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剛扶到門把手上,還沒拉開門,聽到唐聞秋轉動椅子的聲音,我住了手,但沒回頭。
唐聞秋嗤笑了一聲。
“寧遠,我要不打電話,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
我站着沒動,也沒說話。
唐聞秋竟會在意我回不回,這事本來就夠奇怪。況且他說的也沒錯,我又何必刻意解釋。
“我們上次見面,是去年八月吧,我記得是你生日。”
唐聞秋似乎想了一下,接着嘆了口氣,聽着倒挺遺憾似的:“我後來給你打過電話,你一直關機。”
難得他還記得這些,我有些意外,轉過身來看着他。
他還是那副樣子,臉上挂着懶散的不屑的表情。
“你把我同學給打得骨折,我因此做了三個多月的苦力。”
“是嗎。”
他一點也沒覺得不妥,語氣竟有些無辜。
“我醉了。你知道我酒品不好。”
的确酒品不好,這一點他倒有自知之明。
只是他大概沒想過,也只有他唐大少爺可以這樣随心所欲。不高興了,跟人打個架,砸個場子,對他來說那是樂子,事後要麽給人塞張卡,要不找幾個人再陪着玩玩,總歸還是會了結。
“你在生我氣?”他突然問,“因為我打了你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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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說,“都去年的事了。”
我沒說的是,那天他提着酒瓶子,往人頭上砸下去的樣子,看起來雖然瘋狂,我卻覺得挺酷的,至少比現在有人氣得多。
“沒有?”他并不信,扯着嘴要笑不笑,“你這陰陽怪氣的性格,到底怎麽來的。行了,我懶得管,你走吧,愛去哪去哪。”
唐聞秋厭煩地擺手,腳下已經轉動椅子坐回去。
他面前是整面落地窗,窗簾只拉開正對他的一小段,外面的雨還沒有停,濕濕嗒嗒地讓人煩。
他說讓我走。
這是他慣有的态度,我不意外,甚至如釋重負。
“宅子裏的人呢?”
我還是多嘴地問了一句,王媽也不在。
王媽是唐聞秋母親的陪嫁丫頭,也是他的奶媽,在這宅子裏生活了幾十年,幾乎就沒離開過,連她都不在宅子裏,這才是怪事。
唐聞秋像是沒聽到我的問題。
不過這是他的權利,也是他身為唐家當家人該有的驕傲,高高在上,睥睨衆生,要說掠過一個眼神,那都是對人的施舍。
因為是我,他連施舍都不肯。
我垂手站着,手指不自覺的握起來,掌心裏已經有汗。
我想對他的冷漠裝的毫不在意,然而很失敗,我的确非常讨厭他這個樣子。
他臉上帶着面具,周身都像攏着一層金剛罩。
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像,用我手裏的劍,毫不留情地刺破他的這層僞裝,光是想想他可能出現的驚慌失措,就足夠我激動地手腳發顫。
可惜我還是我,是唐家好心收留過的人,是所有人眼裏必須遵從兄長的唐家小少爺。
所以哪怕我想得多麽入戲,內心裏已經血象奔騰戰鼓陣陣,我的身體和表情卻仍然紋絲不動。
我看着唐聞秋,隔着各自臉上的面具看着他。
我想起我第一次,對他這種冷漠産生某種情緒,某種類似憤怒,但又不僅僅只是憤怒,甚至還有些向往的奇妙感覺,是在我十五歲時的一個傍晚。
那天我從學校打完球回來,看到院子一角擺了一張躺椅,唐聞秋一身長褲襯衫地躺着,臉上蓋着書。
從牆頭照過來的一絲太陽餘晖照在他身上,籠下茸茸的光暈。
周圍很靜,連平日裏的蟬鳴都不見,幾乎能聽得到空氣裏微風拂動的聲音,還有我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一絲太陽餘熱,那竟是我在唐宅生活十年,第一次從唐聞秋身上,看到溫暖那種東西的存在。
可那不是他該有的。他是唐家大少,十八歲就在唐老爺子的授意下,運作唐氏下屬公司,二十歲的生日禮物是将原本快要被砍掉的項目落成。
他有頭腦有手段有膽識,個性冷靜又狠絕,他根本不适合那些尋常人才有的屬性。
而我竟然在那個瞬間看到了,或者說,是我自以為看到了,并且因此受到莫名其妙的震動和刺激。
我無法不承認,所有我小心翼翼藏起來,自以為不會被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會碰觸的秘密,就在這個瞬間,被那道漸漸暗淡的光殘忍地地劈開一條裂縫。
所有的秘密都将尋隙而出。
窗外突然劃過一道光,那是屋外大路上偶然路過的車燈。
我閉了閉眼,将自己的意識從遙遠的記憶裏拎出來。
唐聞秋還是沒有動,我卻不想再等下去。
下樓拿上我的包,在沙發邊回頭,往樓上望了一眼,自然空空如也。
唐聞秋從不會跟誰依依不舍,更何況還是對我。
回學校後,在宿舍樓下碰到同班女同學許竟。
她男朋友是別系的,住我隔壁,平時也會一起打球,所以還算熟。她說打不通他手機,讓我幫忙帶個話。
我去找人,那家夥關着門在打游戲。
聽說是有比賽,怕被打擾,幹脆連宿舍電話線也拔了,我不愛幹給人打掩護這種事,也沒多說什麽,只順手幫他把線接上,電話果然馬上就響了。
陳瑞已經不在宿舍,電腦卻忘記關,他最愛的蒼老師仍在不遺餘力地賣弄她的人體美。
我看了一眼,興趣了了。
找了一身幹淨衣服去洗澡。
剛回來這一路,雨下得大,我沒帶傘,從老宅出來後走了一段路才打上車,衣服早裏裏外外濕了個透。
二月份的天氣還有點冷,沖了好一會兒熱水,身體才慢慢暖過來。
沒來由地又開始想唐聞秋,心裏既恨他的冷漠,可又有些莫名心疼。不明白他一個人待在那個沒了燈火就跟鬼宅無異的地方,究竟有什麽意思。
我想他也許是在想什麽人。
水柱嘩啦啦澆在頭上,熱氣蒸得眼睛都睜不開,身上的皮膚也燙得發脹發痛。
我自虐般的閉上眼,眼前卻盡是唐聞秋的臉。
他的眼神,甚至是他要笑不笑的表情,明明那麽冷,卻在這小小的浴室裏,在這水霧彌漫間,驀然點燃我心裏的火種。
我無法忽略身體深處湧起的悸動,迫切地等待發、洩。我将頭抵在牆壁上,任由花灑下盛開的水花順着脊背往下淌。
手不自覺地伸向某一處,随着心裏的某個聲音,有節奏地套、弄。
我讨厭這樣的我,像一條魚,懷着對大海的渴望,卻一不小心撞進沙灘而不得不垂死掙紮。
心裏的聲音越來越大,手裏的動作越來越快,吸進胸腔裏的空氣卻越來越少。
腦子裏一片混沌。
終于,眼前只剩下白光。
猶如盛極繃斷的弦,心裏的那個聲音突然噴薄而出。
唐聞秋!
剛穿好衣服,還沒出來,就聽到宿舍門就被拍得啪啪作響。
我以為是陳瑞那家夥。
他這人毛病不少,忘鑰匙忘成了習慣,罵了幾次都改不掉,我就有點煩。
沒好氣地拉開門,沖門口就罵。
“操,記性被狗吃了……怎麽是你?”
門外是許竟那男朋友羅文,熬得一臉油光,站在門邊腆臉求我。
“幫個忙哥們,幫會刷任務,我走不開,可許竟已經在樓下發火了,我再不下去,她得把咱們宿舍樓給炸了。”
“要炸讓她炸你那電腦就行了,別殃及無辜。”
“行不行?”他自說自話地又加一句,“謝啦哥們,回頭給你買煙!”
我其實也玩游戲。
這不奇怪,學計算機的,不玩才有問題。
可之前有一陣子,我玩得太猛,勁頭跟陳瑞看小電影差不多,有一次通宵完躺在床上挺屍,突然就覺得沒勁透了。
我原想着打游戲能讓我忘了很多事,結果發現沒用,該忘的照樣忘不掉,反而一想起來,就更覺得自己又蠢又懦弱。
狠狠心就删了游戲賬號。
我是想明白了才删的,也沒覺得有什麽,倒是程瑞那家夥,跟割了他的肉似的,嗷嗷地罵我冷血,說好歹是一手練起來的號,不說親生兒子那麽親,怎麽都有點感情。
我一邊抽煙,一邊勾着他的脖子笑,說我比不上他長情,一個演員看三年還不膩,然後被他嘻嘻哈哈壓在欄杆上一頓好揍。
在羅文寝室打了一晚上的怪,早上他回來時,我也筋疲力盡了,打了聲招呼,回自己房間補覺。
睡前還忍不住想,這樣的情人節,可真他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