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酒窩妹這話說反了。大為感動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她把不知從誰那聽來的只言片語,加上她自己的想象,我在她那原本還一身渣滓味兒,頓時就變成了傻白甜。

我很不适應,關鍵是覺得難為情。

酒窩妹心地善良愛憎分明,可我卻當不起她不計前嫌外的袒護,因為就算有所謂的“苦衷”,我當初利用她卻是不争的事實。

送酒窩妹去高鐵站的路上,我再次誠心向她道歉,她從副駕駛位上側過頭來對我笑,調侃道:“一直說對不起,還不如來點實際的。現金還是卡?”

我一本正經想了想:“那還是卡吧,現金太多你提不動。”

酒窩妹欣然點頭:“那行。我下次來你記得把卡帶上。不過我也有禮物給你。”

我驚道:“給我禮物?”

她抿嘴一笑,賣了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把人送走了,我回到停車場的車子裏坐着,才有時間理一理頭緒。老實說,乍一聽唐聞秋給我獻血的事,那一瞬間我的确頭腦發懵,心情也十分複雜。

畢竟光是想想“我愛的人救了我”或者”我身體裏流着他的血”,就已經夠我心頭一熱。可再一想,感動被更多的疑惑取代。

唐聞秋的身體不适合獻血,所以那會兒讓他撩起袖管的是什麽?是迫于“救人一命”的時間壓力或者正義感?還是出于被救的人恰好對蘇錦溪有救命之恩?又或者單純只是因為那個人是我?

我想來想去,卻只剩苦笑。

其實人到了我這個年紀,已經不太容易妄自菲薄,但與此同時,也再難像十八、九歲那樣,盲目自戀自作多情。

也因如此,就算我有疑問,也只是放在心裏偶爾想想,卻沒有再去找人問個究竟的沖動。

我跟唐聞秋已經兩個多月沒有任何聯系,倒是蘇錦溪又給我打過兩個電話。

第一次是在王媽走後沒多久。他問我過得怎麽樣,我冷淡地甩了一句”還不錯“就挂了。其實我知道他沒有惡意,關心大概也是真的,問題出在我,我沒辦法毫無芥蒂地跟他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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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則在昨天下班時,他又打過來,我看一眼號碼就沒接,斷線後緊接着又收到他的短信,語氣十分客氣,說務必請我跟他見一面。時間地點都詳寫在短信裏,還說什麽不見不散。

今天是周六。

我開着空調卷着被子睡了個懶覺,醒來後又翻了一會兒手機。公司群裏有人問網絡設置的事,我電話解答完,又看看郵件,順便再爬爬游戲論壇。

年底有個大型游戲編程類競賽。賽事每年舉辦一次,已經連續辦了很多年,在同領域裏有着相當高的名氣和口碑。現在正是宣傳造勢最熱烈的時候,好多游戲愛好者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想起當年,我和那位同系師兄組隊也是奔着獎項去的。只是後來我們劍走偏鋒,跟獎項雖然無緣,處女作卻有幸賣出版權,算是掘到人生第一桶金。

看完賽事章程,我隐隐有些心動。

不過這念頭,很快就被剛收到的一條私信打斷。給發私信我的人,正是那位久不現身的“顧少”,他倒是一點都不認生,上來就問我還缺不缺合租人。

我回頭看我上次給他留言的時間,沒想到已經隔了快一個月,這麽久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也難怪他會這麽問。

我想了想,回他:“缺,也不缺,看對象。”

沒看出來這顧少還是個急脾氣:“我就是看你留言才來問,有沒有一句話,少扯沒用的。PS,我說了我十指空空,那意思是我沒錢,家務活也不太會,你還是仔細考慮好再回答我。”

“那你爆個照吧,我只看臉,長得太醜都免談。”

顧少沒回複,過一會兒賬號頭像也暗下去,我料定他是不想再談,沒想多過一會兒他真的發了張照片過來,很小一張黑白證件照。

我盯着看了又看,手默默撫住了心口。

老天跟我開了個玩笑。我喜歡唐聞秋的确不假,但我也沒想到我能變态到這種程度,見誰好看點,第一時間都要找找唐聞秋的影子。

很不幸,這位顧少偏偏好看得,也像蒙了一張冷冰冰的人、皮、面、具。

我發愣的空當,顧少敲了一行字過來:“怎麽樣?你可要想好了,接受的話,你只需要比平時多付出一點點勞動,可你如果拒絕,我也不能保證會不會提着刀子上門。”

還能說什麽,我向來最怕死。

跟顧少打了一會兒嘴仗,時間已經到了中午,蘇錦溪約的正是飯點,可我還是沒有跟他一起吃飯的打算。

給自己煮了碗面,哧溜哧溜吃完,閑的沒事,幹脆卷起袖子把隔壁客房收拾出來。屋子是幹淨整齊多了,但還少了床單被子。我想了想,最後決定趁熱打鐵去商場轉轉。

我的确是來買東西,一圈逛下來,缺的不缺的,已經拎了幾大包,可我腦子抽,該往下的電梯,我摁了往上。

八樓全是吃飯的地方,名氣大,價位高,不過這會兒不到四點,正是中飯太晚晚飯又太早的時間,整層樓沒幾個客人。

我隔着商場中庭,一眼就看到對面日料店靠窗的位置,蘇錦溪還像個傻子似的,孤零零坐在那裏,既不往別處張望,也不像其他人那樣低頭玩手機。

他單純只是坐着,等着,身影透着孤寂,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我竟看得有些心酸,默默地提上大包小包,繞過中庭走過去。服務員疊聲打着招呼,我說找人,徑自走到蘇錦溪面前,在對面的沙發裏坐下。

他顯然沒想到我還會來,所以擡頭看我的瞬間,臉上明顯有些呆愣,接着又是不加掩飾的雀躍,他眉眼彎彎地沖我笑,聲音低啞地說:“你來了。”

雖然已經是八月,外面的氣溫高得人都像要化成水,商場裏空調開的足,我穿着短信T恤覺得涼爽怡人,蘇錦溪卻在襯衣外又穿了件黑色線衫,帽子口罩,依然一件不少。

我看得皺眉,心裏是有些不忍的,可是嘴上卻做不到溫柔,沒好氣地問他:“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得把人家這地兒給坐穿?”

“我會給他們付錢。”蘇錦溪理所當然道,又問我:“幾點了?”

我一愣:“你沒帶手機嗎?”

他搖搖頭:“嗯,沒帶。帶了手機,我怕我會不停的問你什麽時候來,而且他們肯定也會不停地打我電話。”

我聽得無語,卻氣不起來,只盯着他的臉看。

口罩上露出來的眼睛,明澈得令人無地自容。可是眼周的皮膚卻不怎麽好,泛黃,黑眼圈也很明顯,像是很久沒有睡過覺。

“要不要吃點什麽?”

蘇錦溪問我時,已經揚手叫服務員,他的手枯瘦蒼白,手背上還貼着紗布,紗布下埋着置留針。他應該是從醫院出來等我的。

我收回視線,跟服務員點了杯咖啡,蘇錦溪又興致勃勃加了幾個點心,不是甜的就是油炸,他自己肯定吃不了,而我也不愛吃。可我也沒阻止他。

相對無言坐着也是尴尬,我喝了口咖啡,問他:“你這麽出來,又不帶手機,就不怕他們着急?”

蘇錦溪笑了笑:“沒事的,我有時候也會自己去店裏呆上一整天,他們已經習慣了。”

“生意還好嗎?”我問他。其實應該是說“生意好些了嗎”,但顯然可能性不大。

“沒多少人知道那裏。平時去的,也都是些朋友熟人。”他好像并不怎麽在意,過一會兒問我,“寧遠,你覺得我那裏怎麽樣?”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雖然當着他的面兒,我也不打算假惺惺地吹捧:“你又不靠它掙錢,自己開着玩兒,那樣子已經不錯了。”

“如果是你呢?”他問。

“什麽是我?”

“如果你當老板呢?”

我看了看蘇錦溪,不由嗤笑了下:“我要開飯店,那肯定是為了掙錢啊。你那地方那麽偏,沒人氣,還不宣傳,我就算有錢也沒那個興致燒。不過,我說你費這麽大勁要見我就為這個,那我勸你還是找專業人士咨詢。”

蘇錦溪靠在沙發裏,擺手笑道:“我就随便問問。”

我看了下手機,這繞了半天還沒到正題,便有點煩躁,正色問他:“你找我到底什麽事?別說就想看看我,我們倆的關系可沒到那個程度。”

蘇錦溪神色一怔,問我:“你覺得我們倆是什麽關系?”

我一時語塞。總不能說是情敵。就算要說,那也是前情敵。我現在跟唐聞秋的關系都這樣疏遠了,何況是跟蘇錦溪。

當然,我也不能自诩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事是我自願,蘇錦溪那會兒病得要死,甚至連選擇不要的機會都沒有。

……

“寧遠?”蘇錦溪叫我,聲音裏帶着些明顯的調侃,“就這麽難回答嗎?”

我回神,讪笑了下。

他說:“我們難道不是朋友?雖然就見過幾次面,可我還真挺喜歡你的。”

“是嗎?”我勉強笑笑,“那我真要受寵若驚了,能被大明星喜歡。”

“騙人!看你笑得這麽為難。”

氣氛一時又有些怪。沉默,尴尬的沉默。我撇開視線望向窗外,人明顯多了起來,果然又到了吃飯時間。

我打算走:“你要是沒事……”

“能請你幫個忙嗎?”蘇錦溪卻突然搶着說,“寧遠,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幫我。”

我收回已經提上袋子的手,坐直身體看着他:“什麽忙你說吧。”

“能不能先答應我?”

蘇錦溪巴巴地看着我,我對他這種示弱的語氣,雖然不耐煩,卻也狠不心。只是我都不知道他要我幫什麽忙,自然不能先答應。

我作勢起身。

“寧遠!”蘇錦溪急道,留着針頭的那只手伸到空中虛攔了一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那個飯店,我想我還是沒有那個天賦做好。”

“你想交給我來做?”我很意外,原以為他會說些跟唐聞秋相關的話,卻沒想到是這個。

可是為什麽要交給我?

蘇錦溪把身體貼到桌子前來,一只手虛弱地撐着頭,還是笑:“是。雖然很唐突,可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最合适。放心,就像你說的,我開這個飯店的時候就沒想過掙錢,交給你後該怎麽做,自然全由你做主……”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皺眉打斷他:“為什麽想到我?我們又不熟。”

蘇錦溪沉默地擡眼望着我,他沒有笑,眼神虛弱卻透着懇切,過一會兒他垂下眼,低弱地自嘲道:“……我沒什麽朋友……認識你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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