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直到挂電話,唐聞秋也沒說要來,我兀自笑一笑,說不上失望,但還是決定吃火鍋犒勞自己。
離家不遠就有家超市,足夠大,當然人也足夠多,一進去還以為剛剛塞的車河都是幻覺,真實情況是全世界的人都擠到了這裏 。
我在人海裏穿行,買了不少東西,大到電火鍋,笑得蔥姜蒜,正挑醬料,聽到手機震動。
是個陌生號碼發的短信,但內容一眼看得出來,是我那個“有緣”的老板 ,用閑聊的口吻問我有沒有到家,還說忘了告訴我,今天的襯衣很有型。
天知道我的襯衣大都同款不同色,實在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他用意明顯,我則禮貌地回了謝謝,再沒多餘的話。
東西買的差不多,路過水産區,看到水缸裏那些魚,我猶豫了一下。
唐聞秋這人要說有什麽喜歡的,一是蘇錦溪,其次便該算上魚了。他喜歡吃魚,各種做法,反倒是我,總覺得挑刺很麻煩。
小時候在唐宅,但凡唐大少在,餐桌上必有魚,王媽難得敢拿這事私下裏開玩笑,說大少屬貓。
其實想想,他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還有足夠犀利的眼神,或者生氣時仿佛支棱起來的毛發,倒是蠻貼合貓的屬性。
像貓一樣的唐聞秋,卻不如真貓那麽好糊弄,他若是生氣,哄不好也揉不順,哪怕你是真掏心窩子寵着,他說走還是會走。
大包小包提上車,快到家又接到唐聞秋電話。我大感意外,對他的今天的反常表現一時不适應。
“在哪?”他問。
“車裏。怎麽了?”
唐聞秋輕輕咳嗽兩聲:“你不是說想吃火鍋。去哪吃?”
我還真有點懵,以為在做夢,跟我通話的真是唐聞秋嗎?往車窗外看,雨沒停,大晚上的,太陽似乎也不會從西邊出來。
“你喝酒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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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他頗不耐煩,但也許是尴尬,“我沒喝,露個面就走了,剩下的林凱會搞定。你說去哪吃,我來定位子。不過這時候肯定要等。”
我不關心那些,笑着問他:“林凱知道你是來找我嗎?”
“你管他。什麽時候到家?”
說話間我已經進了地庫,跟唐聞秋說了,讓他早到就先等會兒。我還沒喝就先醉,熏熏然提着東西上樓,心裏琢磨着唐聞秋什麽時候到,或許我還來得及再跑一趟超市,把那條被我撈出來又放回去的魚買回來。
沒想到唐聞秋卻已經到了,我騰手開門時,門從裏邊開了,他穿着他的小熊拖鞋站在門裏,像是淋了雨,正擦頭發。
“你怎麽……”
我只呆了一呆,迅速反應過來,唐聞秋昨晚下樓時,應該是拿了我的鑰匙,正好那家便利店可以配,他也就“順便”配了。
“來很久了嗎?”我邊換鞋邊問他。
唐聞秋也沒要幫我提東西的意思,只看了一眼,說:“剛到一會兒。怎麽買這麽多東西?”
“天冷吃得多,這不還有你了嘛。”
我并沒想到他要來,不過這些估計也夠了。
我換了衣服,進廚房準備東西,唐聞秋抱着手斜靠在冰箱邊做監工。他大少爺才是真正十指不沾陽春水,不幫忙已經是幫忙。
“脖子怎麽了?”他突然問。
我正洗菜,随口答:“破了點皮。”
“怎麽?”他問,但馬上也想到了,有些讪讪地說了句“沒事你先忙”,甩手回客廳去了。
火鍋看着不難搞,洗洗涮涮往鍋裏一放就可以吃,可要味道好,總還是需要花點時間和心思。湯底我用的是鮮雞湯,調料最終還是自己做,青紅辣椒切成小圈,拌以姜蒜碎末,鹽糖調味,再淋上熱油,頓時鮮香四溢。
唐聞秋吃不了辣,卻也忍不住沾上幾筷子,不出意外地擰眉瞪眼冒一頭汗,我看着好笑,明明特意給他調了不辣的蔥油醬,這人卻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被我笑他倒也不煩,自己開了一聽啤酒,喝一口皺一下眉,再喝一口再皺一下眉,不以為然地說也沒覺得有多爽。
他爽不爽我沒不知道,我倒是挺爽的,自斟自酌喝了不少。
想想這還是我跟唐聞秋,第一次這樣正兒八經坐在一起吃頓不別扭的飯,因此越發覺的滿足,甚至有些迷醉。
“上班怎麽樣?”
唐聞秋吃東西跟吃貓食一樣,放下筷子就點了支煙,靠在沙發裏騰雲駕霧,順便關心一下我的工作。
“還行吧。”我說。
“還行是什麽意思?”他半晌又問。
我喝着酒,隔着火鍋的熱氣對他笑:“我挺适應的。”
唐聞秋坐得比我高,眼睛看過來時,不免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他吐出一口煙,淡淡地道:“你就準備一直在那公司做個小IT?”
這話我不怎麽喜歡聽,什麽叫小IT,我那公司說大不大,但也不小,我這職位怎麽也是個經理。只是跟他唐總自然沒法比。
“做什麽不是做,”我漫不經心地笑,“我一單身漢,自己吃飽全家不餓,要那麽多錢幹嘛?”
唐聞秋冷哼了一聲,對我這态度和想法顯然不滿,不過也沒說什麽,過一會兒他問:“你不是喜歡游戲,這是要丢開了?”
“再看吧。”我回他。
我覺得有些無趣,唐聞秋在他那個位置待久了,已經習慣用他的标準衡量和要求他身邊的所有人。而他關于人生或者成功的理解從來就只有一種。也正因如此,他一直不太看得上我的散漫。
我無意争辯,自顧自吃着火鍋喝着酒,唐聞秋剛好電話響,他去陽臺接聽,沒幾分鐘就挂了,進來時臉色不太好,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他又要點煙,我沒攔他,自己也拿了一支,對着他的煙頭點上,就在他旁邊坐下,一邊做活神仙,一邊又留戀凡塵。
“有事?”我問。
他蹙着眉,頭往後仰枕在靠背上,眼睛閉着,似是想東西,過一會兒他說:“你不懂。”
又是這句話。幾年前他就說過,幾年後我在他眼裏仍然如故。不同的是,那時我還會憤憤不平,現在只會笑一笑,坦然視之。
唐聞秋的世界跟我離得太遠,我曾試圖靠近,卻不得其法。
“你不說,別人永遠不會懂。”
唐聞秋偏過頭來看着我,眼底一片幽深:“那就不要試探。”
吃完飯唐聞秋說要走,我沒有留他,照例送他出門,在玄關處看他彎腰換鞋,那姿勢頗具誘惑,我不禁一陣燥熱,好在還忍得住。
“明天出差,快的話下個禮拜回來。”
唐聞秋看似無意的交代,讓我一陣竊喜,同時又無比懊惱,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聽從自己的心意,畢竟小別勝新婚這種話,在我和唐聞秋之間不合适,還不如把握裆下。
“注意安全。”
唐聞秋點點頭,出了門又回頭,說:“你又空就回去看看王媽。她一直牽挂你。”
其實唐聞秋就算不說,我也計劃找個時間回唐宅一趟。那時候我連招呼都沒打就走,還一別幾年,心裏總覺得有些對不住王媽。
隔天雨下得小,漸漸有要停下的趨勢,我下班後直接開車回唐宅,到的時候剛好飯點。唐家雖然燈火通明,卻冷冷清清,還不如普通人家這時候一家團圓來的熱鬧。
我回得突然,王媽又驚又喜,高興過了,又開始抹眼淚,拖着我的手拍了拍,哭着罵我小沒良心。
我抱了抱王媽,她老了,頭發白了很多,人也瘦,已經不太像我印象裏,那個笑眯眯偷偷給我塞點心的王媽。
“已經不小了。”我逗她,“二十七,要說也是個大沒良心。”
王媽兩眼渾濁地看着我,破涕為笑:“還知道哪。這幾年我總念叨,我的小少爺走着走着,怎麽就丢下我們不要了。”
我心酸不已,這輩子還沒這麽被人惦記過,就是我媽都沒有。我情不自禁地抱緊她,安慰她:“怎麽會不要。我只是去讀書了。你不常說要多讀書才有出息嗎?我想做個有出息的小少爺。”
王媽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可是這書把人都讀瘦了。是不是很辛苦?”
“讀書不辛苦,想你才辛苦。”
王媽雖然不信,卻顯然對這樣的話沒有抵抗力,她笑着嗔道:“小少爺就會跟我貧嘴。”
聽說我沒吃飯,王媽馬不停地就去張羅,我自己樓下樓上轉了一圈,發現在這老宅子裏,四年完全是個空白,什麽都沒有變。
我的房間一如往昔,連衣櫃裏的衣服也一件件還在原地。唐聞秋的書房也一樣,每一個細節都透着旁人勿近的冷漠。
我在他的大班椅內坐了一會兒,直到王媽讓人上來叫我吃飯。她做了幾樣家常菜,都是我喜歡的,她卻還嫌不夠,自責沒有多準備些東西。
我吃得滿足,王媽在旁邊看着也高興,可不知想到什麽又開始落淚,說:“小少爺,回來了以後就住家裏吧。這幾年你們都不在,家裏太冷清,我想着就難受。”
“我們?大少也不常回來嗎?”
”大少爺忙。“王媽拭了拭淚,“你不見後,前兩年他都不回。這兩年才慢慢回來的多些,有時候半個月一次,有時候也可能兩三個月才回,不過次次都是看看就走。他太忙了。現在小少爺回來了,往後就多幫幫大少爺,你們是兄弟,自家人就該幫自家人。”
我笑着應承,不過是讓王媽高興。
其實我跟唐聞秋,這輩子恐怕也做不成兄弟,而且他的忙,我也注定幫不上。
過兩天上班,我的車半路抛錨,怎麽試都點不着火,沒辦法只能叫拖車。在路邊等的時候被人敲車窗,我一看,驚了一跳,沒承想是安森,更沒想我這到遲得已經驚動到老板。
“怎麽了?車子出問題嗎?”他一臉關心。
我跟他說我已經叫了拖車,順便跟他讨個人情,因為意外事故遲到,大概是可以要求被體諒。
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運氣不錯,不但遲到被原諒,還順便蹭了老板的車,他一路追憶他在瑞士的快樂生活,最後甚至提議有機會一起回去看看。
我當然會再回去,但僅僅是因為那是我媽最後的歸屬地,至于我本人,倒是并沒有那麽大興趣。
就像我對安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