喜又從他眼睛裏跑了出來。

“走開!你不是要與本宮兩清嗎?速速離本宮遠些!”姜妁面上還帶着愠怒,卻也沒當真推容渙離開。

姜妁生來就是個恣意的性子,肆意留情,但卻絕口不提愛字,或多或少是受了白菀和建明帝的影響,心裏喜歡的不得了卻難得開口。

比起說,她更願意直接做。

在容渙扶着她的肩膀,謹慎,試探着将唇角印在她臉上時。

姜妁擡手挑起容渙的下巴,對準他的唇,落下一枚訴說愛意的吻。

兩個人身上都帶着傷,便少有的克制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親親蜜蜜的擠在一張床上。

姜十五進來時,瞧見湘妃榻上的人沒了影子,腳步便慢了下來,隔着屏風道:“殿下,素律送了信回來,您可要看?”

她等了片刻,裏頭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随後容渙趿拉着軟底鞋走出來,接過信時還朝姜十五笑了下。

姜十五眨眨眼,只覺得容渙好似有什麽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

姜妁被容渙攙起來,靠坐在床頭的迎枕上,接過他拆開的信。

如今,姜妁他們仍舊還在寧州地界,只是那些欲蓋彌彰的醫館一夜之間通通不見了蹤影。

素律初初得知姜妁墜崖,常冬羽重傷昏迷時,便耐不住要往寧州來,卻被明铎安撫下來,卻也始終沒有放下心,一日三遍的傳信來問姜妁他們的消息。

在尋回姜妁後,姜十五便給她去了消息,如今回的,除去素律占了半張紙的關心,還有濟州的情況。

“濟州知州陳安泰滞留濟州的消息是假的,素律他們到了濟州才發現,陳家一家老小全死了,唯有陳安泰不見蹤影,明铎他們幾乎将濟州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他人影,要麽是死了,要麽是躲去別的州府了,”姜十五默默道:“只是隐約好像有旁的人也在找他。”

姜妁面色凝重的将信紙放下,信中寫着,濟州的情況和绛州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陳安泰一家卻不知死于誰人之手。

既然陳安泰跑了,說明其他幾個知州估計也是兇多吉少,但偏偏還有人追着他不放,最大的可能便是,陳安泰手裏握着什麽要命的證據。

“寧州如今是什麽情況,”容渙掩唇輕咳,問道。

“裴大人得知您和殿下墜崖後,便給皇上去了信,卻一直不得回應,擔心宮裏出了狀況,安排好一切後帶人返回京城了。”

“只是鐵山上的私兵已經全數轉移,不知去了何處,寧州的粥蓬已經開始布施,禦寒的衣物也給百姓們發放了,只要熬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姜妁和容渙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猜測。

京中肯定出事了。

但裴雲渡還未有消息傳來,說明京中尚且還穩得住。

“既然如此,給素律去信,濟州的事宜全權交托給她和明铎,我們轉道去通州,将我母後入土後,便直接返回京城,”姜妁道。

容渙跟着說:“我會讓楊昭全力追查陳安泰的下落,務必将他活着帶回來。”

話音一落,兩人相視而笑,默契非常。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笑過之後,姜妁面上的神情逐漸變得冷漠:“我們之中,有一個叛徒。”

“因為他出賣了我們,所以傅長生能知道本宮的所在,所以能将你們全部迷倒,所以那些番子能那麽快找到本宮。”

“楊昭說,他之所以選擇那個院子,是因為姜十說,那裏看起來很寬敞,環境也不錯,”容渙輕聲補了一句。

姜十五的瞳孔猝然放大,眼中帶着些微不可置信:“不可能,容大人,您不能因為個人私欲,便信口污蔑他。”

容渙淡然的望着姜十五,唇邊清淺的笑意帶着諷刺意味。

還不等他說話,便聽姜妁不悅道。

“十五,注意你的言辭。”

姜十五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咬咬牙道:“殿下您也如此認為嗎?”

姜妁有些疲憊了,輕輕合上雙眼,道:“那些番子認得他。”

她回想起,姜十持刀與番子拼殺時,有幾個眼中震驚并不似作僞,他們确實相互認識,只是還來不及說話,便被姜十一刀砍死。

“屬下去将他押來!”姜十五面上驚痛交加,恨聲說了一句,轉身便往外跑。

公主暗衛一共十五個人,十到十五都是後頭補上來的,姜十五與姜十他們六人,一同訓練,一同出任務,一同被選上公主衛,感情一直很深厚,一時難以接受也是理所應當。

姜妁沒來得及說的是,恐怕姜十早已有所察覺,這會兒人都不一定逃去何處了。

果然,片刻後,姜十五滿臉頹喪的走回來:“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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