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月份,王媽五十八歲生日。
我盤算着,該給她買點什麽東西。
前年我送的是衣服,去年我送了一個翡翠镯子,一萬多一點,她堅決不肯收,當着唐聞秋的面說我浪費錢。
唐聞秋靠在沙發回郵件,聽王媽這麽說,回頭往我們這邊斜一眼,冷笑着說:“你覺得他就這麽點能耐,買個镯子都讓你心疼?”
王媽年紀不算大,但一輩子沒念過書,唐聞秋那麽說一句,她一時看不明白他什麽态度,只當他要生氣,忙噤聲收下我的禮物,過後才逮着機會要還我,還繞着彎子,問少爺是不是生她的氣。
唐聞秋生的哪門子氣,我也不明白,只好把問題轉給他本人。
我是在他書房裏問的,那時他剛洗完澡出來,腰裏松松散散系了條毛巾,赤腳踱到沙發邊,點了一支煙,涼涼地看我一眼。
“怎麽,還沒看夠?”
我本來靠坐在他的書桌上,被他冷不丁一問,耳根子都燒起來。我他媽光是看他交疊在一起的兩條長腿,就夠流一碗鼻血。
不過自然沒有鼻血,血都往一個地方去了。
我明顯能感覺到,我褲子底下的變化。
好在唐聞秋沒發現,他正旁若無人地抽着煙。
他其實有點感冒,抽沒幾口,就要咳嗽。
我忍着一直沒有制止,可他裸着上身抽煙的樣子,實在太刺激人,我腦袋一熱,什麽理智都沒了,從辦公桌上下來,走過去,勾起他的下巴,用我的嘴将他的煙搶過來。
我貼着唐聞秋的臉,鼻尖對着他的鼻尖,眼睛裏能看到他隐隐燃燒的火焰。
他在生氣,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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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在乎。
我在他臉上吹了口氣,警告地又親了一口,說:“唐聞秋,下次再抽煙被我發現,我可就不會像今天這麽客氣。”
他不耐煩地皺眉:“別忘了這屋裏誰說了算。”
“你說了算,我怎麽會忘記。”
唐聞秋哼了一聲,臉色稍稍好一點,但還是冷得很。
“知道就好。”
想來想去,最後在老城區看中了套房子。
一樓帶院子的小兩居,周邊生活配套很成熟,離公園和醫院也都近,老人住再合适不過。
簽合同的時候,中介大姐坐在旁邊打電話,講完了,拿我的身份證去複印,回來後一番感慨:
“寧先生這麽年輕,眼光就這麽好,這個房子你買得太值了,老人家住着舒服,就是以後不住了,轉手賣那也是穩賺。”
我笑了笑,沒說話。
這房子是買給王媽的,算是對她這麽多年照顧的報答,将來她就是走了,房子也會自動回到唐家去,跟我關系不大。
只是現在我沒打算讓唐聞秋知道,一來他肯定不贊同我花這個錢,二來這房子離他公寓近,我打什麽主意,他不用想都知道。
因為是全款,手續辦得特別快,鑰匙交到我手上那天,我自己又去看了。
房子是有點老。
不過上一任業主夫婦都是退休老教授,家裏裝修老式中卻又處處都透着書香雅致,連重新裝修都不用。
随送的小院子也不錯。只是原業主愛花惜花,種的東西,搬得一盆不剩,我想着該把這裏打點起來,至少讓它有生氣一點。
買了房後,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邊,看書,寫論文,晚上再做賊似地溜到唐聞秋的公寓碰運氣。
有一次還真見着人了,我一陣小激動,穩住心跳走上去敲門,結果卻是固定來打掃的阿姨,戒備得連門都不肯開。
上周三,唐氏有個新樓盤啓動。
我抱着一絲希望,混在人群裏,等來致辭的卻是副總林凱。
我放棄上去找他搭話。
畢竟碰了那麽幾次灰,我也明白,他要是有心告訴我,我也不至于今天還在這裏。
王媽生日前一天我回唐宅,陪她一起整理唐聞秋的房間,但從頭到尾,我們誰也沒有提過他,直到晚上坐在樓下客廳看電視,王媽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電話是不是壞了。
她表現得若無其事,我在旁邊聽着,倒心裏一緊。
她一直在等她的大少爺。
而我,等的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
然而電話最終都沒有響起。
王媽失望地回房休息,我像上次一樣,在唐聞秋書房裏過夜。
大概白天想的多,晚上居然夢到他,冷面冷口地問我又發什麽神經。
吃早餐時,王媽問我能不能陪她去下醫院,我吓一跳,問她怎麽了,她才不好意思地說眼睛模糊,都快看不見東西。
不知道是怕我擔心,還是怕我嫌煩,王媽小心地陪着笑,說瞎了也沒什麽,就是怕看不到大少爺和我結婚。
王媽說結婚的意思,肯定不是我想的那樣,可我還是狠狠嗆了一口粥,咳得眼淚都快下來。
醫生幫王媽做了詳細檢查,确診為白內障,最好的治療方案是做手術。
王媽一聽做手術,就很猶豫。
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錢,只好半哄半威脅,說眼睛不好,還怎麽照顧大少爺,她委委屈屈糾結了半天,也只能答應。
手術日期定在一個禮拜後。
從醫院出來,我直接帶王媽去新房子,進門後我把鑰匙給她,她不明所以,随手又把鑰匙放茶幾上。
我帶着她,裏裏外外參觀了一圈,問她感覺怎麽樣。
她的反應出乎我意料,紅着眼,說我這兩年不回家,原來是一個人,孤零零住在這裏。
我懶得解釋,直接問她喜不喜歡,她又挨個房間看了看,最後站在後門臺階那,朝着小花園說,她喜歡那些花花草草。
這倒是正常反應,她在老宅那邊就很會侍弄花草。
我扶着王媽的肩,笑着提議:“不如你搬到這裏住,以後這些花都拜托你照顧。”
“那,可能不行,”
王媽有些為難,她是放不下唐宅那邊,可又不想讓我失望,拍拍我的手,又說:“小少爺也長大了,自己能把這裏收拾這麽好,你媽媽……”
“王媽。”
我笑着叫她,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上有些讪讪的,過一會兒問我:“還生氣哪?”
“今天不聊這個。”
我搖搖頭,又把鑰匙給她,她還是不解,我只能直說,她立即就從我身邊退開,擺着手,堅決不肯要。
我了解王媽。她這人最心軟,只好使出殺手锏,說我都要畢業了,以後上了班回這裏,都是黑燈瞎火冷鍋冷竈。
她聽得不忍,猶豫着,到底還是接了。
我沒想到會接到林凱的電話,正是我陪王媽吃飯的時候,怕她多想,便摁掉了,過後再撥回去。
林凱問我在哪,我笑他難道還要查我的崗,他也笑,說:“你哥讓我去趟你們家,我當然先問你在不在。”
“他聯系你了?”
問了後,我才反應自己問的什麽蠢問題,唐聞秋怎麽可能不聯系林凱,他會聯系很多人,只是不聯系我而已。
電話短暫地陷入尴尬,還是林凱老道,笑着問我:“你小子生日不是八月嘛,怎麽提前了?”
“不是我,是唐總奶媽。”我說着又來氣,“他要真忙得連個電話都不能打,幹脆也別叫人過來,這樣有什麽意思!”
我沒讓林凱上門,氣狠狠挂了電話,回到唐宅氣還下不來。
王媽也察覺到了,問我是不是在生氣。
我當然不會說我生唐聞秋的氣,其實除了氣他這樣不近人情,我也恨我自己沒出息,明知道他不會回,我還失望成這樣。
晚飯後,我再也坐不住,跟王媽說學校有事,就出來了,直接開車去找林凱。
我給他打電話,他那頭吵得要死,一聽就知道是酒吧。
林凱大概已經喝得不少,大着舌頭問我要不要過去坐一坐,不過沒一會兒,他又打電話給我,讓我直接去他家。
林凱住的地方離他們公司不遠。
以前還跟唐聞秋住同一棟樓,後來聽說林凱從酒吧帶人回家過夜,正好跟唐聞秋撞了個正面,那之後沒多久,林凱就換了地方。
有一次跟林凱出差聊到這個,我問他:“你們關系這麽鐵還會覺得尴尬?”
“為什麽不?”他嘴裏叼着煙,吧嗒抽兩口,挑眉看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再好的兄弟,也有不能分享的東西不是。”
我到時,林凱已經在家了,可能正在換衣服,光着上身就來開門。
他問我喝什麽,我也沒客氣,自己去他的冰箱取啤酒。
別看林凱在外面總一副精英派頭,家裏實在算不上整潔,沙發上襯衣襪子雜志報表,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電視遙控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
我用遙控挑起他那些髒亂衣服,堆到沙發一角,給自己騰了塊地方坐下。
林凱換好衣服出來,站我面前,居高臨下地對着我笑。
“小朋友,早知道你要喝酒,哥哥帶你去酒吧呀。”
他不做我上司後,簡直親民得都沒了型,我本來也不怕他,翻了個白眼,自顧自靠到沙發裏。
“你不是怕我撞破好事,才臨時改主意不讓我去?”
“開什麽玩笑,有好事我還怕你撞?”
林凱一臉不屑,自己也開了一罐,邊喝,邊盤腿往地毯上坐。
“你小子不是很有種?挂我電話,怎麽就沒想到還要來找我?”
“他在哪?”我下意識地捏緊易拉罐,一仰頭将剩下的啤酒悶下去,看向林凱:“你一直都知道他在哪,是不是?”
林凱大概早料到我會這麽問,看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問,“這就等不及了?”
“告訴我他在哪。”
“告訴你?然後呢,你還打算怎麽做?”
林凱見我答不上話,輕笑了一聲,拍着膝蓋站起來,轉身進了旁邊的房間。
我又開了一罐啤酒,看着迅速往外冒的泡沫,感覺心裏的憤怒和無力感,糾纏在一起也快漲得溢出來。
開第三罐時,林凱才出來,一手夾着兩個玻璃杯,一手晃着紅酒瓶,遠遠沖我抱怨。
“我說你小子這麽個喝法,是嫌我家啤酒不要錢?”
“你照價算,我給你。”
“嘿口氣不小!”
林凱走過來,将酒瓶杯子往茶幾上一放,擡腳在我腿上踹了一腳。
“你不是不喝酒嗎,之前要帶你出去,你還跟我裝。”
“我沒裝,唐聞秋不喜歡,我就不喝。”
“操,能不能別開口閉口都是他!”
林凱受不了地用膝蓋撞我,讓我往邊上挪,剛夠一屁股他就坐下來,探身往杯子裏倒酒。
“人呀,也就這麽回事,別盡給自己找不痛快。來,給哥哥嘗嘗這個酒,想知道哪來的嗎?”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接過他送過來的酒,仰頭就喝,味道真不怎麽樣。
林凱見我杯子已經見底,不滿地瞪了我好一會兒,終于洩氣地又給我倒上。
“你丫就是暴殄天物。”
我笑着回他:“我給你算錢行嗎。”
“行啊小子,比你哥夠意思。”
林凱笑着湊過來,跟我碰了碰杯,突然擰頭看着我,問:“你們做過嗎?”
“什麽?”我問他,還以為是我聽錯。
但他馬上又補了一句:“肯定做了吧。否則沒吃點甜頭,你也不至于追着不放。說說看,感覺怎麽樣?”
我真沒有跟人分享這種事的癖好。
不過林凱這麽問,我不得不承認,他沒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